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愈见冷,有事无事的人,都留恋室内暖暖的微温。我却独自披着夜的大氅,乘中巴,再钻入网友的轿车,直抵金州海拔最高的山峰——七捧高原。
高原真名叫白龙山。
网友仅两人,男的多次救助徘徊在校园外的苦寒学子。我曾想为他写点什么,他解释摄像头会让人夭寿。随其意,我就不宣扬,仰慕过后也学他。一次问他诗里的“白马”,答复是良心。此刻,我忆起东蓠下的那位诗人,他不饮名利,总以雪烹茶,茶那清香的氤氲,流溢至今。朋友的品性,离他不远。女的叫飞雪,诗一般的名子。其人文采如树荫下的绿潭,潭底铺奶色石子,书卷气重的人,都知晓她拜读她。
这之前,听说四月的白龙山,七彩杜鹃重繁出另一方世界,花步步进逼夺人眼目。当时心很活跃,细想放弃了,我估摸花就是人,那缤纷的外衣,含情的眉眼,诱惑就更具张力,稍有不慎,就会徒增相思与闲愁,这种对自然的爱情挽歌,会让身旁的人也感染上颓废。所以,我选择在严寒去看白龙山。
古往今来,峰峦这幅巨画上的路,总是姿态尽妍的女人。白龙山是盘山的公路,曲而不妖。我们转弯,再转弯,雾也轻柔地拱手退让。后面的雾,简直是纯天然的奶酪,在车里,能听得到奶酪滴洒在车窗上的微响。飞雪眼神专注起来,她停止吟唱,似乎暗示发现了雪的足迹。
打开车窗,见着车身已是蓬松的。模糊记得在路上时,有白色的叶片往下掉,但意念里的那些叶,稳稳当当,无一点飘浮的影子,它们执着地紧贴大地,不像人浮躁地要去翻身。当思绪停稳,我才多少有些明白,那是抱在叶上或枝上已经累了的冰片,换了新的活法。车上蓬松的碎屑,就是先离后聚的冰凌,现已结成白亮亮的一片,如寿僧的白胡。
静立片刻,眼前有两只被雪盖住的小狗冒出来。它们不出声,用乌亮的眼默读我们的心情。赏雪最需心静,狗的聪慧,人有时望尘莫及。雾与人不合群,悠悠地游至别处,我就见着了两幢仿古的如冰雕房舍,但人不在,想是花时已过,他们另辟了灯红酒绿的闹市,用疲惫的思维,重新翻读难懂的世情。此时的雾,从房顶垂挂在窗棂上,漾出一种妙曼的心灵秋千。窗棂侧面的空地上,一大片一大片藤萝织就的网,扭结在邻近的树上,平厚洁白,如白石老人摊开的数摞宣纸。
稍微抬起眼,眉上悄悄附些水汽。透过水汽净洁的光,满目皆是冰清玉洁。水汽结在或高或低的树草上,依着树草身形,自由地描摹各自的姿态:或轻摇的团扇,或圆润的大珠,或崔巍的玉塔,或真丝的屏风,或骨质的瑶琴……但都没有一丝矫饰。
雪一律地白,这是我以往的意象。今日重新观览,却见到它依赖的物质不同,色泽也不同。衰草纤弱,上面的就玉白;杜鹃厚实,雪就显着些绿晕;松枝苍紫,就淡出幼婴的肤色痕迹。其余的,或黛或灰,都依着物的形人的意,随性作些联想。于是,结局就是见过几次雪,就有几次自己欺骗自己。
雾渐渐扩散开去,添了些冰雪消融的预兆,但雾的外围,仍重重包裹着凝重的水,我仿佛听见一种久违的雪的声音和我的思维在树根草根下爬行。山之所以高,全在于它能自我积雪。其实人于高处,虽勉强能俯瞰众生,却免不了受到意外的凛寒,或者有的,也只是快意后的孤寂。就像这雪,我以为是漫天大肆张扬,谁料是那么静,没有丝毫躁动。雪的本身,是水是汽还是一方洁白,谁又能评定得了?此时,我默然看着围着炭火的坑旁的网友,远远地听他们阐释雪意,飞雪浅笑频频,我却难明其旨。是的,人太过留意了,什么都窥得明白,就会添些夜半惊梦。
天气有回暖的迹象。网友谈兴正酣,不曾留意在雪地上有一对雀鸟,正点写着古琴曲谱似的符号。而它们,却把我的思绪牵扯到千山鸟飞绝的画面,我似乎见着了诗文的某种疪瑕,而那位披着蓑衣的老者。想要钓起什么?名?利?官?还是一点雪趣?
听到有水从树上流下来。我们开始返程。天开始裹紧厚重的青灰。远处有霓虹在闪烁,车徐徐滑动。我的网友将要重新归于喧嚣的城市,而我的思绪,早已漫过遥远的穷荒,漫过人最初进化的时代,漫过身后皑皑雪野,漫过……
当思绪无休止地漫来漫去的时候,一场席卷全国的凝冻铺陈起太多催人泪下的碎片,在我的眼前闪耀着。温总理不顾个人安慰,亲临重灾区河南,他留给身边人的是这句话:“我必须去看看抢修电力的死者!能走多远,就是多远!”那一刻,我的心底不再是充满诗情画意的静雪,而是雪地里一堆熊熊的、颂歌的篝火……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