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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没有一分钱,却能建起60多所希望小学;年过九旬,依然边说边唱,蹦蹦跳跳,像个快乐的小小孩。面对自己的成就,他每每这样说:“一灯能破千年暗。”“不是我有钱,而是我有心。”“点点精神,乐在其中!”
他是个奇迹。他们的队伍,是个和睦的大家族。随便一声招呼,几十人或是几百人组成的慈善队伍就不怕路途遥远,第一时间赶到需要的人身边……
他是一个传奇。能做出凡人做不出的事,每天心系天下,把关爱和帮助送给千千万万需要的人,从来不求回报;对于社会,有的是奉献,有的是感恩。他感恩父母,感恩亲人,感恩朋友,更感恩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人!
“慈善不分种族,爱心不分国界。”这是老人不变的宗旨。几十年里,他的足迹踏遍贫困的山区和重灾区。哪里有困难,就到哪里去;哪里有危险,就到哪里去;哪里有需要,就到哪里去。而且,他的心里,没有种族,没有国界。葡萄牙大火,印度洋海啸,都成为他真情的关注。“一双破鞋,踏遍千山万水;一份慈善,凝聚千万颗爱心。你的微笑,温暖了贫困区的层层山寨,你的灵光,照亮天宇!”正是对林东先生慈善之心的高度概括。
“关爱我们的国家,关爱我们的民族,关爱我们的地球。”这是老人不变的口头禅;捐资助学、情洒老人福利院、集资赈灾、关爱侨胞,这是老人几十年不变的行动。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是大企业家、大商人、大财东,然而,从1994年5月20日为林东小学筹得第一笔善款,到2017年4月5日止,在他的感召下,筹得的善款已达6000多万元;
2005年和2007年,林东都被评为中国十大慈善人物。他的慈善为弱势的事迹,享誉海内外。
然而,你却难以想象,这样一位让世人瞩目的慈善老人,他曾经历的含泪的辛酸;他的背后是那一串串令人落泪的故事……
关于他的传奇经历,让我们追溯到他的出生地——广东省珠江口的中山大涌,一个浓郁的隆都文化之乡——安堂村。上个世纪20年代,一个生命的传奇正在那里孕育——
1
麒麟送子
船,终于停靠在岐江河边城南渡头。
一位面容清瘦、身穿长衫的富商,手提旅行箱,急速地走下船来。身后几个伙计帮他搬下几口大的箱子。他叫林敏夏,家住中山县大涌镇安堂村的林家大院。十几岁跟随同乡下南洋,凭着吃苦耐劳和聪明能干,他挣下了让大涌当地人称赞的一份基业。
“老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一位伙计跑来对他说。“好,回家!”林敏夏坐上马车,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十月的岐江河边,依然是艳阳高照。一棵棵茂盛的百年大古榕,在轻风中须发飘飘。一片片浓阴下,三五个老人边饮茶,边闲聊,构成一幅幅闲适的风俗画。美丽的珠江三角洲,多么熟悉的地方!岐江河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无数的鱼儿在嬉戏。西江和北江,从粤北的上游山区,由最初的兴奋、惊喜、蹦蹦跳跳,经过长途的蜿蜒旅行,到达这即将到来的入海口,心情已逐渐转为平静。马车的道路有些弯弯曲曲,路边不时有各种野花,在风中摇动。
“返来啦!”中山人把回来叫“返来”。“嗯,返来咗!返来咗!”“好,返来好,返来好!”林敏夏不时地同路人打着招呼。熟悉的乡音,依然没变。每次回来,都有衣锦还乡的感觉。尽管在南洋的每一个日子里,他都吃尽了苦头。捡食水果皮、面包屑,毕竟挣下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家产,让家里的老婆孩子过上了较为富足的生活。常年在外,思乡的感觉是那么浓烈。是啊,家乡的水也甜啊。一踏上家乡的土地,林敏夏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林家大院,就坐落在大涌镇的安堂村。这是南国一个宁静的村庄,虽然几年前的炮火,让不少地方的田地荒芜,但这里依然是一派祥和。尤其是家里有在外挣钱的人,家人们的吃穿用度,还算没受影响。以往回乡,一般都是到了年关,而他这次提前几个月赶着回来,是因为接到家里来信,说太太即将临盆。他要赶回来亲自陪在太太身边。
林家大院在林木掩映中,和煦的阳光暖暖地照在门前的石狮子上。狮子张着大口,似乎在欢笑着迎接主人归来。挺着大肚子的林太太肖金喜早已迎着出来了。她让下人接过丈夫手中的箱子,拿到里屋去收拾,一边给丈夫端上茶。“你要多休息,不能太劳累了。”林敏夏接过茶杯,一边爱怜地扶着心爱的妻子在庭院的椅子上坐下来。
“这次回来,就多住些时间,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办了满月酒,开年再走。”
“真的呀?那太好啦!”妻子露出孩子般的兴奋和一脸幸福的笑容。
是的,他和妻子聚少离多。家中大小事务都靠妻子操劳,也难为她了。林敏夏深感歉疚。别人都认为他是难得的成功男人,挣下了大份基业,可他深知,自己全靠家中的妻子。曾先后娶过三房太太,每一位太太都仅生下一个女孩就撒手西去。不知是因为她们太过操劳,还是因为体弱多病。十多年来,也没能给自己留下一个承继香火的儿子。眼前的娇妻,是他年过四十才娶下的第四房太太。细眉细眼,娇小,玲珑。她不仅已经给自己生下一儿一女,而且特别善良贤惠。她待前妻生下的几个女儿,如同己出。看来,我林敏夏福气不浅,真是祖宗有德啊!林敏夏常常这样满足地感叹着。
“上天保佑我林家再添一男丁吧!”晚上,他拥着已经入睡的妻子,听着她均匀的鼾声,轻轻地抚摩着她凸起的肚子,林敏夏依然兴奋得睡不着。他看着妻子梦中沉静的笑容,对着窗外的一轮月亮默默地祈祷着。
“啊!”突然,妻子尖叫一声。
“怎么啦?金喜,不怕,不怕,有我在呢。”敏夏赶紧哄着妻子。他知道怀孕的妻子,胆子小,长期一个人,怕是平时被吓破胆了。他的心里更加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妻子却依然喃喃自语,“我梦见一个怪物,好大的一头狮子……不,不是,像是马……也不是,还有个龙的尾巴,闯到祠堂来了,闯到我们家来了,我怕,我怕……”
林敏夏安抚着惊恐中的妻子,一边听着妻子的描述:狮头,马身,龙尾……
“好梦!这是麒麟!是麒麟送子,你要生后生仔咯!(广东人把男孩称后生仔)”林敏夏兴奋地说。“看来,上天真的是厚待我们林家!明天一早,我就去给祖宗烧香!”
“真的吗?”金喜依然有些惊恐,但听着丈夫的安慰,她渐渐平息下来,重新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林敏夏也做了个梦,他见一轮红日落在自家的院墙内。
2
林家祠堂
背靠风景秀丽的卓旗山,面临岐江河。安堂村坐落在中山(这里古称香山,前不久为纪念孙中山而改名)这样一个宁静的地方。它建于明代。史载,当年,林玄兴从龙眼都林边边塘村迁居至此,因村建于龙眼田边,且寓意兴旺发达,初名龙兴村。明永乐二十年(1422年),著名思想家、诗人,新会人陈白沙到此任教,课余遍览山川,见村边“明堂”浩广,且寓意村民生活安定,改称安堂。
清晨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林敏夏的心里,别有一番虔诚。他漫步在前往林家祠堂的路上。今天特地穿了一件崭新的黑底暗花的长绸衫,衬着里面白色的小圆领,显得特别精神。脚下穿的是妻子金喜亲手做的棉布鞋,黑色的鞋面,白色的鞋底。鞋面上还绣着暗色的鸳鸯花纹。他带着五岁的小儿子来祭祖,他祈求祖宗保佑,让他给林家再添一男丁。
他穿过安堂牌坊。这座牌坊建于清代同治五年(1866年),为四柱三间的通天式牌坊,用花岗石雕凿而成的建筑,高7米。坊上正面、背面额正中竖刻着:“圣旨”两个字。正面主间的横匾已经用水泥覆盖了,改为“安堂”两个字,正面左右横匾横刻着:“山高”,“水长”。中柱刻有:“恩锡紫辰龙腾角海川方室,诏来丹陛桂挺旗山民永贞”的对联。背面主间横匾刻着:“百岁流芳”四个字,上款“同治五年岁次丙寅”,下款“寿民林恭丕立”。背面左右横匾刻着:“日升”、“月恒”。中柱刻有:“宠自天申南极流光齐角亢,荣增台耀西河纪盛颂冈陵”的盈联。牌坊柱下镶嵌抱鼓石,石板上有人物花卉雕刻。
平时很少关注这些的林敏夏,今天似乎格外在意这牌坊上的雕花文字。他边走边品味着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的含义,来到林家世代敬仰的林家祠堂。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祠堂外,几棵巨型古榕郁郁葱葱,给祠堂前投下一片浓阴。树上小鸟叽叽喳喳,似乎,它们总有自己乐不完的事。
林家祠堂也经过不断修建,青砖墙与红砖墙相互呼应,前廊、檐柱与转角柱整洁对称。顶上雕刻着的西洋风格的花卉灰塑,都是在国外赚到钱的后生们回乡祭祖添加的。典型的硬山顶、龙舟脊、素胎瓦当、花鸟木雕,参差的蚝壳山墙,细腻的砖雕石雕陶塑泥塑。门前一双回首凝视的石狮。
祠堂的壁画,有“十德图”,记载着晚唐年间林氏披公九子加女婿皆中举,被誉“九子十登科”的千古佳话;栩栩如生的灰塑檐雕,寓意吉祥之余,亦颇具精细之美。有几处“马上有猴”的图腾。等将来我有了更多的儿子,儿子们高考中榜,也要更好地修建祖庙。林敏夏在心里这样想着。
从小听父辈讲,林家有着不一样的身世。据说,林氏是比干的后裔,商纣王昏庸无能,宠幸褒姒。身为大臣的叔父比干,以命力谏。而纣王不仅不听,还迁怒于忠臣。比干为证明自己的忠心,掏出长剑,当众剖出自己的心肝。纣王惊恐万分,却依然不为所动,下令捕杀所有的劝谏忠良,并将他们的亲属家眷诛灭。为避灾难,比干的一房妻室陈氏,带着一家老小四处避难。逃到福建莆田的一大片幽深茂密的树林里,才幸免于难。周武王感于他们的忠心,赐林姓。后来,为避战乱,林姓一支人迁来山高皇帝远的珠江入海口附近的香山大涌。
林敏夏带着儿子走到祖宗的牌位前,郑重地摆上糖果、米饼、其它各类糕点和水果,点上三炷香,然后,长跪磕头。五岁的儿子,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在身边磕着头。
“启禀祖宗,我林敏夏,愿为林氏家族,也为国家的兴旺发达尽心尽力。牢记祖辈遗训,勤勉自律,吃苦耐劳。在南洋的日子,卖水果,挑重担,有时,哪怕捡食他人扔下的果皮、面包屑,却从不敢做有违祖德之事,不敢稍稍有辱祖宗。如今,挣下一份基业,膝下已有一子,祈祖宗在上庇佑,让我再添一男丁,兄弟和睦,共创大业,回报社会。敏夏愿不遗余力,为供祖先神力,发扬先祖比干一心为国为民的精神,而尽忠尽责。”林敏夏再次叩头。
“老爷,太太生了,是个男仔!”林敏夏正在祠堂给祖宗上香,听到下人来报,他长跪地上,再磕三个响头,然后起身,跟着下人匆匆地回到林家大院。
来到太太产房,厨房的杨嫂正在给新生儿清洗。太太却依然有些惊恐。见到敏夏回来,紧紧抓住他的手,问:“老爷,这新生孩子为何不哭?”敏夏从杨嫂手中接过包好的孩子,只见润红的小脸,圆圆的脸蛋,就像一枚红红的小太阳。“是个眉清目秀的儿子啊!”他亲了亲小儿的圆脸,小儿竟然似乎已经明白了父亲的爱。只见他微微张了张口,眼眶有些湿润。但依然没有哭,反而微微地抿了抿小嘴,歪着小腮,微微地笑了。新生儿竟然会笑!林太太金喜吓了一跳,她不敢吭声,却心中暗暗在想,这个仔仔是不是养不得?敏夏也觉得稀奇。难道真是个贵人?祖宗显灵了?想我林家自殷商时期的挖心比干到唐宋元明,出过多少的贤人!宋代林惟悫,与夫人王氏,人多行善积德,感动观音,赐生林默。一个渔家女子,竟能庇佑天下渔民,为渔民消灾祈福,不遗余力,成为世代敬仰的海神妈祖。林氏家族心怀天下,顾全大局,可谓世代忠良。哪怕一介草民,也能心系大众,上天赐一个贵子也不为过。此时的敏夏,心里突然万分踏实。他想起昨晚太太梦中的麒麟送子,又想起自己的梦,一轮太阳落在院墙内,是啊,林家降下一枚太阳啊!这个孩儿不同寻常!但是,按照常理,家有特别的喜事,不能外扬。他把这份上天的赐与,藏在心里。精通诗书的敏夏,马上想到一个“垣”字。太阳落到我们林家院墙内,就起小名“林垣”吧。
林家上上下下忙成了一片。厨房里一边煲着生姜红糖猪手,一边忙着做各类茶果点心,外面已张灯结彩。敏夏将新生儿庚帖写好,待请算命先生起好学名,带去祠堂再拜祖先。他要按风俗,把儿子的生辰八字写上灯笼,挂到祠堂。然后,他亲写请帖,准备宴请亲朋族人。
那一天,是1925年的10月16日。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林垣,就是几十年后世界闻名的大慈善家林东。和许多有名的大人物一样,他的人生,似乎注定从降生的那一刻,就是个传奇。而他多舛的命运之路,也注定充满了坎坷不平。
我们的故事,还得回到当年的林家大院,让我们继续从头说起——
3
晴天霹雳
“太太,老爷昏倒了!”
那是林垣降生的第三天早上,整个林家大院还在充满喜庆的气氛中忙碌着。金喜在梦中被这声大叫声惊醒。她披上衣服,跌跌撞撞地出到庭院。只见敏夏倒在庭院的大树下,双目紧闭。
“老爷,老爷!”金喜一步扑上去,就浑身瘫软,倒在地上,面无人色。身子本就虚弱的她,昏迷过去了。下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太太扶起来,给她喂了一碗生姜红糖水,金喜慢慢睁开眼睛。“老爷呢?老爷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
“老爷他……他……”
“快去找医生!”
医生已经找来了。正在给老爷诊脉。
“快扶我去看老爷!”金喜被扶到上房。只见老爷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老爷,你可不能丢下我啊!”金喜大声地哭起来。
“太太,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等医生给老爷治疗。”下人们苦苦地劝着。
金喜拼命止住了哭声,她守在老爷身边,一刻不离地看着老爷的脸。只见老爷的额上冷汗淋漓。金喜不停地用热毛巾给老爷擦着汗。擦着擦着,老爷的手,却渐渐冰凉。医生给老爷扎着针,一会儿,老爷的眼睛轻轻地动了一下。“老爷!老爷!你醒醒!”金喜大声急切地呼唤。只见老爷微微地睁开眼,满含不舍地看了金喜一眼,头歪到了一边,眼角流出了一行泪。他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乌黑,手脚也冰凉了。
医生再用听筒听了听他的心跳,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向了门外。
“老爷——”
“爸爸——”林家大院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
安堂村的村民们都丢下手中的活,赶往林家大院。他们纷纷帮着林家太太料理着老爷纷乱的后事。
人们纷纷惋惜着。林老爷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他在南洋揾钱发了达,多次宴请安堂村的乡邻们。救贫济苦,也有不少人沾过光。林太太平时待人多好啊,她不像其他大富人家的阔太太,一脸凶相。她待下人温和,和周围的邻居相处和睦。她勤劳能干,不怕脏,不怕累,什么活都干,不会把一切事推给下人。这样善良的人为什么就这么命苦呢?人们清楚地记得林太太刚嫁过来的情景。林太太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啊。当年人们都说他们男才女貌,让多少人羡慕!林先生虽然曾娶过三房太太,但依然年轻,儒雅,一点不显老。如今,丈夫撒手而去,扔下这一家。六个孩子都还小,年纪轻轻的林太太,再没有钱的来路。以后日子怎么过?人们在叹息着。
昨日张灯结彩的林家大院,此时挂满了白色的纸幔和黑色的挽联。林太太带着四个女儿和五岁的儿子在给丈夫烧着纸钱。她身子更加虚弱,几次哭晕过去。
难得一聚的丈夫,平时多么体贴。他那样儒雅,那样善解人意。他长年在外,这些年,忍受了多少的思念之苦,那时,总还有个盼头。可是,现在,再也没有盼头了,再也听不到他的关怀和体贴的话,再也看不到他的笑脸了。金喜的心,像被撕裂了。她多想跟着丈夫去,不管是去天堂,还是下地狱,只要有他在身边,什么苦,也能吃啊。
“太太,您要节哀,您还有这么多孩子,需要您把他们养大。您要坚强啊!”人们纷纷劝解着。
“太太,你还没满月,不能哭啊。产后哭,你的眼睛是要落下后遗症的。”厨房的杨嫂也流着泪劝着。
金喜已经哭不出眼泪,她只是感到心里绞痛,渐渐地,她似乎看到前面丈夫的身影。摇摇晃晃,她也跟着向前追,就是追不上。忽而,丈夫停下脚步,不舍地看着她,最后,转身,大踏步向前走了。金喜想喊,却喊不出来;想追,腿脚发软,一步也迈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敏夏消失在前面的迷雾中……
躺在床上的金喜,就这样的迷迷糊糊。
那一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林家上上下下穿着黑衣,头上缠着白布。五岁的儿子在叔公的牵引下,一步一磕头。敏夏就这样被送了出去,金喜也一病不起。
在娘家人的陪伴和照料一周后,虚弱的林太太才终于勉强能起来。
夜晚,一弯残月,寂寞地挂在林家大院的上空。凉风阵阵吹来,金喜披衣下床,她似乎突然成熟了,不再惧怕黑夜。她照例去看了看熟睡的孩子们。
“细妈——我要爸爸。爸爸几时返来?”前房的大女儿在说着梦话。
是啊,丈夫走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先前,丈夫在外每个月都会按时寄回一家人的生活费,现在,没有了靠山,只能全靠自己了。这林氏家业,要靠自己给他撑起来;更重要的是,敏夏大业未了。金喜常听敏夏讲林氏祖先比干剖心的故事,妈祖林默也常让他引以为豪。作为一个妇道人家,金喜虽然不懂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但比干的自我牺牲,妈祖的无私奉献,确实让她敬仰。何况妈祖林默,年纪轻轻,死于非命,却得到海边渔家人世世代代的供奉。这些,都是敏夏百般推崇的。金喜知道,敏夏之所以长期忍受思乡之苦,奔走南洋,其实,他的心里,也有更大的报国志向。想到这里,金喜的脸上又是一行清泪……
4
狠心送人
昔日热闹红火的林家大院,似乎在一夜之间沉寂了。
除了偶尔的狗叫声,就是不时传来的孩子的哭声。金喜因为过渡悲伤,生下孩子没得到良好的休息和保养,她的奶一直没发出来。每天,孩子饿得哇哇直哭。金喜也陪着哭。
外面的安堂村,却不宁静。这些天,到处有各类传言——
“林家生了个不祥之子哦。”
“听说,他生下来就不哭,却会笑哦,是不是妖孽哦。”
“就是就是,听说,林太太在生产前的晚上,还做了个噩梦。一个怪物飞奔而来,张牙舞爪的。”
“这个仔仔就是个怪物吧,克死了他爹。”
“也是。好端端的,林老爷为什么会死啊?就是被这个妖孽克死的吧。”
“这样的妖孽,还不扔掉他,到时候,家里人都要被一个个克死咯——”
“我们也要离他远点,如果真是妖孽,我们安堂村也难免其灾。”
听着人们私下里的议论,金喜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那个像狮子又像马还有龙尾巴的怪物,从天空飞到庭院里的可怕情景。
人们说的话是真的吗?唉,都怪自己,生了这个仔,把丈夫害死了!金喜的心里,一阵深深的内疚。
敏夏已经被克死了,可是,他的这份家业需要守住,尤其是这几个小孩,都要给他一个个养大成人。如果真的像乡亲们所言,林垣不祥,那林家大儿子才五岁,如果又被克死了,林家岂不是断了香火了?林家香火绝不能断!比干,林默,这一脉的忠良,怎么能不延续下去呢?五岁的大儿,一定要保全。无论多么艰难,也要把他抚养成人,让他子承父志,为国出力!可是,这小儿,真是妖孽吗?如果是,该怎么办呢?难道,狠心扔掉他?怎么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怎么能说扔就扔了呢?善良的肖金喜没了主意,无计可施。
金喜找来族人中平时最有威望的林家的堂叔公,把自己的担心说给叔公听。
这些天,叔公也听到村里的不少传闻,他对这些传闻本是半信半疑。然而,敏夏的突然离世,连医生最终也没诊断出是什么病,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他也不敢否认是不是这个刚出生的儿子克死的。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如果说不是,那如果小孩留在家里真的把妈妈也克死了,这一家大小怎么办?如果这大儿子也被克死了,那敏夏这一脉的香火不就真的断了吗?
想来想去,他想了个万全之策。
“这样吧,这个孩子呢,不管是人是妖,反正一出生就没了父亲,注定是个苦命的孩子。既然是个苦命的仔仔呢,不如把他交给苦命的人来养吧。他本来命苦,生在富贵人家,还要折福;如果养在苦命人家,是可以添福添寿的!这是老辈子说的,兴许有道理。你看那些各处乞讨的人,长年风餐露宿,饥一餐,饱一餐的,也没见他们生过病。”叔公这样建议。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交给谁呢?这个苦命仔又有谁愿养呢?” 金喜沉吟半晌,觉得叔公说的有道理。
叔公想了想,说:“要不,交给林关润吧。林关润无婚无养,本也命苦;上天给他一个仔,他一定愿意接受的。”
林关润的家,离林家大院两公里多,也是林敏夏本家的远房亲戚,因为家里穷,身体又不好,年过五十也没能娶妻生子。他平时靠给同乡邻里做点小工,挣点饭食。更多的时候,还要靠乡里人可怜,给点吃的,他过着半乞讨生活。可是,把仔仔给他,也太苦了。金喜还是于心不忍。
“听我的劝啦!你这一家,这么多孩子,以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今后的生活怎样也难说了。林关润虽然穷,但他心眼好,孩子跟他,说不定也是他的福气呢。”
其实,作为本族的叔公,他还有一重忧虑。那就是怎样安定人心。自从敏夏突然离世,整个安堂村似乎都笼罩在阴霾中,人们都担心这个孩子随时会给族人带来灾难。按照老辈子的说法,像林关润这样无儿无女的人,恰恰是可以避邪的。岭南有一种说法,就是一个村子如果风水不好,就可以在村头栽一棵榕树来改变风水。而这栽榕树的人,也必须是无儿无女的能避邪之人。这一层,叔公没和金喜说破,但他想,如果这个仔仔身上真是有什么不祥之处,交给林关润也是明智的选择。因此,他极力劝说金喜。
金喜觉得叔公说得有道理,只得含泪点了点头。
“他这么困难,添一张口,怎么过?他愿意接受吗?”
“这样,我去找一找他吧。”
过了几天,也就是金喜生下林垣的第十一天,叔公一早来到林家大院。
“你把孩子穿好衣服,包好包裹,交给我吧!”
金喜点点头。
这时,听到房间的小林垣突然一声嘶心裂肺的哭声。金喜心里一紧。难道他知道要把他送人?金喜抱起床上的孩子,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
金喜又有些舍不得了。
“阿妈,不把小弟弟送人!”三岁的小女儿扯着妈妈的衣角。
金喜心里更加难过。
“阿妈,把小弟弟留下来,我要抱他,我要带着他玩。”五岁的儿子也和妈妈央求。
难道真是血浓于水?金喜的泪水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不好再犹豫啦,你以后的担子也太重了。”叔公在一边催促着。
金喜又想起了那个噩梦。是啊,这一家人,如果再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对得起敏夏?以后我又怎么有脸去见林家祖宗?
她咬紧嘴唇,狠下心来,把小林垣交给了叔公。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