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许多被誉为诗意小说的外国作品，不过，也许是因为语言文化的差异，或者是作者翻译人云亦云的问题，亦或是外国人所谓的诗意和我们中国人认为的并不是一回事，总之，我很少能感觉到其中有什么诗意，而其诗意在我心中成为了诧异。而这本书，翻译者或者出版者并未说这是一本诗意的小说，而我却处处读到诗意横陈。所以，在这篇文章中，我不想说太多的话，而是要大段引用，以便把作者的精彩尽可能多地呈现给大家。
这是美国作家约翰·契弗的小说《欢迎来到弹园村》。小说描写的是内尔斯和哈默两个生活在弹园村社区的中产阶级家庭的故事，透过两家人病态的日常生活和矛盾纠葛，展现了抑郁、酗酒、药物依赖、婚姻和现代科技等对人的影响，从而关注现代人的精神危机。
我其实对这样的题材是不感兴趣的，之所读下去这本小说，完全是因为被小说特有的描写方式所折服。在图书馆拿起这本书的时候，我便被第一章的开头的文字所吸引：想象一下，一个小小的火车站，再过十分钟天黑。站台那边，便是威肯赛特河，河面上倒映着暗淡的晚霞。站台的建筑，随意却又有些古怪，阴郁而又不觉沉闷，那样子更像是个凉棚、平方或者消暑的小屋，虽然这里冬天天气严寒。沿着站台，路灯带着几乎触手可及的哀婉，一路亮着。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一背景设定至为关键。这一个车站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作者没有写何年何月何日的车站的景致，而是以虚拟描述，把它作为小说故事发生和人物出场的一个开端，给人一种诗意和期待的感觉。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就因为看到这一段描写，我于是决定借阅这本书。
第二章的开头，依然精彩继续：圣餐。四旬斋前的第二个星期日。内尔斯在祈祷的时候，听到了圣坛里有蟋蟀在叫，雨水槽正在叮咚作响，仿佛有人敲铁皮鼓。他心目中的教会日历，和各样的福音启示及纪念清规关联不大，而更多和天气联系在一起。圣保禄宗徒归化日意味着风暴，圣马弟亚宗徒日意味着解冻，纪念迦南婚礼和麻风病人得静洁的，暖炉还烧着，不过玻璃窗通气口有时会被打开，让料峭春风吹进来。禁欲。守护好你的器皿。纪念圣耶稣离开推罗西顿海岸的时候，滑雪节结束了。纪念耶稣上十字架的时候，雪橇架在花坛里，上面油漆剥落，和刚开的紫罗兰混在一起。和第一章的开头相似，作者不是在描写某一个特定的时刻，而是在向读者展示一幅充满人文情怀以及自然和人和谐统一的一幅美妙图画。
第三章的开头，是内尔斯的孩子托尼病了，要看医生：一天早晨，托尼不肯下床。“我没有病，”母亲来量体温的时候他说，“我只是很难过，我就是不想起来。”他的父母决定让他休息一天。五天后，他还躺在床上。尼莉先后叫来三个医生看儿子。在她眼中，这三个医生好比神话中的三个追求者，可以选择三个宝盒，里面分别装着金、银和铅。其中一个盒子装有一把幸运钥匙，打开的人可以得到珠宝和新娘。这些猜测使她想起传说中的王子。他们一个接一个来诊断，试图猜测、破解孩子的病因。是金?是银，是铅?第一个来的是全科医生……这是一个别致的、突出的语境和表达方式，就像诗歌里，虽然都是平常语言，但是不同的蒙太奇，产生了不同的效果。作者把母亲请医生给儿子看病的急切和诚恳的态度，没有用平常的散文化的表达，而是借用了一个神话故事来演绎。其实，奇妙的不是神话故事的本身，而是神话故事被放置的位置，形成了具有魔幻的诗意。
第十四章中的一段描写，一个陌生的人家的黄色的墙壁，在主人公心目泛起波澜，让他想到要做一个正派的人。这其实是不可思议的，又是无比诗意的：沿着一条偏僻小街，我看到了两扇亮着的窗户，和一间有着黄色墙面的窗户。窗户没有窗帘。我只能看到黄色的墙壁。我放下手提袋，盯着那两扇窗户。我确信，无论谁住在那里，其人生一定都有益而精彩。可能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单身男，而他比我节制，有聪明才智，做事也雷厉风行。这两扇窗花让我充满羞耻感。我希望的我的生活不仅体面，而且有示范作用。我也想做个有用、节制又和平的人。类似于海子的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的感觉：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劈柴，喂马，周游世界……因为那扇窗户，约翰·契弗的主人公也想得到一种他向往的生活，做一个他向往的人。我这样说，倒不如说海子的诗歌中的“我”，像约翰·契弗的主人公。
小说的第十五章，我觉得是最有诗意的，从语言到叙事，到小说结构。第一段，写了“我”买了一座房子和周围的八英亩土地。房间刷成了黄色。“我”在这里享受游泳、用餐、劳动、喝酒和学习，无比惬意：我感觉身体柔软，清洁，疲倦。如果我做梦的话，梦境也极为纯真无暇。不需要远山、山谷或那围城。这是主人公一种内心深处的诗意。
紧接着，写“我”养了一只叫做施瓦茨的猫。其实，作者不是要写猫的，也正像“我”不喜欢猫，养猫只是为了捉老鼠。而小说的猫，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桥梁，或者是诗歌中的一个中心意象，开启诗意的小说故事。作者浓墨重彩地描写别人送“我”这只猫，“我”养猫，研究猫，而猫却不辞而别，后来又自己回来。而回来之后，猫还是那只猫，但身上有了香水味。作者写道：他(它)一定是坐在某个喷了香水的人腿上，或者是被喷了香水。这是一种麝香型香味，闻起来有些涩。离我家最近的房子是一个波兰农夫和他老婆的。我碰巧知道，他们身上除了浓浓的谷仓味，不会有别的味道。再接下去的房子冬天关了门，我也不知道布隆维尔还有别的什么人会用法国香水。施瓦茨和我呆了一个星期或者十天左右，又消失了一个星期。等他回来的时候，他身上的气味好比圣诞旺季柏朵古德曼街面那一层一样，我把鼻子埋进他的毛里，短短那一瞬，我怀念起城市和其中的女人们来。关于猫的这一段还没有完，写得虽然不直截了当，有点绕，但是很优雅而有诗意。而猫作为桥梁或者意象，引出了“我”追求异性的浪漫的情感生活篇章。
作者对于我的情人的描写，有点像第二章中对于地理和人文的刻画：有时候，这脾气似乎真受风的影响。春季，如果和风习习，事实上任何温和的天气，都能造成本性的气压变化，引发她最深的不满。而恶劣天气，如飓风、雷暴、暴风雪，却让她性格更加温柔。秋日，以女孩名字命名的暴风雨无情敲打着百慕大，经由哈特勒斯角，来到东北。此时她性情温柔，乖巧，贤惠。如果有雪封闭了道路，让火车停开，那她就更像天使。有一次，在史无前例的暴风雪种，她甚至说她爱我。作者这样对于一个女人的描写，你是不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也许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或者不是女人是大自然的另一种不被人认识的存在形式，或者是人性中潜在的一种矛盾的东西!
也许这种诗意对于小说本身没有什么大的益处和提升，作者也不是因为此种写法受到评论家的褒扬或认可，也许有读者会因此感觉不习惯，但我自己喜欢这样的小说，就拿来读了，还要推荐给别人。借用小说的最后一句话做结束：一切都那么奇妙，奇妙，奇妙，奇妙得如昔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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