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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我乘一架银色的云朵落地,真实而又踏实地站在草原上,一望无边绿,仰视浮云白。
天空象丝绦和旗帜,条理分明地呈现灰、蓝、白三色,一边荡漾,一边起伏,一边飘扬。太阳从丝丝云影中滑出,云丝象老烟鬼吐出的青而白的烟,轻轻地笼上去,又如渔民打了一兜围网,细腻地囊括着那轮金色,所有的网眼都有且无形,疏可走马,密不透风。
比城市更广阔的是江湖,比江湖更宽广的是原野,比原野更广袤的是大地;大地是很神奇的,可以种植粮食五谷,可以滋养万物生灵,可以建设家园城池;草原推延八极,囊括四荒,特色就一个字:大,大得无边;它有无边风月,无上阳光,无量彩景,是大地母亲无私的给予。
有人说,动物是见不得辽阔的,那些小猫小狗,或者牛羊、马匹们,见到广袤的草原会发疯,骆驼见了沙漠会自然地蹽腿,熊猫看到了宽广的雪地会撒欢和打滚;我曾在电影和电视中看到过急疾跑过的羊群和马群,它们聚众而行,啸众而驰,永远停不住脚步。人却不是这样,人是理智的,面对一切,只会理智地思索,想得比沧桑更远,比悠久更长。我在绿色的山包上,站成了一根套马杆,孤零零地看着遥远的天际,一种莫名的情绪充斥着心胸。
我曾在阿拉善的戈壁滩上猎奇探宝,在腾格里沙漠中寻找水源,在巴丹吉林的海子边历览夕阳,在额齐纳的胡杨林旁燃起篝火。我记得阿拉善的边缘地带,见过那些金色的大漠、湛蓝的海子、肃穆的寺庙拼装的凄美画卷,它们淑媛地伫立了千百年,带着穿透万事万物的冷峻与深沉。
我曾在鄂尔多斯大草原的夜晚里留连,那时天地无边,繁星无数,它们象看热闹的观众,用闪动着的奇特眼光盯着我的举手投足。我在穹宇下孤独俯身,趴伏着倾听沃野的每一泓心跳和脉动。
我曾在繁盛的科尔沁大草原徜徉,在清雅的乌兰察布看日出。早晨的内蒙,样子都很草原,翼展模糊而且不修边幅,从深绿到浅绿,从浅绿到芽黄,从芽黄到金黄,曲线次第平推,就象一个眩晃燎眼的白日梦。
大地发电似地亮着,一层层、一片片的光晕蒸腾成雾,青葱不平的草原象乳娘隆起而饱满的胸部。太阳平稳地着陆,天空发着火红。早起的骑手从雾中一闪而入,策马而飞,矫然若风,他奔逸绝尘,跑进了烁烁碎叠的阳光,他举起酒水袋狂饮,马蹄踏得露珠飞溅,沾湿了飞扬的衣袍。
草原上有着迷一样成熟的油菜花、火红的萨日朗、紫色的串串红和多姿多彩的野罂粟。野花盛开的季节,花儿从山坡一路开下去,一直开到毡房和蒙古包的旁边,废置的拴马桩和勒勒车因风雨剥蚀而腐坏,长出黑蘑菇,屋顶上飘散着淡青色的炊烟。
那天下午很安静,地广人稀的地方,声音悄然下沉,陷入寂寥,装出一副奇异且安宁的样子;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夕阳,它倚依在大草原山峦平滑的豁齿边上,弹性十足,欲堕未堕,欲走还留。它的轮廓硕大无比,样子金碧辉煌,它给以绿色为主调的草原、草原上的牛羊,以及那些玉米田地和野森林全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野草,它们象海洋,象地毯,象巨大的床单;夏荣秋枯,冬去春回,它们一茬又一茬顽强地生长着。再干涸的土地也会有草籽发芽,再坚硬的岩石上也有野草扎根,再荒僻的戈壁也会有绿意盎然。此刻,它们也因太阳的光辉而更加绿得发亮。
其实很多野草是人畜无害的。蔬菜的前身就是野草,后来,人只吃蔬菜,野草便成为了牧草。牧草再生力强,富含各种微量元素和维生素,是马、牛、羊们的最爱,繁茂的盛夏季节,牧草可长到一米多深;草原上食料丰富,动物们因此膘肥体壮。
以草喻人古已有之。《孟子·离娄上》创造了一个词叫草芥,古时候平头百姓自称为草民。蒙古族人时常会说,他们就是大风吹落在草原上的种子,他们落地生根,坚定地在泥土中上下舒展,顽强地钻出头角,吸食着朝阳雨露,在大地上象云一般流动。
蒙古百灵是一种很轻灵的鸟,它可以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也可在高天上飞翔,俯瞰大地。百灵鸟的外表很普通,有点象麻雀,声音却铃铛一样悦耳动听。
事实上,整个季节我都在反复听着一支曲子。它的语言很晦涩,它的音调很悠远,它的情感很凄婉,带着孤亢的旋律,里面仿佛隐藏着巨大的忧戚。
就在那一个下午,我又听到了它异乎寻常的声音。我想那一定是蒙古百灵在歌唱。我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这个下午对我来说是一个大日子。在天地隽远的背景下,它如一道急流冲击而上,掠过高山和瀚海,穿过戈壁和沙漠,流淌在草原的天空;我的耳边只有这支曲子的声音,排除了其他一切的声音。
一个老牧民曾告诉我,这首歌名叫《黑骏马》。
其实,蒙古族的长调还有很多。
可我认定,最好听的就是这一首。
蒙古族被称为马背上的民族,能歌善舞,同时也是多愁善感的。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歌唱黑骏马,我对此知之甚浅。关于黑骏马,我看过一些有关的诗与歌,还有张承志的小说原著,以及一部以小说为原型命名的叙事电影。我看到,被具象化后,它是小众的,平民的,媚俗的,与我内心的黑骏马相去甚远。
只有这亘古如一的歌声,是最原汁原味的真情流露。
长调的歌声就象扯起了一面招魂幡,声声鞭辟摧醒那些地底沉睡的古老幽灵;它象一支蒙古长箭,射透我的胸膛,滚烫地注入了我的内脏,使我百感交集,愁缠蔓结,肝肠寸断。它弹性十足,任意地将我的思绪压扁或拉长,捏塑着入世的秀挺,或者出尘的决绝。我的灵与肉发出撕动的裂帛之响,根本无法把握那摇颤的箭身带来的虚幻而强烈的剧痛感。
我觉得自己在无法醒却的梦里狂奔,在梦中,我看到了古老高原上大河奔涌,大荒如此静默,四野苍旷雄奇,年迈的额吉在草原的蒙古包前盼我回归。寒冷中的披风戴雪,满身满头的银白,偶然的预见与必须的遇见,生命的长成与死亡的虚空,一切的得与失、胜与负都失去了意义。血脉是无尽的雾幕下的水煮黄河,我要与野草们同生共死。
天地如镲,裹携着清脆的金石之声,它是空气、光亮和万物的集结号,它们无比痴缠而吻合,演绎一场活剧;忽而乌云盖顶,暴雨如砸,忽而又蓝空万里,晴明如镜;地平线夜色纷涌,蒙古包前篝火彤燃,草原上旌旗漫卷,蒙古刀撞击出铿锵和闪亮;世世代代的族人在这片土地上纵马横行,为了水源或者领地争斗,有体面的相爱相杀,也有背后的烛光斧影。
大地传来了隆隆雷声,声音发自高远的天际,雷声里博大精深,里面有风忽扇的声音,有雨砸在原野上的声音,有鸟高飞低回的欢啾,还有驯服的四肢兽与野生的四脚兽的嗥叫与和鸣,更兼着其中的人声鼎沸;象是无数战鼓咚咚震响,又象是无数战马嘶叫得得奔腾。整个草地都在颤动,象大军移行之后大地的回响。
噢不。仔细听听,这声音竟然是来自我的身体,我的头脑和胸怀里轰鸣作响,我的皮囊和内脏在助威呐喊。
我的心与这谱天颂地的歌声共鸣!
2
乌梁素海是浩瀚的内陆湖。在那里,可以见到晴空下与蓝天白云对峙的轻山弱岭、弯河绿滩,可以见到黄昏时火红的天幕里,黑色大地上浮现的牧人与牛羊马匹黑色的轮廓,可以在毡包帐篷里对酒当歌,可以在大湖边看牧牛流马……
素海边,狼山、乌拉山、色尔腾山、大青山四兄弟共同抬起雄伟的阴山。山下,族人们在节日中欢聚,逢迎远方的客人。这里可以遇见白色的哈达、醇香的奶酒、动人的歌声、欢乐的舞蹈,可以享受手把肉的美味,马头琴的呜鸣,主人公的盛情,贵人般的待遇。
三月,冰雪驱散之后,草原上暖意融融。流过草原的黄河象一个失恋者,到处是碎落的心肺;大地因受孕而鼓胀,种子在柔软的土地上到处发芽;候鸟们胜利地进驻更深的腹地;深林和湖畔,兽类欢跃如过江之鲫,过完冬天的绵羊开始出汗,想脱掉厚衣服。
阴山脚下那一片称为河套的冲积平原,古时候,它有另一个名字:敕勒川。一位威猛的战将曾站在猎猎军旗下放歌,天苍苍,野茫茫,简单朴实的歌词,展现着天高地阔的苍凉,有着如同他的胡茬一般凌乱的刺痛,也有铮铮铁质的硬度。他唱这首歌的时候,恰逢战事新败,他如同单鞭救主的尉迟敬德,护着主上,边战边退。他唱这首歌的方式,也许是长调似的吟唱,也许是rap似的数落,总之,这首歌一直流传下来,连同这一个地名。
无数的游历者都曾提到过乌梁素海边的巴特尔。在蒙语中,巴特尔是勇士的意思。我遇到的巴特尔大叔是一位老牧民,五十来岁,他的身形略胖,肚子显鼓,裹在粗布的蒙古短袍里;浑圆的脸型上有不少的皱纹,眼睛有点眯缝,头发黑而卷曲,由于经常与阳光亲密接触,他的肤色干涸、黝黄、铮亮,他的性格粗犷、慷慨、豪爽,有着一般草原牧民的普遍特点。
巴特尔大叔养了一大群高头大马,数量约有好几千匹。我说他是马头儿,马官,弼马温。他问我,什么是弼马温?我说你知道孙悟空吗?巴特尔大叔笑了。
马的使用可以追溯到四千多年前,马被人类驯化后,无论在游牧时期还是农耕文明中,都是先民不可缺少的帮手,几乎包办了人类的一切繁重险恶的工作,包括大规模战争,一般族斗,以及牧人之间的抵牾。
古代少数民族地区,大宛、乌孙,皆出骏马。古时候连狗与兔子都有名字,狗子姓韩,名子卢,兔子复姓东郭,名逡。马的名字就更多。良马有乌骓、赤兔、八骏、九逸、天马、宝马、千里马等雅称,骏马的蒙古名字叫哈日阿都。原始的蒙古马腿短、脖子短、偏矮小,现在都不见了。眼前这些马匹,显然是改良后的新马种。
解放初,中国陆军曾大量使用军马;战马的来源,主要品种为苏联大批引进的种马和多年培育后改良的马。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中国陆军部队有十余个骑兵师,一千二百万匹军马。八十年代末,陆军跨入了摩托化时代,大批战马退役,各种最新式的现代化交通工具开始完全取代马匹。
由于数量太过庞大,军马退役后,大批转为了民用。它们到了地方上,开始从事生产、运输等工作。而那些长相英俊、健壮的优良后代,则被优先选为赛马进行培养。
绿草遍野,清风徐来,漂亮的蒙古包如雨后蘑菇,青翠、红艳、金黄、洁白,种在绿地上,看得人入眼入心。流过的河流倒影着天的颜色和云的蕴积。蒙古包的后面,所有的马群都被木栅栏围着,那些马匹有的在埋头啃着绿草,有的在嬉戏,有的踟蹰着,马蹄陷没在深厚的草丛里。展眼一望,历历可数。
巴特尔大叔是识马之人,他的马群里,没有一个孬种。矫健的蒙古马拥有高大的身躯,长长的颈项,脖子上的毛油亮亮的,一绺绺有条理地垂挂着,柔顺的鬃毛和飘逸的尾巴,展示出雄壮和力量。马的脸呈长目字形,呈现出一种刚毅、沉静和专注的表情。骏马的眼睛是澄澈的,眼神像一潭深泉,或者明亮的湖泊。我慢慢靠近那一汪清水,它们象是见惯了生人,竟然波澜不惊,泰然自若。
我想,马群是不安分的,它们也想追着风跑,追着雨跑,追着云跑,追着雪跑,追着太阳跑,追着星星跑。可是巴特尔大叔害怕它们跑起来会丢失自我,或者被窥视的狼谋杀,入夜即将它们拴在栏里,牢靠地锁住。马群精力过剩,有太多的脚力不能跋山涉水,有太多的热量不能挥洒出去,只能被浸泡在飞跃的梦境里。
这时,一匹藏青色的小马驹突然高昂起头,向着苍穹“咴咴咴”地嘶鸣几声,整个马群顷刻骚动起来,有的扬蹄前刨后踢,有的前蹄腾空,后腿直立,肆无忌惮地展示着曲线美和形体美。它们这么着急地表现,可能是将我当作选马的人了。
曾读到,古龙笔下的黑珍珠是大漠之王札木合的女儿。她胯下的良驹就是黑骏马。楚留香对黑骏马说,带我去找黑珍珠吧。草原上,黑色的骏马一般很稀见。在内蒙与青海的交汇处的草甸,却养着无数乌亮的良驹,那儿是黑骏马的故乡。
这时,马群里有匹黑色的成年公马,它高扬着头,黝黑有神的大眼睛里闪射着精炯的目光,缰绳在栅栏上绷得笔直,却勒不住它跃跃欲奔的步伐和劲头。我看到了它的眼睛,瞬间懂得了它的心意。于是拿开木栓,解开缰绳,想看看它到底会跑到哪里去。
巴特尔大叔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我,欲言又止,毕竟我是客人,他只能无奈地笑笑。我只放出了那匹拖着缰绳的黑马;它离群而出,却并没有跑多远,只跑向了一座小土包,呆萌地站着,面无表情却若有所思,鬃毛和马尾一绺一绺扬起。光看它匀称高大的身材,无与伦比的强壮和俊美,它作为这群马的首领便当之无愧。
黑骏马,它站在撩乱思绪的风中,那一刻,它的想象一定象风一般飞舞。从那儿,它可以看到草原上更远的地方。它仰头向天瞻望,忽又俯首沉吟,在太阳的映照中,马的轮廓显出金红,燃烧着火焰般的光彩。
马匹仍在撞栏。巴特尔大叔索性将栏中的马匹全部放了出来。
马群呼隆一声,藏青色的、栆红色的、浅黄色的、深褐色的马匹在牧人的吆喝声中踏踏踏地滚滚而出,它们的咯有声的快捷与颠簸,就象心跳的节律,或者扑击擂动的急促鼓点,铿锵地捶拄在湿漉漉的浅草滩上,引起碧浪涛涛的恢宏旋律。
黑骏马见伙伴们都出来了,扭头向远方跑去。它是高贵的名马,是无主的英魂,奔腾起来四蹄刨风,翻飞的马掌亮如刀锋;它是闪电与雷鸣的亲生儿子,一道黑色闪电足以将草原劈出直线,墨龙在飞,青草在摇,劲风在舞,平滑的小山包在蛰伏中呼吸蠕动,远方的原野在颤抖,绿垠中攒动的黑影显现出无比的洒脱,洋溢着猛火般自由的热情,远远地将马群甩在身后。
黑骏马蹿到一个高坡,闯进翻覆乱卷的云雾中,身体上鬃毛飞扬,每一根马毛都历历可数,黑色的皮毛乌青发亮,它高昂地唳啸了一声。
听到呼声,那些马如梦方醒似的,立刻向着黑骏马的方向奔去。蓝天不动,白云不动,草原不动,山峰不动,动的只有马群。黑马出而群马空,黑马驱而千骑随,汹涌的潮水后浪推拥着前浪,夺堰的洪流滚涌轰鸣,大地在马群的飞奔中震颤。它们全都奔到那个高坡下,停住了脚步,仰望着黑骏马。
我没有看错,它果然是万马之王!
忽然想起了纳兰容若的诗句:“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我顿然惊觉,诗词歌赋,无论古意今意,此情此景凝成心结,竟然是那样的贴切相似。
3
巴特尔大叔说,草原的冬天从当年的十二月起封冻,到第二年的三月,雪才会化。天气最冷的时候,温度达到零下四十度以下,严寒中滴水成冰。可是,马儿们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依然充满活力。凛冽寒风中的蒙古烈马,视觉、听觉和嗅觉仍然出奇地灵敏。
蒙古马是最团结的,它们以雄马为长,以家族为群,自成体系。马通人性,一些桀骜不驯的蒙古马,除了主人,根本不让别人靠近。马群自觉地禁止近亲交配,以保证种群的质量和生命力的旺盛。春夏发情时节,雄马会无情地赶走雌性子辈,让其到没有血缘关系的种群中去繁衍。若人类强迫它们近亲交配,马会羞愤自杀。
草原上除了牛羊和马匹,看家的狗,还有狼和鹰。
鹰是会飞的马,它的内心藏着草原的三维立体地图,不畏高远,将不相干的草原草甸用翅膀串连成网,让迷路的小动物入其彀中。狼是吃肉的马,跑的速度一点儿也不比马慢,它们拉帮结伙,撕裂着草原的宁静,留下一道道醒目难忘的伤疤。
草原上的狼异常凶猛,它们出则成群,来去自由,形成一股匪性十足的暴戾力量,旋风般袭击牛、羊,抢走幼小的牲口,偶尔也会袭击单身出行的人类。马群遭遇野狼袭击时,雄马会奋不顾身地挡在前面,附近的其他种群也会发出嘶鸣,招来大伙儿,群策群力抗击来犯之敌。很多狼都领教过烈马的刨踢,那一招叫做“翻天印”,厉害的可以踢碎狼的天灵盖,划破狼的喉咙,不少的草原狼王死在蒙古马的蹄下。
巴特尔大叔说,并不是所有的马,都能成为赛马的,有些马尽管体力好,但长相不佳,不能给人以美感,被当作了下等的驽马淘汰掉,外乡人经常来此挑选力马,用钱买走马的自由,让它们做苦力,终日劳作。中午的太阳热辣如酒,泥泞道上,牵动着轮车的驽马挥汗如雨,磨房顶下,枣红马用力推动着磨盘,榨出的香油浓酽如血。它们屈服于重复而枯燥的艰苦,永无出头之日。
说话时,大风刮过,在绿茵与云天相接处,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变幻不定的烟尘,这突然的场面让我愣住了。尘埃落下,这才看到,那是另一股飞掣的骏马,看阵势,比巴特尔大叔的马群的数量还要多,它们带着桀骜不驯的野性冲了过来。
威武庞大的野马们撩动着四面边声,它们跳跃着,喧嚣着,窜动着,海潮般势不可挡,长长的马鬃马尾如一道道响鞭,直率而又干脆地挥击着空气的浮粒,飞快地向前推进。一股股泥融青草的气息和马群独有的味道扑面而来。攒动的马头当中,两声悲壮的嘶吼响彻晴空,象长调,象牧歌,更象信天游,清脆而又回肠荡气。应和着嘶鸣的呼啸声不绝于耳。
它们的确跟那些驯养的马匹不一样,它们是更生动的,更鲜活的;因为无人照顾,它们只能在蹉跎寒冰中筋骨陡长,在天罡地气中浑沌成体,在山林野岭上披星戴月,在风雨雷电中历炼进化,以一种永不停歇的生命之力释放着强劲的旺盛。它们在天地间自由地行走,劲鸷的马群就是⼀部豪壮巍峨的磅礴大片。
我问巴特尔大叔,那些是海市蜃楼吗?或者,是另一位驯马人豢养的马?巴特尔大叔解释说,那是活跃在大阴山与河套平原一带的野马群。
眼看着那群马冲了过来,迅速地与巴特尔大叔的马群绞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野马们打着响鼻,与驯养的马儿纠缠着,仿佛在互相亲热地打招呼,甚至亲吻缠绵在一起。我看到,那群野马当中,为头的也是一匹黑色的成年马。
巴特尔的黑骏马显然看见了它,朝着它迎了上去,两匹马立刻在高坡上互相首尾相顾地转着圈儿,相互打着招呼,象朋友一样嗅着对方的体味。我想,如果它们是两个人,一定会握手言欢,惺惺相惜,甚或把酒临风,一个头磕到地上,便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我担心地问,这两个不同的种群到了一起,会不会打架?巴特尔大叔笑着说,不会,它们见了面,可热乎了。我又问,那,你的马会不会被野马拐跑呢?巴特尔大叔说,有的,常常有公马被野母马诱惑逃走,或者母马被野公马玷污生下小马驹,但极少有野马被诱惑着留下来的。它们受伤后,也许会有驯养的母马为它舔舔伤口,慰藉风尘,并驾齐驱,却又很快分道扬镳。
我们说着话,约莫有二十来分钟时间,眼见两个种群的马又泾渭分明地分开,这是一场稍瞬即逝的短暂风云聚会,野马们显然要走了,可巴特尔的马群还在留恋着依依不舍,个个嘶叫着企图挽留。但野马群走得决绝,领头的黑马急促地叫唤着,向大阴山深处奔走,其他的马儿只得跟着它离开,渐渐地消失在视野中。巴特尔大叔的黑骏马仍然痴痴地站立在高坡之上,目送着野马群远去。
巴特尔大叔高兴地说,明年又会有很多小马驹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两群不同的马又到一起了,总会搞出些事情的。
巴特尔大叔说,马在古代也是建功立业的功臣,战马们功勋显赫,“马到成功”就是由此而来,马是如此深入地影响着人类的历史,中国的历史,蒙古人的历史。那会儿马儿要流汗,要流泪,甚至还要流血,可它们的心里是畅快的。
他说,看看我的黑骏马,它现在不畅快了,因为它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活着,每天吃草和奔跑,疯狂地交配,临幸每一匹母马,生出一堆小黑马,然后带着它们在原野上奔跑。
可它仍在翘首盼望着伺机而动,渴望着万里横行。去听听那呦呦的叫声吧,那是黑骏马在嘶鸣,它为虚度光阴而流泪,它的眼神里带着飞越和征战的渴盼。
草原上的黑骏马啊,你为什么哀声长嘶?是不是除了那牧马人,今生再难遇伯乐?拟或是那民族的英雄远去之后,你再也没有可属意的主人?
4
巴特尔大叔一个人住着宽大的毡包,我觉得他舒服得象一个王,或者一个汗。他年轻时当过边防军,后来又在本地做基干民兵。毡包里没有女人,可是却很整洁干净。他热情地留我吃饭,住在他的毡包里,我要给钱,他不肯要,推搡了半天才勉强收下。
他说,除了放牧,平时就是喝酒、打猎这些事,也没有太多的奢望。我们一起喝酒,他将酒壶递给我。那酒很烈,第一口我就呛着了,咳嗽着慢慢咽下。他说,长夜漫漫,通宵难旦,为了消磨时间,请让我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我说,给我讲讲成吉思汗吧。
听到我的要求,巴特尔的眼睛放出明亮的光,立刻调转了话题,讲到了一些关于成吉思汗的传说。可是,他的讲述是断断续续的,粗糙的,模糊的、零散的。我从其他途径得到的关于成吉思汗的记录,要比他讲的丰富、详尽得多。
巴特尔大叔确实不会讲故事。我说,那还是由我来讲述吧。
尊敬的巴特尔大叔,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那么些年,我在日出或者日落时分,分别走进过一座城市、一片河湾、一个高地,我在那儿看到了与众不同的风景。惊人一致的是,无论城市或者原野,草原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人的雕像。
在呼伦贝尔中心广场,他在一柱擎天的顶端信步扬鞭,指点江山;在新巴尔虎右旗,他在骏马之上拥刀而立,侧身南顾;在莫尔道嘎龙岩山,他飞策银龙,张弓射斗;在乌兰浩特的兴安盟,他抚膺昂首,胸怀天下……乌海甘德尔山,阿拉善巴丹湖畔,他就在那里;霍林郭勒的可汗干脆就是一座山,苍狼之路终点连接着蒙元兵阵。
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甘德尔草原上,最壮观的铁马金帐群雕,完整展示着一代天骄创建伟业的宏伟画卷。据说,十三世纪时,欧洲的一位画家偶然见到了蒙古大军出征时的恢宏场面,他匍匐在地,不敢仰视。回去之后,艺术的冲动始终折磨着他,使他久不成寐,一刻也不得安息。画家不眠不休,颤抖着双手,凭印象将整个场面画了下来,流传至今。
维萨里奥诺维奇倒了,萨达姆倒了,蒋某人被涂泼上了红墨水;可他是不会倒的,雕像反而越来越多。至今,他仍然在世界各地圈粉,收割着人气,一百多个国家尊他为世纪伟人。草原上的人们都说,成吉思汗是所有蒙古马的主人,几百年了,他并没有走远。
没有仲尼,亘古如长夜;没有铁木真,中国已经如寒冰消融。
我的目光延伸到更远的地区,那里是外蒙,过去也曾是大中国的一部分;我放眼而望,孜孜难舍,高峻的外兴安岭,辽远的西伯利亚平原,北海,阿拉伯两河流域,恒河,地中海……
有人在歌咏,那人披坚执锐,剑指天狼;有人在歌咏,那人峨冠博带,举杯向日;有人在歌咏,那人伤情悯世,拷问逝川。而我站在这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三亿年前火山冷却成形的蒙古高原,八百年前战火交织的印迹,在远足者敬仰的目光中闪烁,威猛豪壮地撞开一座座封闭着记忆的城门。我抚摸着那些凝冷的金戈铁马,侧耳仔细聆听,遥远的马蹄声正踏着烟尘,向我奔来——
宋朝是一个以弱势立国的朝代,整个疆域形状象一个混然天成的蛋,仿佛处在天地初开的浑沌之中。当时之势,神州四分五裂,至少分成了五个国家。激烈的党争,从唐初延续到宋末。阶级固化,造成了人才流于野,奴才蠢材进入上流社会和政治高层,而不断编织的关系网、人情网、裙带网,使社会资源和利益的分配失衡,造成了更大的社会不平等。
外围强雄环嗣,北地诸国虎视眈眈,赵氏皇族在乃祖欺辱孤儿寡母窃夺的江山中醉生梦死,挣扎在少数民族的四面楚歌中,哪顾得上民生疾苦、社稷安危。马可.波罗游记中指责宋朝说,“皇帝本人满脑子里都是女人,他的国土上并无战马,人民也从不习武,从不服任何形式的兵役。”卖肉的李师师与踢球的高太尉成为座上宾,唱将、画家、道士、球王、妓女风行,小人们不断得宠,窃居高位。为了苟且偷安,可以向北方的异族割地赔款,纳币称臣。
1127年4月,金兵掳二帝北归,宋太祖创立的北宋,凄凉地煞了尾。第二年,金国迫使徽、钦二帝披上刚刚剥下的血淋淋的羊皮,向金国皇帝的墓前一步一叩首,又绕墓三匝。这就是令岳飞怒不可遏的“靖康之耻”。
压迫之势既成,遂节节败亡,退至江南,迁都临安。昏庸的皇帝白天在暖风劲吹中销魂蚀魄,晚上在芙蓉帐里春宵暗度。谁也不知道,这破落的朝廷还能苟延残喘多久。赵构唯求自保,维系南宋小朝廷,害怕其侵掠,不敢也不愿意再与金国硬碰硬。朝野间官商勾结,贪污盛行,腐败糜烂,对百姓则变本加厉,大肆盘剥。秦桧们为了享受太平盛世的显赫荣耀,为了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袖善舞地挥动权杖,为了保住盘根错节的上流家族势力和家族利益,当然要消灭异己分子和不听招呼的桀骜之士。不杀岳飞,没有天理。
掌国的朝廷主角半死不活乏善可陈,一方面要奉祖训提防打压武将,一方面又要抵抗无休止的外族侵扰;文臣武将被杀来贬去,死者长已矣,苟活者的青春在辗转煎熬中衰变成白雪,枯萎成衰草。宋朝的人才多如牛马,盛于江卿,可惜不得其所用。庙堂之上,忠君爱国的配角们尽管呕心沥血,已经无力回天。
当所有的英雄隐退,时代的悲剧就上演了,当所有的小人登台,彻底灭亡就在不远处了。黑暗的人间,那么多的肮脏,需要清除,卑污的世界,那么多的不平,需要扫荡;一场雪,一场风,一场雨,远远不够。只有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才能使整个社会重新来过。
江山代有才人出。社会毁坏到不可救药的程度,总有英雄出来重振河山,创立新的社会秩序。
铁木真诞生在蒙古草原上一个牧民世家。传说,铁木真手握一块镔铁长矛似的凝血而生,铁木真在蒙古语里是“铁的变化”的意思。从一块矿石到一块铁,必然经过熔炉的锻烧和千錘百炼,因了这个预断,从壮年到垂老,他都在追索中度过。
从古到今,碌碌无为者众,很多人都活成了行尸走肉。
当一个人不想一辈子当行尸走肉时,内心是足够痛苦的。
可是,铁木真的眼光,绝非凡人可比!他没有至亲可依,没有祖业可恃,甚或没有立锥之地。放眼望去,并非时无英雄,诸侯各国阶级分明,文臣武将、显赫世家早成气候。然骋目天下,却有霸业可图,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切可以推倒重来。
蒙古高原历来为苦寒之地。蒙古族在唐朝时称为蒙兀室韦,是中亚地区的一个部落,后迁居到斡难河、克鲁伦河、土兀剌河三河源头。十三世纪之前,生活在这里的蒙古族牧民世代流浪,深受外族压迫和盘剥。牧民们很多时候衣不敝体,食不果腹。一些条件略好的也好不到哪去,如无天灾人祸,仅能维持生活。
蒙古族牧民一直在不屈不挠地挣命,一点一点地从异族手中夺回尊严。1206年春天,蒙古各部落首领在斡难河源头召开大会,尊铁木真为草原共主,尊号为“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蒙语为强悍伟大的君王,有的译为宇宙的统治者。从此,蒙古族同胞的命运打开了一个崭新的局面。
斡难河畔的起誓与起事,在今天讲起来和听起来,都是那么的轻巧灵便,然而革命是要流血的,要掉脑袋的。铁木真的姓,孛儿只斤。这是一种音译。谁译的?那么有独立创意,那么豪气干云,就象在说,脖儿值几斤,头颅一掷轻!
不知道是血液点燃了埋藏在地底深处的火种,还是火种点燃了他们的血液,他带领一班穷苦的牧民,造了一个时代的反,以所向披靡的刀锋和箭矢,推翻了一个枯枝败叶层叠累积的陈腐旧时代,傲岸地立于民族之林,重新理顺了人类的秩序,疏浚了历史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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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马驱驰的目的,是寻找和到达有草原和水源的地方,大家分享食物;草原狼的本性则不同,它们捕杀草食动物,是为了撕咬和掠夺,并不断地集群,不断猎取更多的食物;草原上的鹰追杀猎物,可以不远万里之遥,不辞辛劳地跟踪,然后瞅准时机一击扑杀。鹰是孤独的,马是成群的,但也有孤独的时候。当了一辈子的马之后,一种超脱的梦想是变成一头狼,最高的境界是变成鹰,俯瞰天下,睨视众生。
成吉思汗和他的人马,兼领着马、狼和鹰的特色。
内蒙与古燕地相邻,燕赵多奇士,尚武之风亘古不绝。艰苦的生活环境,锻炼了蒙古族人强壮的体格和坚强的意志。他们上马逐群狼,赤手能搏虎,与生俱来的对骑马射箭的耳濡目染,使他们成为天生的战士和斗士。
成吉思汗登上历史舞台以前,蒙古高原上部落林立,互相征伐。成吉思汗统一了草原各部,半游牧半封建的草原帝国建立之后,牧民们被成吉思汗组装成了一驾锋锐的战车,他们象鹰隼一样扑张进击,象旋风一样迅猛席卷,象洪水一样冲决万物。人们简直认为,这个民族就是为战争而生的。
“勇士们,让我们,跨上马吧!”这是一代雄主成吉思汗领军出征时说的话。他们在踔厉风发的日子倾巢而动,在大漠孤烟中铁骑突出,在骸海尸山中血祭残阳。他们越过高山,越过大河,越过冰川,越过海洋,为子孙们积累万世基业。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风再起时,战旗猎猎,他立于高山伟岸,挥鞭指点着他的大军一路凯歌,观者为之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元史是懦弱者不敢翻看的典籍,骁勇铁骑之下,带来天翻地覆的蜕变,燎燃着东方的巨震和万丈光芒。
现代的欧洲人似乎忘记了成吉思汗,就象忘记了一个旧的噩梦,或者,在他们的记忆里已经抹掉了这一段,仿佛从来没有被黄色人种征服过。但我相信,千年之后,老得佝偻成龙虾的老欧洲,仍然会痛并快乐地梦回中国,回味那段风云激荡中的摧枯拉朽。
十三至十四世纪,欧洲处在奴隶制向封建社会过渡的初级阶段;直到十九世纪初,法国、德国等西欧地区的社会仍然存在宗主和奴隶关系。那时,农民普遍没有自己的土地,基本都是佃奴。在神权和领主的双重压迫下,佃奴完全没有人身自由,婚嫁丧娶都不能自主,居住在黑暗潮湿的封闭小屋里,生活非常困苦。自然灾害层出不穷,人传人的时疫暴发频频。人们对君王和庄园主畏如羯虎。
蒙古人在十三世纪晚期带来的血与火,扫荡了所有的贪婪、安逸和得过且过,使整个世界震惊、颤栗、悚伏,以日尔曼、法兰西、西班牙等民族为主体的西方残余势力,在混乱、颓靡中突然醒来,明白那种浑浑噩噩的歌舞升平,必然一头撞向衰败和灭亡。非洲正在日夜赶写着向大汗投降的降表。残缺的西欧关紧了门户,封建领主们瑟缩在一起,连夜制作白旗。肥胖的欧洲大娘总在以“鞑靼来了”,代替原来的狼外婆来了之类的童话,吓唬不肯睡觉的幼儿。
奎屯山,是阿尔泰山的主峰。成吉思汗西征的蒙古大军曾在此跨出了征服欧亚的关键性一步。《蒙达备录》中记载,成吉思汗启动六十余万大军西征,伟大的雄主号召众多的勇士,向北,向西,到那异族的领地去,夺取它们,占领它们,让异族流出更多的鲜血!
誓师那天,漫天风雪,战刀与铠甲闪着寒光,车马潇潇,军威赫赫。城外的帐幔里,成吉思汗设宴招待出征的将士。节奏感十足的鼙鼓声里,将士们挥动着手中的彘肩和羊腿,拥着美酒美味美人仗剑起舞。饮过烈酒之后,富有战争经验的将军们带领蒙古士兵呼喊着冲锋,瞬间团灭了包围圈中的敌军,剑影如潮,杀声震天……
那个时代,战马是最先进的交通工具,马蹄踏到哪里,大汗的地就圈到哪里。
麦克阿瑟说:“如果把人类史实中的战争记录全部抹掉,只留下成吉思汗征战的详细记载,后世的军人仍将拥有无尽的财富。”
若干个世纪以来,成吉思汗一直都是当之无愧的东方战神。《元史·太祖本纪》上说,成吉思汗“用兵如神,灭国四十。”他是兵家的继承者、集大成者,是把孙子兵法用到极致的人。他懂得杀伐征讨必须狼奔豕突,以强悍和锐不可当消灭敌人;懂得兵形象水,避高而趋下;懂得兵贵简短,贵直接,酝酿期可以长,一旦决定作出,决战开始则要斩钉截铁,一击必杀。他把自春秋战国以来古人留下的各种战略战术玩得烂熟。
他是一个非常英明的战争领袖。他通过废除族长制和亲族制,将权力高度集中,重新组织了各部族的社会结构。他把所有的成年男子细分为数十人、数百人和数千人的队伍和作战单位。他独创的闪电战,飚如疾风,所向无敌。其灵活多变的“鸦兵撒星阵”、“曼古歹”战术,如同神兵天降,使敌人闻风丧胆。
在攻城略地的过程中,蒙古人吸纳了归降的军队,武器不断得到改良和提高,除原有的弓箭和刀枪外,又从中原和西域俘获许多制作利器、甲盾、攻城具材、炮火等各种武器的工匠,百工之事大备。他们从南宋获得制造火药的技术,用威力巨大的火机重炮轰开城门和城墙,势如破竹。轰天巨响之后,崴崴大军接踵而至。因此,武器的代际差异是存在的,必然形成压倒性优势。
成吉思汗没有止步于一位战争统帅,在治国方面,他令人创建了蒙古文字,撰写了蒙古史书《蒙古秘史》。取缔了奴隶制,禁止贩卖女奴,免除贫穷者的税收,确立宗教信仰自由,他引入人口普查的概念和方法,还认可了外交大使豁免权的国际体系。
成吉思汗打破了民族局限破格用人,吸纳了辽、宋、夏、金几乎全部的文韬武略之士,麾下猛士如云,良将如雨,全都心甘情愿为他效命。他是世界上唯一没有杀过一个将领、一个功臣的封建帝王。他确立了千户制、扩建怯薛军,设置治政刑的断事官,颁布了蒙古第一部成文法——《大札撒》。
成吉思汗最早提出了全球化概念,力图建立蒙古帝国的国际新秩序。他开辟驿路,把驿站延伸到西域。设置了钦察道、波斯道等国际交通网,连接世界各地。货物、科技和思想文化得到广泛的交流,中华帝国和世界各国不再是孤立或单独的存在,而是构成了新的命运共同体。几个世纪过去,成吉思汗执着实施的“打破此疆彼界”、“和平自由通商”等全球化战略仍然被公认和发展着,得到了后世的遵从和效法。
伟人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那是一个东风彻底压倒西风的时代。如此浩荡劲拔的东风,横扫欧亚,狂洗宇内!大元起朔漠,并西域,平西夏,灭女真,臣高丽,定南诏,下江南,连战连捷。1279年,元世祖攻灭南宋,一统中国。蒙古民族的霸图伟业,东尽辽左,西极流沙,北逾阴山,南越海表,秦、汉、唐极盛时期,仅及其数分之一。当元成宗被奉为天下共主时,大元的旗帜已经在三千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大陆上飘扬,幅员之大,舆图之广,旷古未见。
成吉思汗认定自己是中国人,自觉归并到大中国旌幡的麾下,维护着中华民族的统一。打开长卷,我在陈黄的扉页中聆听他坚实的脚步,迎接他伟岸的身躯,恭闻他豪壮的宣言:
且让朕给你们打下一个大大的中国!
评论家们说,大元的熔炉,客观上给分裂的中华民族重新融合与强盛奠了基。它把一个一个处在野蛮时代的民族一一同化,走向文明和进步,使中华民族的概念从理论上和实质上都更加包罗万象。正是凭借着大元这个辉煌而伟大的时代,中国自炎黄以来创建的阔绰疆域才得以发扬光大,才经受住了晚清腐败的折腾和挥霍!
当此之时,我充满豪情地吟道:
铁血河山冷翠微,欲引骄龙不得归;
乌云盖雪轻骑疾,前军已报汉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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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是开悟了的。
1220年的某天,燕京城内,全真教掌门长春真人丘处机突然仰天长啸一声说,大汗要召见我了!他徐徐展开手中的金字诏书,遥遥地指了指西边道,我们要追随大汗的脚步而去。然后,他带领着座下最贴心的18个弟子一路跋涉,顶风冒雪,马步兼程,走了三万多里路,两年之后,在阿富汗境内兴都库什山北麓下的蒙军大营,面见了成吉思汗。“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当丘真人拄着木杖走进成吉思汗的大营时,雪花如拳,大朵大朵地从天而降,地上的雪积得老厚,张目四望,仍旧是一片冰天雪地。
大汗要见丘真人,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曾三次派最亲信的人,带最好的礼物,言辞恳切地延请丘处机,赞扬丘真人有古君子高士的风格和雅操,希望丘先生能以忧国忧民为己任,或者提供一些延年保身的方法。前两次没有成功,第三次终于打动了丘翁。
这一年,丘处机74岁,成吉思汗61岁。
中国道家从古至今,都带着十分神秘的色彩,道教的先师们往往都身怀绝技,能文能武,其中不乏承继了先秦时代帝王之术的高明者。丘真人悟道十数年,阅尽了人世沧桑和风云变幻,他如同一个绝世的棋手,左右手互搏谙习,练就了总揽大局的独到眼光和明察秋毫的胸有成竹。
成吉思汗见到丘翁非常高兴,口称神仙,求贤若渴的心境溢于言表。他表面上请丘处机讲长生之道,实则是求教安邦定国的大计;他深知,偌大的江山要整顿治理,文治武功,非国师圣手不能行之,他要找到那个能为他当家的能人。
那时灯光摇曳,炉火熊熊。成吉思汗鲜衣银甲,不怒自威,带着纵横四海之豪气;丘处机羽扇纶巾,风神疏朗,却有尚父辅周之神采。两人促膝而谈,气场十足,十数步之内,无人敢近。整个大帐中只有耶律楚材侍候在侧。这正是文武一相逢,英雄惜英雄。两人谈得投机处,不觉互相称道,谈得开心处,时而抚掌大笑。
灯下,大汗移前拉住丘翁的手问道,真人此次远来,给朕带来了什么长生不老的药啊?丘真人答,长生不老的药没有,中和与养生之术倒是可以为大汗说道说道。大汗说,愿闻其详。
丘翁道,大汗哪,您知道什么是龙吗?
不知道。
丘翁说:所谓龙者,必非池中之物。龙之起,可兴于点滴之露水,可兴于浮瓢之缸桶,可兴于大泽之汪洋。龙之起,光有水还不行,它还要腾密云、驾祥雾,方能扶摇直上,傲视天下。龙兴之时,要动陆离凶光,涨四面谲波,降八方滂沱,人间恶风狂虐,江河汹茫倒卷,世上生灵涂炭,死者、伤者、逃者无计其数。
我从遥远的中原来,一路上翻山越岭,经过无数大江大河、沙漠戈壁、湖泊雪原,看到那天上风起云涌,无数的乱云飞渡,唯有这一片崇山峻岭的上空,有五彩的祥云拢聚。所谓山河壮丽终须有主,您才是我们心中热望的真命天子、北地蛟龙啊。
大汗哼道,马屁话少说,说重点。
丘翁道,不知大汗可否知道《易经》?
不知,您继续。
丘翁于是口若悬河,娓娓道来:
易者,最初出自河图洛书,文王幽而演八卦,自始汇易而成一代国书。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其六十四卦象,推演集聚了天下所有家国之事的种种形态变化,万国兴衰,万物荣枯,皆出于此。易之外在,恰应了那句话:世之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易之道,意味着变易、变通,如世易时移,星河轮转,所以百事万物不会废止;易之广大,无所不包,世上只有真正守静之人,才能见微而知著,察看到其中的盈亏虚实。智者援用易经,推天道以明人事,使事情有条理而不混乱,人物保安顺而不亡失,事态处平安而不危险。
易经当中,乾卦的六爻,对应着龙的六种形态;初起之时,羽翼未丰,应韬光养晦,伺机而动;条件渐足,暂露头角,可以开始寻求发展之路,但仍然要兢兢业业,自强不息。本领渐长,上天入地,都没有危险,可以大展拳脚了。到了祥龙飞天之时,大虬伸展自如,四海任你遨游。此时是最兴盛时,如同日上中天,开始向午后走,月亮丰满,渐渐亏缺变成下弦,所以要加倍小心,务持盈守成。
道家讲究精神超脱,安时处顺,无为而治,以柔克刚,以静制动。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生的走向与国家的创兴,其道理与龙兴之理是一样一样的。君子效法天道,奋发图强,自强不息,这是对的。谋划天下者,如火中取栗,应分缓急,徐徐而图之,究天人之际,明修身之道,求天下为公,最终实现和谐的治世。
革故鼎新,是世间致理。昔启、纣无道,天下共伐之,除暴以安良,汤、武革命始成,天下归心。大汗兴义兵平天下,匡世救民,就是顺乎天理,众望所归。万事开头难,收尾也难。从一定意义上说,成功也是一种陷阱,当事业处于巅峰时,应当持惕以戒,治安而不忘乱亡,则可保长治久安。
好生恶杀是天道所在,愚以为,应该爱惜百姓生命。古语说杀人诛心,收复人心不能用杀戮,杀的人多,未必就是英雄啊。战火烧了约莫有十余年了吧,战乱各地,已经十室九空。乱兵之中,我眼见生灵伏尸路边,逃亡者众,内心伤痛难忍。人民饱经丧乱、流离之苦,战乱日久,国家和人民都需要休养生息。
治国之理,应该行王道,而非霸道。大势已成,只宜行其仁,修其道,兴其利,除其蔽,不能乱了礼义之分,而干禽兽之事。要尊时守位,知常达变,以文化人,以惠安民,总之一句话,就是兼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军事上偃武休兵,保境安民,外交上协和万邦,礼尚往来,信仰上百教俱兴,崇民重道,品德上修己安人,匡济天下,人伦上同胞物与,和谐共荣,从而达到小康之世,大同世界的社会理想。
大汗道,你的话我听懂了,无非是让我少杀人,采取怀柔政策。
丘翁道,大汗,上天亦有好生之德。养生的办法没有别的,当外修阴德,内固精神。要清心寡欲,广播仁义,积善修福,这样才能延年益寿。陛下正值盛年,来日方长,一定要少征伐,禁屠戮,多招安,多安抚。中原地大物博,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此处人才济济,粮草兵马皆可用,宜用心经营,定可成就霸业。要使四方归顺,远近徕服,须用真心啊。
大汗闻之频频点头。
丘翁道,古人云,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贫道斗胆向大汗进言,林林总总,语无伦次,冒犯之处,还请陛下恕贫道无罪。
大汗说,神仙,你的教诲我知道了。我这里的事还得办完,不能半途而废啊,你回去吧。
二人谈话毕,不觉东方已现淡白。
不久,丘处机辞行回国,成吉思汗指示文武百官,备齐美酒佳肴、珍奇鲜果,在城外数十里,夹道为之送行。大汗依依难舍,送了又送,直到峰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丘处机回到燕京,驻太极宫尊为“大宗师”,被人们称之为“帝者之尊师,天下之教父”,受命掌管天下道门。
丘处机以超常的见识和巨大的人格魅力,感动成吉思汗,止杀救民,积下了无量功德。成吉思汗属马,丘处机属龙,史称二人夜谈为“龙马相会”,丘翁直谏事被称为“一言止杀”。
丘真人离开后,成吉思汗开始反思以往所作所为,重新思考蒙古帝国的未来。丘处机的逆耳忠言,时时回荡在成吉思汗的耳边。他召集太子和其他蒙古贵族,要他们按丘处机的话去做,又派人将仁爱孝道的主张遍谕各地。特别是在后期,成吉思汗统治中原的政策有所和缓,对中原各地的一些武装反抗,成吉思汗改镇压为招安。这些变化与成吉思汗接受丘真人的劝告有一定关系。
同年,丘处机奉旨释放沦为奴隶的汉人和女真人三万余,并解救了大批汉族学者。针对各宗教间的相互排斥争斗,丘处机主张宗教平等相通互融,经他左右斡旋,各教和睦相处、各自发展。自此,全真教在大元全境盛极一时。此后,丘处机仍然不断劝告蒙元将帅,减少对百姓的伤害,倡行救济贫困、济世安民,为恢复和发展中原地区社会经济、安定社会秩序做出了贡献。
丘处机此人,后世高僧姚广孝或可比拟。从公开的阳寿看,姚国师比丘神仙多活了五年,丘终年八十,姚八十五。有一种说法是,丘、姚都没有死,而是避世闭关隐居了。二人如同两个为了任务而回溯到历史中的穿越者,一旦完成使命,立刻不知所踪。
有一点令成吉思汗失望的是,丘处机并不是那个他要寻找的,能帮他安邦治国,安定天下之人;丘真人一直处江湖之远,散漫有余而经略不足,这是肯定的。
那个能够帮他的人,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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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演义》中说:卧龙、凤雏,得其一可安天下。
文天祥就是那个卧龙。
文天祥是汉人中的另类,可谓千古一人;文天祥连同他的《正气歌》,是青史当中洪钟大吕般振聋发聩的绝响,他在中华史册中发出最闪烁的亮光,照彻了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1256年,初出茅庐的文天祥如凤鸟一飞冲天,21岁高中状元,那时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光,宋理宗对他寄予厚望,赐字宋瑞,写诗勉励他勤政为国。之后,他历任京官,后来官至右丞相,封信国公,可谓深受国恩。
成吉思汗死后若干年,元世祖忽必烈临朝,征服南宋的战争如火如荼。1279年,陆秀夫身背小皇上在广东厓山跳海,军民十万余人随之投海殉难,极其悲壮地表达了誓死不降的决心。
这个时候,文天祥还在战斗。可以想象,一个从未习武的文弱书生,对兵书战策并不熟谙,既不会横刀立马,也不能勇冠三军,拿起武器只会碰得头破血流,甚至殒命身亡;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英雄,他只知道他自己是一名抵抗者,作为曾经的魁元,他自认是国家的栋梁,那些古圣贤之道,很多他都能倒背如流,他记得有人说过一句话: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1274年,临安城告急,已经下野的文天祥散尽家财,组织义军勤王,败绩后脱逃,又继续组织人马抵抗,苦战不敌后,文天祥再次被俘。忽必烈早就听说文天祥才华横溢,抓到了这条“卧龙”,简直如获至宝,他委派了很多人劝降过文天祥,都没有成功,其中劝降者,绝大部分都是南宋高官,他们早早就归顺了大元,却都被文天祥冷嘲热讽,甚至训斥一顿收场。忽必烈还曾搬出谢太后和八岁的宋恭帝劝文天祥投降,文天祥泣血长拜,这两人亦无功而返。
忽必烈只好亲自劝降,说久慕先生的高风峻节,并许以丞相之位,告诉文天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待遇就不用说了,关键是,先生以前没有完成的理想,没有施展的抱负,在大元,都可以完成。
古诗曾道,“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若是为了个人的功名利禄,文天祥如此被元世祖亲睐,高官唾手可得,亦是实至名归。可他却弃名利如蔽屣。他说,我生为大宋状元宰相,既然活着无法救国难,惟有殉国一条路可走。我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苦劝无果,就关押,甚至动用酷刑,却更加没有结果。
眼睁睁地看着文天祥气定神闲,坚定不移,整个朝廷束手无策,忽必烈叱咤风云、戎马一生当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感。
在无限惋惜之后,忽必烈长叹一声,杀了吧。
1282年12月9日,料峭严冬,文天祥在元大都慨然走向了死亡。夫人走进杀场收尸,只见他面色如生,非常安祥。史书记载,就在他倒下的那一刹那,天地之间风云变色,大都城内外乌云黑暗,如临深夜,四处飞砂走石,一米内不可见人,以至白日须点烛。暗空中雷鸣电闪,似有天怨神怒!
文天祥拼死捍卫的精神高地,是在压力如山的颓然之势下,大汉民族的最后一片领土。年复一年,我们在节气中漫度时光,似乎忽略了,骨质中还有一种叫做气节的东西。这两个字,却让我记得,许许多多碧血丹心的先烈,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仍然不避斧钺,迎刃而上。“风雨羊肠道,飘零万死身。”灵魂中的钙质,使人成其为人,而非飞禽走兽,此即抵抗异族的意义所在。
拂落历史的尘埃,我分明看到,文天祥矗立在一座高峰之上,他的身体单薄羸弱,他的衣裳丝绺垂挂,他的手却高擎着一面旌节分明的大旗,顽强地屹立着,目光炯炯地望向脚下的故乡,他把自己站成了张良,站成了苏武,站成了杨业,站成了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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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陵是大汗的衣冠冢,原为全体蒙古民众供奉的八白宫,距鄂尔多斯市区四十公里。巴音昌呼格草原上的三座崭新大殿,红色的穹顶盔然耸立,白色的底座互相连贯。高五米的成吉思汗雕像,身着盔甲战袍,腰佩宝剑,相貌英武,端坐在大殿中央。
到达成陵时是另一个下午,踱步室外,一碧如洗的大地,一碧如洗的天空,阳光明媚,微风拂面,远处游玩的人在草地上徜徉,随风传送着孩子们嬉戏的欢笑声。
突然之间,本来很好的艳阳天光变得阴云密布,一阵狂飚如伏兵四起,刹时盘旋在陵座的上空,定睛望去,远处广场上的蒙古包和彩旗鼓鼓滔滔,铁马金帐如万军齐发,恍若八百多年前的征途搏击就在眼前,弩箭弯弓砰然而动,铁骑突出刀枪齐鸣,大汗正率着他的浩大军队挥师西进,饮马河山……
成吉思汗陵是1953年重建的,后来又几经修缮,才有如此盛大威武的规模;如今,它焕然一新,接受着各族人民和海外游人的瞻仰。祭成陵是蒙古民族最庄严的祭祀活动,仪式非常隆重。成吉思汗祭祀一般分平日祭、月祭和季祭,都有固定的日期。专项祭奠一年举行六十多次。除了春季的查干苏鲁克大祭,成陵还有夏季的淖尔大祭、秋季的斯日格大祭和冬季的达斯玛大祭,并称为“四时大典”。其中犹以春祭和秋祭最盛。
每年阴历3月21日为春祭,查干苏鲁克大祭以这一天为主祭日,是成吉思汗祭典中最隆重的一次,整个典仪历时八天,各盟旗都派代表前往伊金霍洛成陵奉祭。人们会用九十九匹白马的乳汁祭奠苍天,因而又称做“鲜奶祭”。大祭以祭天、祭祖仪式为主,祈愿人畜兴旺、国泰民安。
每年的斯日格大典为成吉思汗陵的秋祭,于农历9月12日进行。“斯日格”意为马驹嘴上戴的禁奶叉,“斯日格大典”亦即“禁奶大典”。大典由达尔扈特人主持,参与祭祀的蒙族民众将羊背子、美酒、酥油、哈达、砖茶等贡品交到守陵人手中,跪拜接受祝福。参加室内现场祭典的,一般都是草原上德高望重的长辈或头人盟主。达尔扈特人用蒙古语共唱先祖颂歌,献祭食品,请上天和祖先保佑平安吉祥。主祭人用鲜马奶洒在九十九匹白母马的身躯上,摘掉马驹嘴上的禁奶叉和头上的笼头,把它们从练绳解放出来,然后举行圣主祭祀活动,向成吉思汗敬献五彩哈达、神灯、全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往事钩沉,并不如烟。
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期,日寇为了霸掠中华国土,多次对成吉思汗陵明偷暗抢,扇动蒙古贵族“独立”,千方百计挟持成陵,软硬兼施地逼迫蒙古族人投降日军。国民革命军在草原上迎击日寇,已经打了好几次遭遇战,蒙族地区危如累卵。
为免遭日寇侵害和利用,伊金霍洛盟的王公们紧急向国民政府递交申请,提出将成陵向抗日后方迁移的主张。1939年6月,国民政府决定将成陵移到青海。6月9日,由伊金霍洛盟盟长、绥远省政府主席傅作义、晋陕绥边区总司令邓宝珊、二十二军军长高双成、上默特旗总管荣祥等为启灵致祭官,在成陵前举行了启灵典礼。
6月10日太阳未出,各旗民众云集伊金霍洛,与他们景仰和崇拜的大汗告别。那是一次悲怆的送行,送别的各族百姓成千上万,人人痛哭流涕,沿途不断有蒙汉民众迎住灵车叩头、举佛灯、献哈达、顶礼膜拜、鞭炮迎送;民族危亡在即,破家失国之感,沉重地坠压在人们的心头。风潇潇兮水凄凉,大汗西去几时还?许多乡绅闻达以头抢地,惨痛呼天:时无英雄,竟致民族遭此重大劫难!
人们匍匐着拦在路中间,不让移陵的队伍前行,盟长和国民政府的官员只好苦苦劝说,一再保证等赶走日寇后就将成陵迁回。
6月21日,成吉思汗灵柩西迁途中到达延安时,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国民革命军八路军、陕甘宁边区政府、延安党政军民各界人士两万多人隆重集会,夹道迎灵,并在延安十里铺搭设灵堂,举行了盛大的祭祀活动。灵堂前面搭建一座牌楼,悬挂“恭迎成吉思汗灵柩”匾额。代表们将灵柩迎入灵堂后,举行了重大祭典。中共中央、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敬献了花圈,边区政府秘书长曹力如宣读了祭文。在祭祀仪式上,中共中央将成吉思汗尊称为“圣武皇帝”、“世界巨人”、“世界英杰”,提出五族一家,精诚团结,共同对敌,号召“继承成吉思汗精神,坚持抗战到底”。
在全民族危亡的特殊时期,成吉思汗是一树精神标杆,是召唤民族团结抵抗的号角与呼声,是唤醒民族自信力、凝聚力、向心力的古老咒语。1940年3月31日,中国共产党在延安成立了“蒙古文化促进会”,4月,建立了“成吉思汗纪念堂”和“蒙古文化陈列馆”,敬立成吉思汗半身塑像,并由毛泽东题写了“成吉思汗纪念堂”七个大字。每逢农历3月21日,延安各界均举行盛大的祭奠仪式,以蒙汉两种语言诵读成吉思汗祭文。1942年5月5日,蒙古文化促进会编辑出版了《延安各界纪念成吉思汗专刊》。毛泽东和朱德分别为专刊题词。
哀兵必胜,迁陵事件凝聚了人心,昂扬了斗志,使广大人民群众真正认识到,共产党人才是历史巨澜的中流砥柱,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从此,各族群众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旗帜下,更加顽强地抗击侵略者。
在艰苦卓绝的14年浴血抗战中,内蒙古各族人民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在祖国的北疆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血肉长城,涌现出了高凤英、贾力更、胡一新、刘桂五等一大批抗日英雄。
1939年6月,为了实现蓄谋已久的“北进计划”,日本关东军先头部队一千余人的骑兵联队进入诺门坎地区,被蒙古骑兵包围,全部歼灭。
1945年8月9日,百万苏军向日本关东军发起总攻。蒙军四个骑兵师,迅速越过蒙古东南部的草原,实施迅猛突击,一举击溃了中国境内多伦到张北六百多公里的日军防线。
战后,苏联元帅扎合罗夫表彰了蒙古族将士,称赞他们为孔武有力、骁勇善战的英雄民族。蒙古族将士们说,我们对付凶恶的敌人从不手软。
1953年,应蒙古族人民的要求,中央决定将成吉思汗灵柩迁回伊金霍洛,拨款80万元重建陵园。
1954年4月7日,成吉思汗灵柩被重新安放在1939年西迁时的陵地里,与中华民族一起历经劫难的成吉思汗之灵又回到了阔别一十五年的故土。
4月23日,成吉思汗陵回迁之后的首次大祭和新陵园奠基仪式在伊金霍洛旗举行,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席乌兰夫任主祭人,发表了激情洋溢的讲话。全场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太阳出来了,中华复国了,民族解放了,大汗又回来了!
8
故事讲完,巴特尔大叔看着我,半天合不拢嘴,他说,你真是一个话匣子,故事篓子,能讲这么多的成吉思汗的历史故事。他对我很佩服,拉着我的手,把我当成了最好的兄弟。他说,那达慕大会要来了,我带你去参观,你一定会很高兴。
草原八月的那达慕大会,在成吉思汗斯日格秋祭前一个月举行,地点选在宽阔的广场或草原。每年这个时候是牲畜最肥壮的季节,粮食收割入仓;那达慕是丰收的大会,也是欢乐的大会。为了参加这场盛会,巴特尔大叔很早就开始了准备。他请了草原上最好的裁缝,做了两套衣服,一套是华丽的礼服,一套是摔跤的跤衣。
天刚亮,巴特尔大叔就起了床,开始悉悉索索地换装,声音惊醒了我。我看见,他的礼服是海蓝色的蒙古袍,上面绣着银白的团花,橘红绲边,巴特尔穿上盛装,系上橙色的腰带,那气质一下子就上来了,马上显露出蒙古民族的英武之气,我说,你再也不象是弼马温了,而是一名无与伦比的、威风凛凛的将军,即将出征,前往战场冲锋陷阵,我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可他和我一样,黑头发,黄皮肤,身材也相差无几,但民族的血脉、血性就明白地摆在了那里;我感觉他就是一个战将,战争没有远离,只是在他的眉宇间化作了休眠的凝重沟回,在内心结成了茧。化茧成蝶,一飞冲天,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巴特尔大叔摸了摸他的圆顶立檐帽,往头上戴了戴,想了想,还是换上了大礼帽。整装完毕,我们带着干粮出发了。他准备了路上吃的馕饼、八宝粥、中空包装的牛羊肉、蒙古酒和饮用的水,还有一大堆的肉类和水果罐头;我说,你带这么多食品干啥?是要去旅行吗?他笑了笑没回答我。
他专门请了一个伙计,帮着他一起,赶着大群的马匹前往。经过多年的训练,马儿对蒙古族语言很熟悉,已经变得十分乖巧而灵活;马鞭清脆地响了一声,它们在黑骏马的带领下,随着赶马人的手势和口令缓缓移动,显得从容不迫。
时间还早,我们骑着马儿,边走边聊。我说,蒙古民族天生喜爱运动,著名的运动员应该很多吧?我的话引起了巴特尔大叔的极大兴致,他的话多了起来。他扳着手指对我说:
要说蒙古族的运动员,那简直多得象天上的星星。
有一个也叫巴特尔,篮球运动员,跟姚明一起加盟了NBA;还有扎那,我国第一个获得“中国马王”称号的草原牧民骑手;加盟国内搏击拳击和自由搏击俱乐部的运动员就更多了,张小平、邹市明、阿里木斯、包舍日古冷、敖日格勒……
在日本,相扑的最高段位是横岗,获得这个级别的并不限于日本人。外蒙的两个运动员白鹏翔、朝青龙一直占据日本相扑界的最高位,被称为世界上最会摔跤的蒙古族猛士。
蒙古族女子射箭运动员扎拉嘎,第一个打破射箭世界纪录的蒙古族选手,曾经先后二十五次打破十二项射箭全国纪录;呼市的女子足球队,参加过全国青年联赛,荣获全国青年女子足球锦标赛冠军、世界女子足球锦标赛冠军……
他讲起话来滔滔不绝,说到那些运动员,就仿佛都是他的家人一样亲切熟悉。
赶马的伙计说,已经离会场不远了,就听见耳边传来数声炮响,彩色的烟火象瀑布一般飞上了天空,七十二响礼炮释放出五彩的烟花,巍为壮观。牧民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广场里,在草地安营扎寨,有的还支起锅灶,在那儿杀羊、烹肉、熬奶茶,青色的炊烟升腾缭绕,到处人欢马叫,热闹非凡。广场中央,支着一个硕大的烧烤架似的现代艺雕,因为允许与现场的气氛互动,于是,有人在上面燃起了火把,那是狼烟一般战斗的信号,意味着盛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达慕是一场风尚绝美的时装博览会,进到会场的人都穿着花俏美艳的新衣,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他们的笑容象阳光灿烂,男子壮实如牯,女人身轻体健。牧民们都说,人生短暂,没有理由不精彩。蒙古族的服饰色彩鲜丽,很多是以绸缎为材料制成。红、白、蓝、棕、绿、黄、紫,象天上的繁星那样闪烁。衣服的材料和上面的图案是世界上最丰富的,蒙古族的帽子、长袍、靴子也是式样繁多,个人与个人从来不撞裳不重样。
乌珠穆沁,蒙古语意为葡萄山的人,乌珠穆沁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唐代,他们本来就是乌孙部落的一支;他们是最会养马的部落,也是最爱美丽的部落,乌珠穆沁草原被称为博克健将的摇篮、蒙古长调的源泉、骏马故乡、时尚之都。在乌珠穆沁,洋溢着一股股草原民族服饰时尚化、生活化的气息。
蒙古族美丽的服饰来自乌珠穆沁。乌珠穆沁草原的每一个蒙古族女人都是巧手,她们是为仙女服务的裁缝,能缝各色各样的五彩羽衣。到了现代,蒙古族衣服的样式更是越来越新奇,越来越精致。服饰以白云、蓝天、繁星和海洋为底色,以花朵为衬托,炫丽耀目。汉族很多女装进化自蒙古族的服包饰,特别是近现代女子旗袍的设计,正是深受蒙古族服装样式和潮流的影响。
蒙古这个名字是音译,它的意思是永恒之火。因此,他们是拜火神的民族,更是燃情如火的民族。他们都是直肠子,不会曲里拐弯地算计。交一个朋友,他会待你如兄弟,掏心掏肺地对你好,而一旦察觉到你有小私心,而且伤害到他的时候,他是毫不客气的,轻则斥责,重则跟你动刀。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阿拉善的胡杨林,它们金黄成片,开枝散叶,倔强傲立,就象朝霞和晚霞一样美丽;它们站成一排又一排,象士兵一样坚挺,不畏严寒,不惧干旱,也不怕风雪冰雹的摧残,生生世世守着这片吉祥而丰饶的沃土。
巴特尔大叔说,要说那达慕的来历,可以追溯得很远。铭刻在石崖上的《成吉思汗石文》说,大汗西征战败花刺子模举行过盛大的那达慕大会。那以后,很多个世纪以来,每逢庆祝战功、祭旗点将、军民欢聚、盟旗聚会以及盛大祭祀,都举办那达慕活动。蒙古族是个尚武的民族。大汗非常看重族人的勇敢、机智、顽强,把骑马、射箭、摔跤统称为“男儿三艺”,这是我们的传统节目。
马儿停住了,我们在会场外徘徊,跑过来几十个身着盛装的蒙古族青少年,他们用蒙语笑着向巴特尔打着招呼,然后钻进马群里,每个人牵着一匹马走了。巴特尔大叔解释说,蒙古族赛马一般由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驾乘,他们是赛马的好手,长期租用他的骏马,人和马基本上是一对一。蒙古族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对马有着特殊的感情。平日里,这些选手也会来跟骏马厮混在一起,陪马散步,骑马奔腾,一起训练,相互形成默契。
我说,你就不怕他们把马牵走了不还?他们不付租金怎么办?巴特尔大叔说,不会的,咱们蒙古族不是这样的人。那达慕大会开完后,他们就会将马还回来,租金全部用手机付账。后来他又补了一句说,不给钱也无所谓。
赛马很快开始了,这是一项很吸引人的活动。赛马的起点和终点插着各种鲜艳的彩旗,身着长袍的牧民马队夹道欢迎,风姿绰约的蒙古族姑娘献上哈达。骑手们喝了壮行酒,个个腰扎彩带,头缠彩巾,跃身上马,一字排开。比赛开始,令枪信号发出,骑手们便纷纷飞身而出,箭一般向前飞奔,赛场顿时沸腾起来。随着第一匹马冲到终点,人们立刻唱起优美的赞歌,纷纷称赞勇猛的健儿们高超的骑术和拼搏精神。
巴特尔大叔吩咐赶马的伙计看好马群,带着我到了演武场。
蒙古式摔跤是蒙古族传统的体育娱乐项目,蒙古语称为“博克”。蒙古式摔跤有独特的仪式、服装和比赛规则。一般有五十到一百对博克参加,每对博克摔跤的时间不限制。比赛前,左右两队的博克、首尾交叉配对。博克入场时,各方的指挥和四位歌手唱歌,以特殊的舞步入场。这时,大会主持人一一介绍每一名摔跤手博克的来历和光荣的比赛战斗史。
在正式比赛或表演时,摔跤手要袒胸裸臂,穿着铜钉牛皮坎肩“昭达格”,头缠红、黄、蓝三色头巾,脚蹬蒙古花皮靴,腰扎花皮带,下衣是肥大的摔跤套裤,脖子上挂着五彩飘带。摔跤手在伴唱的摔跤歌声中,以狮舞或鹰舞的姿态跳跃出场,绕场一周,向来宾和主持人合掌致意,双方致礼,然后开始比赛。
巴特尔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昭达格跤衣,开始活动身体,做赛前准备运动。从外表看,巴特尔大叔有点虚胖,但没想到的是,当他脱下外套时,全身的筋腱突露,还真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士。他的对手是一个跟他高矮胖瘦差不多的蒙古族汉子,年龄也相仿。
巴特尔第二轮被淘汰了。他一点儿也不气馁,下场之后,他自我安慰似地强调说,摔跤这活,强中更有强中手,不要小看那最后一名哦,他可能是一名隐秘的高手,一下子能把你摔出半条街去。我苦笑,作为一个门外汉,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9
传统的射箭比赛开始。
一排女射手头戴缨帽,秀衣长臂,弯弓搭箭,英姿飒爽,煞是好看。看那打头的射箭女孩,你能体味出什么是魅力四射:黝黑的皮肤,精致的五官,马蹄袖,小坎肩,高立领,小帐篷似的帽子,装饰着彩带和银链玛瑙珠串,过膝的长袍掩不住婀娜的风姿,散发着天然的体能和健美。
这就是草原上的黑珍珠!我要寻找的黑珍珠!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
巴特尔大叔说,她们只喜欢强悍健壮的武士。
赛后还有游客的体验活动,距离体验射箭点几十步的地方放置了箭靶,十多张弓和几百支箭供游客使用。射箭这件看着很简单的事情,其实还是挺难的,一些游客跃跃欲试,可一上手,很多人的箭飞不出三米就坠落了,一支一支羽箭在微风中纷纷飘落在地上。我拿起了弓,掂了掂重量,感到有点沉,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上弦,拉满,嗖地射了出去,砰地一下,箭射在木柄上,掉下了。我拉弓射了五支箭,没有一支上靶。
在游客们的鼓励下,巴特尔大叔做了示范,只见他推弓拨弦、扣上羽箭,身体微倾,弯弓如月,略一瞄准,弦声一响,箭头牢牢没入靶的的红圈,连射五箭,支支如此,赢得了大家的喝彩。
八月的和风悉悉地吹送着,带着长调似的味道。草原的夜色如无声的浪潮,从四面八方涨起,征服了落日和远方起伏的山峦,吞没了广袤的大地。秋风还未转凉,夜晚却有了寒气。入夜,那达慕大会仍然没有散去的意思,牧民们就地搭起帐篷,在草地上点燃簧火,伴着悠扬的马头琴声,欢快地唱歌,跳起舞蹈。
浩渺的夜空下遥望银河,就象一幅巨大的地图,标识着大地、河流、山岭,透射出气吞寰宇的胆魄。银河的水浪翕响,河水穿金戴银,自天宇流落到了人间,变成真实的河流,浇灌着这片肥沃的土地。河流是源,生命的源,延伸的源,发展的源,河流也是一种缘,因饮用而结缘,因畅游而结缘,因追溯而结缘。
我一头扎进一座蒙古包,巴特尔大叔也在,蒙古包里,小伙子们就是赛马的那帮人,年轻一辈总是充满朝气,带着催动活力的希望。其中也有年长者,看来与巴特尔相熟的人很多。在这里,他准备的那些罐头派上了用场,送给每一个在场的兄弟们分食,并把我介绍给他们每个人;好客的蒙古族兄弟们拉着我坐下,他们热情地敬酒,真是盛情难却。
草原上的蒙古酒,酽稠、芳香,它可以帮我战胜严寒、疾病和痛苦,还有外乡人的水土不服。青稞酒、高粱酒、马奶酒,烧心裂肺,红酒的颜色浓酽如血。我捧起青瓷大海碗一饮而尽。巴特尔大叔提议,我们一起唱几支歌吧,蒙汉兄弟都懂的歌。有人起了个头,兄弟们打着节拍,开始唱《龙的传人》、《大中国》,虽然唱得并不整齐,但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是真心的。
马头琴拉响,有人唱起了牧歌,歌声绵长而滚烫,点点热泪从我的眼睛里淌出。我竟然不知道,我是大地的儿子,是山川的儿子,是江河的儿子,也是草原的儿子,即使今夜醉倒在这里,也是在最慈爱最温暖的地方,这里就是我最亲最亲的额吉,与生俱来,与我血肉相连啊!
酒酣耳热,迷朦之际,似乎听见那匹草原上最雄健的黑骏马在对我说:
如果前路是一汪瀚海
必会经历惊涛骇浪的摧浴
如果前路是一座高山
必能领略攀沿绝顶的快意
如果前路是一片草原
必须期待狂风暴雨的洗礼
人生没有平淡如水和心如止水
只能走一条不平凡的崎岖道路!
——2018年3月初稿,2022.04.08定稿
英沙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