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完文，见仁见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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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盖不住白发
■ 吴 婷
窗边,沙发上，夕阳裹着婆婆，使白发更白。她用手背挡着额头，陷在沙发里，也陷在回忆里。她的心已飞到故乡。我们的大舅，出车祸去世了，她却不能赶回去告别。
那天晚上10点半，先生和我陪婆婆从医院做完放疗，往家赶。夜晚的广州路并不喧哗，手机响，婆婆忍着病痛和治疗带给她的不适，在夜色里寻找家的方向。婆婆把话筒贴在耳朵上，把耳朵都压变形了，当她听到侄儿说他爸爸遭遇车祸，抢救无效而身亡时，世界忽然无声，是一种让人恐慌的寂静，窗外的霓虹暗了下去，婆婆的身体也软了下去，迷失了方向。
婆婆排行老五，三哥一姐，从小就被宠着，对她最好的便是大哥。
她跟我们说：“爹娘去世早，长子为父，大哥扛起了生活的重担，他又矮又瘦，硬是把腰挺得直直的，头抬得高高的。他就一个是老实人，脾气好得很，但为了保护兄弟姐妹，在外面，说话声音都故意提高几个度，也容易着急上火，他明白，家里没大人，他再不强悍一点准遭人欺侮。”
阳光射进来一道线，照着婆婆止不住的泪。她说：“我结婚时，家具都是大哥亲手给我做的，他不怕辛苦，起早贪黑地赶工。那红木做的床和衣柜抬出来的时候，左邻右舍的谁不啧啧称赞呀，到今天，它们还好好地在老家的房子里，我每次看到这些家具就想到大哥做家具时敲敲打打的样子。”
“我大哥命苦，没有自己的孩子，阿勇是跟着大嫂嫁过来的，他如同己出。阿勇大学毕业，上了两年班后辞职开饭店，一开始生意很好，后来不景气，倒闭了，欠下了很多债。大哥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香烟都戒了，四处打工，保洁、保安、建筑小工都干过，整天从早到晚地劳作，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给阿勇，才又慢慢东山再起。”
婆婆气有些喘，她歇了歇，慢慢地接着说：“大嫂脾气不好，经常冲大哥发火，大哥就让着。他这一辈子受尽了委屈，无处诉说。年少时照顾弟妹，长大后照顾妻儿，仿佛在苦水里泡大，没享过一天福，没尝到一点甜。”
婆婆接过我递给她的纸巾，那纸巾瞬间被泪水浸成一团。婆婆又哽咽起来。我端给她一杯水，看着她的脸，其实她和大舅长得很像。我见过大舅，老了的大舅完全看不出曾经伪装出来的强悍，他脸上的皱纹挤满了慈详，也见不着半点急性子。我结婚时，大舅给的红包很大，他对我们说：“你俩都是老实孩子，过日子不用跟别人比，咱只要家里健康和睦，把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好比什么都强。”他始终笑嘻嘻的，眼睛里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看透一切、凡事不用计较的豁达。
婆婆已经泣不成声，她说：“去年我生病，我大哥三天两天打电话过来问我情况怎样，一直劝慰我，让我别着急别害怕，想开点。他还说要来看我，我没让来，我想着过年回去总能见上一面，没想到过年遇到疫情，没能相见，从此再也见不着了。”
婆婆自己也是病人，半年前因为化疗，头发掉光了。这段时间心情慢慢平复，恢复得还不错，头发又长了回来。只是接到侄儿电话后，一夜之间，她眼睛红肿，头发全白。
阳光一点一点地挪着，时间把回忆拉长。婆婆一定想起与她大哥相关的岁月，想起大哥坎坷的一生，想起大哥对她的照料和叮咛，想起大哥的离世和自己的病情。
她的大哥就就这样撒手离开，连再望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给自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钻到了车轮下，我们听说因为车祸比较惨，大舅的尸首都没找全。
“这就是命吗?”婆婆一遍又一遍地问，再也说不下去。
夕阳照进屋子，一天接近尾声。
我看到婆婆仿佛被细密的灰尘包围，那些如精灵般在舞动的尘粒，落到婆婆的白发上，耀着一道湿润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