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心里颇不宁静，于是驾车160多公里去医院看望外婆。病床上，外婆衣衫整齐，身形消瘦，只头发有些凌乱，看到她意识清楚，反应正常，我的心便放下了，可外婆那极为平静的眼神一直让我唏嘘不已。
四天后，外婆安详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悲惨凄凉的哀乐突破了我最后的心理防线，眼泪顺流直下，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的烧纸钱，火苗瞬间窜起，一缕缕的青烟便腾腾升空，我的眼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升腾的青烟看，仿佛它就是我和外婆交流的唯一媒介，我要托它捎去思念、祝福、满腹的心里话。
跪着，烧草纸;坐着，流眼泪。如此循环，如此循环!时间在他人的来来去去里，在我的伤心欲绝中到了晚上。夜深了，我不由得紧紧的依偎着母亲，要她讲外婆的故事给我听。
“外婆，成分不好。她是地主家的小女儿。因为这个原因，小的时候，受尽了欺负和白眼。外婆在河里洗衣服，就有人径直走过去，一脚把她的篮子踢到水里去。她只默默地卷起裤脚下河去捡……还有人就指着鼻子骂，骂她是地主的女儿。她也一声不吭，就悄悄的掉眼泪。自然灾害的那几年，家里实在没有米下锅了，外婆就背着太太，自个儿悄悄的走很远很远的路，走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去挨家挨户的讨饭。外婆受了不少罪，是一个苦命的人……但外婆特别聪明，村子里唱戏，她总是扮演花旦，那剧本看两遍就会，师父一点就通，外婆啊，也风光过呢!”
听着外婆的故事，心中五味杂陈。第二日，我们几个老表聚在一处，突然，我惊奇的问道，“你们发现没有，门前的人很多都和外公长得像，应该是外公这边的亲戚，好像没看到谁长得像外婆，这怎么回事呢?”大家纷纷看向人群，便连连说，“咦，表姐，还是你看的仔细，确实是这样啊。”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毫无答案。我还是决定去问母亲，母亲皱着眉头说道，“外婆姐妹三个，上面有两个姐姐，闹饥荒，都饿死了，大姐只留下一个女儿。二姐有一个孩子，后来也失去联系了，所以你们看到的基本都是外公这边的亲戚，外婆这边的亲戚只有一个，看那坐着流眼泪的老人家就是外婆的侄女。”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我们果然看到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因常年吃药，满头白发，脸部浮肿，已看不出和外婆相似的样子)在独自垂泪。
晚上，家里人都自发的来守夜，母亲这一辈的人在房间时而窃窃私语，时而稍大声的说着什么，一段时间后，小舅妈突然就红着眼睛跑出来，靠着墙，难过的说，“这以后，把爸房间的旧东西全部换成新的，给他享享福，过舒服点的日子，妈过得太苦，爸不能再这样。”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以致不能再说下去。母亲点点头，走到我身边，悄悄的说，“刚刚整理房间时，在外婆的房间柜子里，找到了六万六，这些钱叠的整整齐齐，一沓一千，有的钱还是新的，有的钱都要发霉了，子女们给她的钱都收着，不舍得用啊。”说到这，母亲也再说不下去了。
时间就像钞票一样不经用。突然就到了出殡的日子，这天早晨三点，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春卷、油条、糍粑就买来了，满满地放一大桌子，几十人胡乱的吃着，所有人都吃完了，我看到桌子上还剩了一些。看着这些热乎乎的丰盛早餐，想到外婆讨饭的经历，我的泪又来了。
早餐后，我就开始心神不宁的时不时拿手机出来看时间，离五点(出殡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还有……，终于，我克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来到厨房，压低声音，哭了出来，哭到哭不出来了，才想着在这走走，厨房是外婆待得最多的地方，儿时的记忆里，我喜欢仰着头看外婆系着围裙，围着灶台忙这忙那，忙着忙着，午饭就做好了。长大后，我喜欢坐在灶台后面的石凳上，时不时往灶里添柴，外婆总能根据锅的温度评价我烧柴的水平，结果总是她乐呵呵的将我赶走，笑着说：“翠啊，你的手会拿笔拿书就照了，柴啊，你是不会烧，像你这样烧柴，到天黑，我们都没饭吃啊!”说完，很有点得意的看着我，再看着我的母亲。
在我的记忆里，厨房不仅有味道，还有温度。山里的冬天特别寒冷，这时，外婆会端来火盆，将盆子里的灰拨到一边，夹几个烧着的碳放在中间做引子，接着，又放一些平时烧锅余下来的碳，就这样一层又一层将火盆堆得高高的，一家人围坐在火盆旁，一边挨着说些体己话，一边看着碳火变得很旺，偶尔还能见到几个火星子炸一下，简直是温暖又温馨。
想着念着，又想到去年，我们没有提前给外婆打招呼要回来，准备来个突然袭击，给她个惊喜，那天，喜的是外婆，惊的却是我。头发乱乱的，神色暗淡，她就靠着厨房的木门，眼睛直直的看着门前的水泥路，一动不动!等我们走近，愉快的喊外婆时，她才愣了一下，再反应过来，原来是孩子们来了。那一次，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曾经看到的外婆，每次都是青青丝丝，原来在我们看不到的时候，她是如此的孤独、憔悴。)回忆的潮水又将我推到岸边，在厨房里，我像李清照似的寻寻觅觅，但冷冷清清了。最后，目光停在那本日历上，“小暑”两个字醒目的挂在那里。我仿佛看见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撕了一页便是小暑，那往后的日历，再也得不到这双手的青睐了，小暑!小暑!小暑!外婆，您可知小暑于你的孩子们而言，它哪里是小暑，它是大寒啊!花儿失了根难以存活，我们失了您，仿佛失了魂魄、底气，难以自安，总觉得失落落，雨淋淋的!
人群突然躁动，鞭炮惊心的炸开，哭声喊声犹如煮沸的开水般冒着炙热挽留的泡泡，那不约而同来送行的人都神色凝重，大家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您在这条路上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