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土》。刘亮程,新疆人,疑似是农夫。有人问我喜欢的书有哪些,我都会介绍这一本。
可以当诗句读,可以当散文读,唯独不能当小说读。但是,它的确是小说。对于土地不是居高临下地喜爱,而是描述,把时间打乱,不言不笑,却足以让人方寸大乱。
说得是一个村庄以及一个人,一个五岁再也不肯长大的人与一个叫虚土庄的事。一件件,说得有根有据,说得万物皆寂,说得月光铺下来。
但是,它是虚拟的,它从没有在这世间存在过,这样的村庄、这样的事件不存在。它又是真实的,因为我们都有这样一个时间深处的村庄。你有,我有,他有,她有。它在每个人最温暖的记忆某处,除了自已,没有人看到。
可以反复地读,使人想起达利那些软塌而绵劲的钟表。流动的,折叠的,然而又触目惊心地提醒着你,整个画面除了时间没有其它。
时间又是什么?想一想,马上噎翻你的眼。
只是老实的叙述,让你不由自主地相信。事实上他已轻易狡猾地把词语进行了他所愿意的“虚张声势”,明知如此,可是你已不由自地随它们上路。
每一行词句中,时间并不存在,时间又随时存在。有后现代主义小说明显的烙印,没有中心,没有情节,没有开头和结尾,没有前后时间顺序,没有逻辑规律,人物的行为没有明显的动机和目的,叙述也似乎没有想要说明的观点。但是,每一句都似话中有话,让人入惑。
可以从任何章节开始阅读。你会发现每一个开始都是独立存在的。荒诞,忧伤,幽默,深长,诗意,破碎,反复,若隐若现,悄无声息,拼贴式语气……。所有在阅读当下能想起的词语,它都有影子。从阅读的开始,你就打算不再要关于小说的结构以及叙述方式。因为,你会轻易被它本身的虚拟所打动。如果你曾尝试过这样的文字表达,你会小气到不想与人分享。
所有文体都需要阅读的快感,否则再庞大再深厚的主义都将得不到最好地稀释,阅读是再创造,这个无可怀疑。《虚土》的词句结构轻易做到了这一点。
“我居住的村庄,一片土梁上零乱的房屋,所有窗户向南,烟窗口朝天。麦子熟了头向西,葵花老了头朝东,人死了埋在南梁,脚朝北,远远伸向自家的房门,伸到烧热的土炕上,伸进家人焐暖的被窝。”
“一场一场的风在梁上停住。所有雨水绕开村子,避开房顶和路。雨只下在四周的戈壁,下在抽穗的苞谷田。”
“白天每个孩子头顶有一朵云,夜晚有一颗星星。每颗星星引领一个人,它们在天上分配完我们,谁都没有剩下。”
“那样的夜晚母亲一个人在屋里,父亲在远处穿过一座又一座别人的村庄,他的儿女在各自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做着别人不知道的梦。”
仅仅一个序,我就抄摘了这么多的字。一上手就再也停不了,觉得哪句都是好的,都是意味深长的。这是整本《虚土》给我感觉上最大的特点。抄了几页后,我决定划线,划了几页后,我终于什么也不做,除了阅读。
我很早就试图向每一个推荐这本书的人如何准确描述它的好。结果除了书名以及作者名字,我做不了什么,然而还是想说一说,因为让女人守口如瓶实在是件困难的事。
时间是什么?这个问题困扰着人们,越无法摆脱无法说清,越想说它。无任哪一种艺术,都曾对它表示了热衷以及狂热。《武林外传》里吕秀才以一个“我是谁?”的问题问死盗神姬无病,大概这个问题也足可以问疯一堆人。
也许时间无可解释,只可表达,白马非马。《虚土》只是时间的其中一匹白马,它以它那种无可持续的,间断的,随意的,交叠的姿态,向我们表达了时间的只可意味而不可言传的属性。
“我在五岁的早晨,突然睁开眼睛。仿佛那以前,我的眼睛一直闭着,我在自不知道的生活里,活到五岁,然后看见一个早晨。一直不向中午移动的早晨。”时间在《虚土》中不是某种尺度,而是一种似是而非的流逝,随时可以被某种需要所改变。
台湾漫画家几米曾说他身体里居住着一个孩子。也许这是每一个人都想说的话,只是大多时候我们被粗枝大叶的生活蒙住,再也没有时间与安静走回去。“孩子从那些小门洞走到村子深处,直到大人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后来,所有人长大了,那些只有孩子能进去的门洞,和门洞里的世界,便被遗忘了。”
相近的意思我在阿来的《阿坝阿来》中也看到:“想起很美的林间空地:幽寂,封闭,时间失去了流淌的方向。”
我在旁边写道:穿越时间,童年是每一个人静无声息的影子,我们每一个人会在某一片梦境或者风上与自已的童年对坐或相视。
《虚土》,怎么说才好?
打翻时间,梦境就无处不在。世界是个巨大的梦境,我隔着天空就可以轻易抵达你的灯火之夜。他说:“人睡着后就变成另外一个,走进另外的年月”。这样的一句话会让人停下来走得更深。事实上人与人的距离是整个世界,注满忧伤,如果没有梦境,真是难渡。
然而,独自守在梦里睁着眼睛,这样黑,这样孤独。“每个人都有截然不同的好几种人生,我们看见的只是其中一种。”用文字铺张出一截时光,里面莲花绽放。如何?
“村庄有它自已的道路。
村庄比我们每个人走得都远。
我们留住它的唯一办法是住在村庄里。”
《虚土》有一个永不流逝的村庄。翻开它时,你也将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