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一个从小擅长做什么,以及成年后是什么样,与自己的天赋和家庭氛围有很大关系。
小时候,村里和我同龄的女孩子特别多,我们在一起跳皮筋,一起上下学,但是后来,我学会了读书写字,她们学会了纳鞋底,做花鞋,我很是羡慕她们的心灵手巧,曾经一度非常渴望自己也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那时,妈妈和奶奶都能干,没有刻意教我学做一些女孩子应该会的手艺,所以,我对此没有什么兴趣,相反,我更喜欢看爸爸写大字。每逢过年,爸爸总会给邻居们写春联。我记得特别清晰的一次是,有年除夕,爸爸把家里的四方桌拉出来,然后擦得干干净净,又把红色的方纸拿出来,用秫秸篾子割成一条条春联纸。爸爸割得特别直,然后一条条开始摊开、押平、摆好,再拿来珍放的毛笔,然后问我:你的墨汁呢?我赶快把我在学校写大字用的墨汁瓶找出来。这个时候,是我最自豪的时候,哼!
我很崇拜爸爸, 我总是学着他的样子用秫秸篾子去割纸,但是不知道为啥,总是割得不如爸爸那么直。于是我就专心看爸爸写春联:握笔,蘸墨汁,提笔,写字、落笔。他告诉我,字就像一个人,得有肩、有棱才好看,所以提笔落笔要有形。我认真地听着,把爸爸写好的春联接过来,给爸爸放在提前弄好的木板上,一条一条晾干。等爸爸写的字都被别人拿走后,还会剩下一些,爸爸会和我一起去送人,因为村里总会有些人不好意思张嘴让爸爸写。我们于是就给他们送过去。这可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可以跟着爸爸去串门,听大人们在一起讲话了。我最爱听爸爸和很多人一起讲三国的故事——讲关羽、张飞,刘备,曹操。
但是光看爸爸写毛笔字是不行的。
有一天,和我同龄的兰,穿了一双非常好看的鞋子出来。其实,我并不羡慕,因为奶奶做的比她的要好看不知几百倍,但重要的是,这鞋子是她自己做的。更重要的是,她妈妈得意地说了一句:“花,你看你这么大了, 你连鞋底都不会纳,这可是兰自己纳的,自己做的,会做鞋子的女孩将来才好嫁人哦 。”
我听了,很不服气。哼,不就是纳鞋底吗,有什么了不起!
我气呼呼地跑回家,委屈地跟奶奶说:“奶奶,兰做了一双花鞋,兰妈妈说我不会纳鞋底。”奶奶听了哈哈大笑,说:“我的小乖乖,你想做也可以呀, 不难。来,现成的有,你自己试试。”奶奶伸手把正在纳的鞋底递给我, 她去厨房做饭去了。我拿着鞋底,瞅了瞅,这可不难,我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奶奶纳鞋底了,那娴熟的动作,扎针的方式,我早已见惯了。尤其是,她还时不时把针往头上挠挠,我感觉这个动作可帅了。我也学着把针往头上挠挠,然后一针扎下去,歪了,再看看,完全拔不出来,用嘴巴去拔,拔不掉,然后拿个钳子去拔,终于拔掉了,再扎一针……如此,弄了半天,再看看我纳的,完全不像样子,再看看我的手,还差点被针扎到。我嘴一噘,鞋底一扔……哼,我干嘛要纳鞋底?我干嘛要做花鞋子呢?
我不爱纳鞋底也就算了,我还喜欢看小说,听大鼓书,你说气人不气人?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家里有一台蓝色的收音机,每天中午12点准时播放单田芳老师讲的评书。程咬金,关羽,还有大刀王兰凤,单田芳老师声音磁性十足,韵味很浓,学马蹄声,嗒嗒嗒,学人打仗时的气势更霸气十足,我听得如痴如醉。那是我是童年时代第一精神享受了。但是尴尬的是,我们12点放学,到家至少需要10分钟,而且二哥还跟我抢,他比我大三岁,他喜欢听其他频道。
一放学,我拎起书包就跑,我和时间赛跑,我还要和二哥赛跑。但是二哥腿比我长,每次他先跑到家,他就打开了其他频道,我争不过他,我就用我的绝招,我哭,我一大声哭,妈妈听见就从厨房,拿着擀面杖出来,二哥看见妈妈出来,一撂蹶子就跑就远了,妈妈一边撵二哥,一边说:“还让她哭,我问你,你有几个妹妹?”
二哥跑远了,这个时候,我就开始不哭了,我就一边自在地听我的小说, 一边得意的冲我大门以外的二哥伸舌头,做鬼脸,二哥急得冲我咬牙、跺脚、瞪眼睛,拿我没办法。
故事多好听呀, 纳鞋底多无聊呀!
更有趣的是,奶奶讲的故事才吸引力哩。有一天,我拼着奶奶给我讲故事。奶奶在忙,不想讲,我正想放开嗓子哭,刚一张嘴,奶奶突然捏着声音说:“小朋友们,别哭了,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嗒嘀嗒!”哎呦,声音好好听,这么洋气的话,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奶奶讲,有个小女孩不爱吃青菜,她的爸爸就劝她吃青菜,小女孩就是不吃,爸爸没有办法,就自己吃了青菜,吃完青菜以后,一会儿,爸爸的皮带撑断了, 又一会,爸爸的鞋襻子撑断了, 哎哟,爸爸吃青菜变得好像个大胖子。我被奶奶逗得哈哈大笑。
纳鞋底谁会纳就让她纳吧, 反正我不想学了, 我只想听故事。
鞋底可以不纳,但是我还是有机会去做一个心灵手巧的人的,因为我的妈妈和奶奶在村里那绝对是一流的手巧了。妈妈擅长织布,奶奶擅长绣花。
记得很清楚,织布之前要经线。妈妈提前在地上打上了很多橛子,按照距离布局好,然后把事先弄好的线桶插在橛子上,各种颜色都有,妈妈从那头走到这头,手里握一大把线,好像一张漂亮的大鱼网一样,妈妈频繁穿梭于线之间,来回走动,我觉得妈妈的样子真美。经好线之后,妈妈就会上机织布,我有时候也会去织布机上织几下, 但是不知道为何从来没有找到过感觉,也从来没有学会过。更没有在心理产生过很强烈很喜欢的想法。
所以织布我也没有学会。
奶奶擅长绣花,奶奶曾特意教过我,奶奶弄好花型,把针线给我,让我看着图纸去绣花,奶奶说这是最简单的了,你看着图纸绣花就行了。但是我捣鼓了几针,绣出来花叶像条虫一样,一副好看的花鞋头,被我搞得乱七八糟,奶奶就干脆不培养我了。
很显然,绣花我也学不会。
后来大哥结婚了,大嫂更是心灵手巧的人,大嫂有手艺,会做衣服。于是在家里的三间大平房里接活做衣服,附近村里都来找大嫂做衣服。我也经常在大嫂屋里玩,帮她整理布料,叠叠衣服。遇到一个村的人总是会说:“花, 你就跟你大嫂学学做衣服吧。你看,这也是个手艺不是,将来能挣口饭吃。”我也动过心,还一度把大嫂的裁剪书拿过来,有模有样的看,但是看了不到半晌,我就扔掉了,书上写的肩宽多少,布兜多大,好复杂,我不学。
于是裁剪也跟我拜拜了。
这些都是女人应该会的,至少在那个80年代应该学会的东西,但是我都没有学会,我学不学我家人都一样的宠爱我, 我学不学,我都有比其他女孩子有更好看的花鞋和花衣服穿。我为什么要学呢,我只爱点着蜡烛去写字,我只爱偷偷的去翻看二哥枕头底下的连环画,我崇拜的是连环画里那个蒙面女侠,我想像她一样飞檐走壁。我在我的课桌上挖了一个洞,课外书放在下面,我低头偷偷看,我从来没有被老师发现过,邵玉中老师还经常表扬我:“语文考试范花这次还是第一名,你们其他人咋都不跟范花学学呢?”
当我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小媳妇,又熬成了中年媳妇,我终于迎来了21世纪,我的天,21世纪谁还讲干活?谁还讲纳鞋底?21世纪讲的是女人如何独立——经济独立,思想独立。你不一定要下得厨房,但你肯定得上得厅堂。我终于抬头了, “纳鞋底“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当20年后,我再遇到我当年的小伙伴兰,一度,我非常羡慕的心灵手巧的兰,讲起小时候的事,兰幽幽的说:“哎,小时候,谁能给你比呀,谁想纳鞋底做花鞋呀, 我妈妈啥也不会,我姊妹又多,我不做,我没鞋子穿。我呀,就是干活的命,你看你从小不干活,你现在也不干活。”
生活就是这样。当我们羡慕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羡慕着我们,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社会上,都有自己擅长或感兴趣的东西,那么就忠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擅长且喜欢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