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代职
我有过两次代职经历,第一次是在科里代理新闻干事。
干了一年多的电影队长,领导就让我当宣传干事。职务上提了,压力也大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能不忧吗,宣传科的老干事哪个没有几把刷子,哪个不是能说会道的家伙,叫我当宣传干事,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任职命令下了,到这个份上,只得硬着头皮好好干。开始搞教育这一块,还能对付过去。过了不久,刚上任的新闻干事要去报社代训一年,让我代理新闻干事,接手他的工作。其实,接什么手啊,文革开始后,部队文化宣传工作也受到很大冲击,通讯报道工作几乎没有了。新闻干事刚任命,还不懂新闻为何物,送去报社以干代训。我接手时,全师的报道员队伍也没有拉起来,得从零开始。
当时的压力可大了,我明白尽快培训报道骨干,建立通联网络,自己多写文章,尽快见报,是当务之急的两件事。拉队伍,因为师团领导重视还不难,难的是培训骨干,老师在哪,谁能上课?!我本想请《前线》报社记者来授课,可当时人才奇缺,报社也派不出人来。无奈之下,我只好问他们要了些新闻写作方面的书籍、材料回来,自己先学习、消化,然后备课、讲课,赶自己这头鸭子上架。我深知,自己得有几篇文章见报,讲课才有说服力,否则课讲得再好,也没人信服,课讲得头头是道,怎么没见你报上发表文章啊。
要在报上发表文章,谈何容易呀!这可不同于给领导写讲话稿,你说不行,总得给我说哪里不行吧,不行,我修改就是了,讲话稿容易通过。实在碰上难说话的领导,稿子不好通过,我也有办法对付,取回稿子,略加修改先放着,等要讲话时再呈上稿子,自然就行了。给报社投稿,从来没有“自然就行”的好事,想在报纸上一篇稿子,没有取巧的办法,得凴硬实力。一、两个月过去了,我一个字也没有见报,自己压力山大,内心焦急。那段时间,我日采素材,夜研范文,下苦功夫学习新闻写作,可用功了。毛主席写的《中原我军解放南阳》这篇著名的新闻稿和其它一些范文,我研读再三,从导语、背景材料直到结尾,一段段分析、解剖,全文都能背诵了。每天夜里,当住在外间的战友鼾声如雷的时候,我常常还在里间挑灯夜战到下半夜。由于睡眠太少,一次在礼堂听完报告回办公室的路上,我走着走着就倒下,把大家吓坏了。真没想到我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晕厥,竟发生在我二十郎当岁,生命力最强盛的时候。
功夫不负苦心人,不久我陆续在《福建日报》发表了《海堤哨兵缉私记》、在《前线报》发表了《林政委野营路上授传统》和我师野营拉练注重练走、打、住结合的一篇新闻稿,有了这三篇文章,我就有讲课的底气了。经过认真的备课,反复地修改讲稿,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既当培训班的班长,又当授课老师,办了为期一周的报道骨干培训班,我讲了怎样写新闻、写小故事、怎样写一事一议和怎样采访、发现报道线索几课。同时,安排了两天的时间集体讨论了大家带来的报道素材,要求培训结束一周内,每个人必须向报社发一篇稿子,以检验培训的效果。半个多月后,有三分之一参训骨干的文章开始见报了。那几天,他们纷纷给我打电话报喜。师里一下子上了四、五篇稿子,我们高兴,师领导也很高兴。这事还引起集团军新闻干事晏金根同志的注意,他打电话表扬我这个代理新闻干事,夸我代理得不错,那时候年轻、虚荣,被上级夸奖,我很开心。
虽然我是代理新闻干事,但不代则已,代了就要代好。代好的关键一条,是不能有代理的念头和想法。什么代理呀,既然叫我负责,就是我的工作,就要全力以赴,真正负起责任来,不能有半点的敷衍和马虎。
我的第二次代职,是老兵退伍期间,去连队代指导员。
提干以后,领导总觉得我是机关兵,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更缺乏在艰苦环境下的锻炼和考验,千方百计让我补上这一课,以利我日后的发展。开始,我不太理解领导的良苦用心,甚至心生埋怨。长途野营拉练叫我去,南日岛、深滬湾搞军事演习叫我去,湄洲湾那边搞海上登陆艇装载训练也叫我去,渔溪农场夏日酷暑搞“双抢”还是叫我去......
怎么吃苦受累的差事都轮到我的头上?!
1972年11月,五团二连郑指导员生病住院,正值老兵退伍前夕,是连队思想工作最难做的时候,我被派到那里去代理指导员的职务。这个连各方面的工作都做得不错,是一个先进连队,郑指导员也是师里的先进个人。说实在的,我临时补上这个空缺,深感压力大,一个先进单位,万一因为我的工作没做好,搞砸了,我怎么对得起郑指导员和二连的官兵、怎么对得起组织对我的信任?!我有些畏难,但领导鼓励我,“没有困难派你去干啥,疗养啊!共产党员越是艰难越向前,年轻干部就是要到有困难的地方去锻炼、去摔打,才能提高工作能力。去吧,谨慎谋划,大胆工作,真要是遇到困难了,多和杨连长商量,再没有办法,请求营里帮助,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领导给我打足了气,我信心满满地去了二连代理指导员一职。
我跟战士同吃同住同训练,一起摸爬滚打,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要我这个代理指导员拍板定案的事来了。一天,杨连长对我说,八班小刘的入党问题需要再讨论一次。“再讨论一次什么意思?”我问。原来小刘多次写了入党申请书,今年三月支部讨论他入党问题时,觉得他常患冷热病,表现好一阵、差一阵,决定暂缓发展,观察几个月再说。过了几个月,他看没有动静,就泄气了。二次研究时,大家说还要再观察考验。指导员找他谈话,指出他患得患失的毛病,他表示“虚心接受”、要“坚决改正”,现在半年多了,一路观察下来,表现不错,情绪一直比较稳定,所以杨连长建议开个支委会再讨论一次。我对连长说,历史情况我不太清楚,我来的这段时间,看他表现还好,主要看你们的意见。我召开了支委会,大家都点头赞成将小刘的入党问题提交党员大会通过,就在我上任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小刘入党了。
入党后的小刘,没有多久就放松了自己,群众有些反映,我让连长去敲敲他。好了不到半月,他又故态复萌,训练中怕苦怕累,甚至还带头发牢骚,说一些消极不满的话。问题反映到我这里来了,我决定找他谈一次话。
“小刘,入党以来你感觉自己表现怎么样啊?”我问他。
“我觉得自己表现还可以!”
“你说说自己哪些地方还可以?”他就把起床、就寝、整理内务卫生等每个战士都应该做好的事情,当作党员的优秀表现拿来说。我打断他的话:“不要说了,这些是每个战士都应该做的,作为一个党员,你觉得这就可以了,说明你降低了共产党员的标准,把自己混同于一个普通战士看待。”
“我本来就是个普通的战士嘛!”我听出来他话中有话。深入交谈,得知他一起来当兵的一些江西乐平老乡,不少人早就入党,当班长、副班长了,个别人都提干了,而他还是个“白丁”,什么职务都没有。这是问题的症结,他的负面情绪和患得患失的冷热病皆源于此。
“是的,你是个普通战士,可别忘了,你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啊,训练场上,太阳底下大家苦练精兵,你却借故躲到树下去了。晚五分钟收操,你就带头发牢骚、说怪话....党员这样的表现,你真觉得可以吗?”
小刘不吭气了,脸红了,坐在我对面局促不安。
我说:“小刘,你想进步,说明你是个有上进心的人,这一点很好。但你有个毛病,群众都知道,很多人给我反映过,不知你自己知不知道,我这个代指导员今天就直说了,你渴望进步,却又怕吃苦,只要付出一点,就立马想得到回报,一不如愿,就影响情绪,马上没有了积极性,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什么叫患得患失,这就是。依我看,这是你冷热病不断发作的根本原因。这个毛病是你的致命伤,要是不改,早晚会害了你。”
小刘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还流下眼泪来。
我没有同情他的眼泪,而是继续激将他说:“现在有战士反映,指导员是江西人,来了不到一个月就把你发展入党了,说我慧眼识人,那意思是讲我在拉老乡,我当然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我希望你能严格要求自己,做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你要用你优秀的表现来证明,我们支部发展你入党,是真的慧眼识人,发展对了,而不是瞎了眼睛,看错了人。”
这次谈话,小刘对连长说“自己触动很深”,当然他的表现,谈话后变化也很大,起码我还在那里代职的那段时间里,他的表现一直不错,他后来保持了多久,我不得而知,因为后来我又回师机关工作了。
代职期间,还有一件事我记忆犹新。一天集合,值日的三班长批评了二班副不遵守队列纪律。三班班长是71的杭州兵,二班副是六九年入伍的湖南兵,他不服气,当即就顶了起来,还恶言秽语大骂了一通,搞得三班长难堪得下不了台。问题反映到我这儿,我找二班副谈话,他不来。排长说:“指导员找你谈话,怎么能不去呢?”他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大声嚷嚷:“指导员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嘴巴比我们会说一点吗,我就不想去,也不想听。”
遇到这样的老兵油子,还真有点棘手。我不急于找他谈话,而是先摸清情况,他主要也是自己没有当上班长有情绪,什么人批评他都不买账,何况一个资历比他浅的人。我们教导员也是湖南人,他总跟教导员认老乡,平时多有接触。我觉得这是可以借力的地方,我找教导员把情况说了。教导员严厉批评了他,要他主动向三班长和我道歉,听候我的“发落”。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是个老兵,老兵要有老兵的样子,老兵的觉悟和姿态,不要为难了新班长。你要支持人家的工作,人家才会更尊重你。”
“你是教导员的老乡,你表现好,才是对教导员工作的支持,你表现不好,人家就会说教导员的老乡怎么吊儿郎当的,还会连累教导员听闲话。”我说:“你这次影响很坏,做得很不好,应当消除影响。我看今天晚餐饭前排队集合时,你在队前给三班长道个歉,做个自我批评吧。”哪怕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但他还是照我说的做了。
老兵退伍的时候,这类问题比较多,干了几年,没入党、没提干,甚至连个班长、副班长也没当上,就有情绪,有的故意为难一下领导,给你点难堪。耐心细致地做好这个时候的思想政治工作的确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