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读了宣城市作家协会主席时国金散文集《此心安处是圩乡》收获颇丰。其中,在“村庄和老碑”这篇文章中写到“小时候村庄上遍地是残砖断瓦,特别是靠沟旁的河岸边,因雨水的冲刷,几乎被小砖瓦片堆积覆盖了一层,在水与岸之间形成了一条砖瓦带,那些碎砖残瓦被清澈的沟水洗涤得干净、清爽。我们常常在岸边选了些凹形的小瓦片,在水面上打偏递子。随手一捡,弯腰扭臀,挥臂掷去,瓦片擦着如镜的水面,向远方一溜烟滑出一串蜻蜓点水般的小圆圈,像郎朗的手指在这碧水上激起一个个清脆的音符。大家比谁的瓦片贴着水面留下的圆圈最多,冲得最远,水面噼噼啪啪的响声和岸上的喝彩声,交相呼应,常常惊得优哉游哉凫于水上一种叫偏流子的小水鸟,也贴着水面向远处飞去,留下同样的一串水圈。”这是时主席小时候在圩乡水岸边童年玩耍的精彩描写。我与时主席不同,幼年是在宁国县河沥溪街上跟奶奶度过了五年光景,父母在吴村小学教书,六岁进山,童年和少年是生活在吴村。
(一)
吴村,有一幢徽式建筑(见图)承载着红色记忆。2010年1月2日广德作协副主席唐国平在撰写传记文学作品《赤胆忠魂——许道珍和他的战友》到吴村田野调查时,巧遇许道珍(曾任广德县委书记兼县长、宣城专署专员、芜湖市副市长、安徽省政协副秘书长)的通讯员、在浙江省嘉兴市离休的老干部徐军故地重访,随即对他进行了深入的采访。徐军打游击时候有个化名叫“三叉角”,他在担任许道珍通讯员的时候,拜住家房东的女主人王少华的妻子为干妈。见面说明来意后,他说这家是我们首长钱敏(原中共苏浙皖边区工委书记、四机部部长)、熊兆仁(开国少将、福州军区司令部副参谋长)、外交家丁浩、张思齐(原中共广郎中心县委书记、中科院电工研究所院党委书记)、许道珍等人住居的。老房子老样一点未变。他说,我们当时住在这里的时候,首长有一部矿石大功率收音机,用的是矿石电池。钱首长住在东边的厢房,许县长住在西边的厢房,收音机放在堂屋上方的条桌上,床铺不够,晚上就把大门板下掉,铺在客厅的中间,让彭海涛睡在上边,也便于保护首长安全。当时首长所使用的条台和骨牌凳,因为所用质材坚硬不易腐烂,现在还在使用,虽说失去了昔日的光彩,但给我们留下了红色的记忆。1947年以后,吴村已经成为当时中共苏浙皖边区特委、新四军苏浙皖边区司令部和广南县民主政府、广宁孝县民主政府所在地。它是桐汭乡(现杨滩镇)第一个党支部和五合第一个党小组诞生地。
(二)
吴村,可以说是广德的“大山区”。村子坐落在五条溪水的交汇处,其中一条大一些的溪水是从南边一条岭流过来的,当地人叫它桐河,源头离吴村只有二三里之遥,它的股股泉水,弯弯的象月亮,还有四条小溪,竹冲一条、西冲一条、后头冲一条、后头河一条,从新屋底开始汇入吴村,到这里汇聚成涓涓细流而形成桐河,桐水蜿蜒穿过吴村,终年不停向下游流淌,润泽着两岸的生灵,吴村的七八十户人家就散居在五条小溪的交汇地。
吴村,象一个小盆地,四围都是大山,崇山峻岭层峦叠嶂,苍松翠竹终年长青。树木的种类很多,简直就象竹木植物园:有针叶木也有阔叶木,有乔木也有灌木;竹类有毛竹、钢竹、斑竹、水竹、苦竹、石竹、紫竹等。四季都有各种花散发的芬芳,腊月有腊梅,到了正月是野樱桃 、春兰,接着是桃花、李花、杏花、梨花接锺而至;夏季的花更多,有夏兰、香叶花等;松、杉也都各自开花传种延代;秋天主香花是家家都栽种的桂花,山上还有野桂花,虽然不香但却流蜜,山沟沟边上还有野菊花,它也不香但能入药;冬天主要的是茶叶花,当然还有雪花。雪落高山。从冬腊月开始下雪,直到次年的开春,高山上总有积雪。高山阴岭秀,积雪浮云端,直到清明节,还觉晚春寒。
吴村,山上野生动物很多。1980年以前,有豹、四不象、獐、鹿、野猪、野兔、猪獾、果子狸、毫猪、穿山甲、野猫、香猫、群狗、斑狗等;爬行类有蛇、山龟、夹板龟、刺猬等;飞禽类有白颈乌鸦、纯黑乌鸦、喜鹊、长尾喜鹊、老鹰、鸡、野鸡、山鸡、竹鸡、画眉、绿画眉、麻雀等等。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当听到“滴得呱”这个声音,就知道这是竹鸡报知天气可能有暴雨了;听到野兽的惨叫声,就知道这是弱肉强食——弱者的痛苦惨叫声。有时还会出现这样精彩的一幕:一队群狗追逐一只大野猪,野猪凶悍,靠两颗大獠牙当武器,但比较笨拙;而群狗凭借自己的灵巧身子,前堵后追,一旦找准机会,一只狗扑到野猪的背上,用利瓜很快挖掉野猪的双眼,另有的狗几乎是同时去掏野猪的肛门,直到掏出大肠和内脏,至此,一场惊心动魄的撕杀,胜负已定,群狗靠群体作战而形成强势获得美餐。
吴村,本来叫胡村。听村里老人讲,移民前,这里人丁最兴旺时,曾经有一千多口人。1862年前后,吴村也没有逃过瘟疫,当地人口急剧减少,几成空村。之后为了躲避“长毛”之乱,湖北、浙江、河南,还有本省安庆、祁门、无为、含山、宁国等地的,迁入了一些移民,可谓是五湖四海。十九世纪末,这里只有一二十户人家60多口人,几十年以后,已发展到近300口人。解放时还依稀看到几幢徽式建筑的房子和一些断垣残壁,村边还遗留一个五尺直径油坊三碾磙,几乎到处是舂米的石臼,村子上下不过五六里路,至今还保留着清乾隆年间的九座石拱桥,记载着这里曾经的繁华。当时,村上沿着桐水两岸有两盘油榨和杂货店、茶馆、酒肆等其他十几个店铺和作坊。村子的西边是胡家祠堂,移民后被王姓家族占有,便成王姓家族祠堂了,祠堂前后三进,里面还建有状元桥、荷花池,还挂有一块红底绿字大木扁,上刻着“株树堂”三个大字,只可惜,这些保存的王姓族谱,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认为是“四旧”的东西,被搜来烧掉了,连祠堂的石雕也都被人破坏。目前状元桥,还存在一点痕迹,五十年代后在祠堂的地基上建起了五合山区的第一所小学吴村小学。
村子里到处都是粗大的枫香、榉树、榧子等古树,其中村南边长岭岗下一棵枫香树需要三个成人才能围腰抱住,有近千年的树龄,树冠遮盖了足有两亩地之多,像一把大雨伞衬托着吴村这个美丽的世外桃源,(很可惜此树在1968年砍伐了)。
(三)
如今的吴村,正如时主席所言“村庄已长高长大,房屋越建越漂亮,村里的人却越来越少,熟悉的面孔也越来越少,越来越老”,虽说,七十年代前的喧闹景象已难再见,但是,童年时光的欢乐情景,依然在儿时的发小、现都已是花甲之年的“小老人”聚会时津津乐道。
我父亲王学甫1950年代末期师范毕业后,抱着革命的理想,带着残疾的身体,翻越羊肠小道,深入五合,开辟革命老区的教育事业,母亲程家荣为了支持我父亲的教育工作,辞去宁国县针织厂会计工作进山助教,地点就在吴村——吴村小学。
1963年初我也从宁国河历溪迁往杨滩五合吴村。第一次进山还是村上的几个大人轮流背着我翻山越岭走小路到达吴村的。自此,开启了我在山村的童年少年生活。
城市的儿童游乐资源丰富多彩,各种公园、游乐圆、动物园、影剧院、这馆那馆的。而农村,尤其是山区,哪有这个条件?特别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农村能够解决温饱已经不错了,没有集体经济,哪来资金建设这些公益项目?纯自然的环境,开门见山,天天与竹木相处。但是,山里的孩子也会玩,花样也多。
记得有一个三个人同玩的游戏叫“挎老鼠皮”的,三人同站,手牵手,边玩边唱:“挎老鼠皮,抽老鼠筋,老鼠死了好伤心。”还有一个叫拍花巴掌的游戏,二人或多人玩都可以,相互站着拍手掌,“一马光,二马才,三马四马拍起来”,念完这句词就开始拍,而且边拍边唱:“一拍一,一把梳子一竿笔,二拍二,二个么姑拍花巴掌……”
踢毽子。村上过年时,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宰杀年猪和土鸡、鸭子、鹅腌制,鸡毛鸭毛留着,与挑拨郎鼓的换取日用品,公鸡宰杀后的鸡毛则留下做毽子。八九岁后就跟着村上的稍大一点的男孩女孩学踢毽子,踢得多的,刮踢得少的鼻子,后来慢慢踢一些花样。什么单跳环剪,再后来双脚踢,口中念念有词:“飘江过海,一个跳拐”,踢一下,念一下,还有手脚并用的花样,也是有歌诀的:一锅底二锅盖三酒盅四芽菜……
“供灶门”是山里孩子特有的“专利”,七八岁后就要上山砍柴了,柴禾是生活做饭的必需燃料,包括煮猪食、烧澡锅、过年时打糍粑、磨豆腐等都要烧柴。除了上学读书,星期天除非下雨下雪肯定是要砍柴的,受到课本“兔子与乌龟赛跑”的启发,村上的大同学鲁世虎经常组织我们在上山砍柴前,搞爬山比赛,腰别弯刀,从山下到山顶,谁先到拿到第一,当天就不用砍柴了,而是每人拿出三到五根的柴禾凑上一捆背回家(吴村家庭的用柴是纯木棍不带枝丫)。还有爬树比赛,爬树是山里孩子“家常便饭”,无论男孩女孩基本都具备这个“功夫”,但是,爬树比赛就不要女孩参加了,比赛地点大多在吴村南边长岭岗进行,因为,这里山岗上比较平坦,自然生长的松树树龄一般都在30年以上,且粗壮枝丫也多,搕松树呀做柴禾也是常有的事,弯刀别在腰间,脚穿解放鞋,5个人每人选好一棵树,“一、二、三”口令一喊,个个象猴一样,“蹭”、“蹭”、“蹭”地往松树上爬去……掷柴比赛,在解放军的部队里,投掷手榴弹是必修的科目,看谁掷得远,有基本达标的要求。记得在吴村砍柴时,我们也搞掷柴比赛,就是把柴禾枝丫搕好后,不在林中扎捆,而是放到林下的平地里,再打捆,这时把砍好的木柴收拢在身边,象投掷标枪那样向山下平地掷去,没有任何的激励措施,玩得穷开心,鲁世虎说:“现在我们练掷柴,对参军后到部队投掷手榴弹会有很大帮助的。”
“雪落高山,霜打平原”,冬天山里也有好玩的。那些年,一个冬天总有几场大雪飘落在吴村,1967年山区公路修通以后,公路在雪后就变成了我们的“滑雪场”,纷纷在家里找出旧木板订上两颗铁钉栓上麻绳,一人前面拉,一人或站或座在木板上,村口方山庙有一段上下坡,是村上雪后的“儿童乐园”,村上同伴们家里总能找到一些旧木板,而我住在学校找不到木板,于是“急中生智”,把课堂里学生坐的板凳搬出来,四脚朝天,当起了“滑雪板”,被父亲发现,不仅被训斥“别以为你是老师的儿子,学校的公共财产能这样糟蹋吗?”还挨了一顿打。还有,雪后在牛栏屋边的稻草堆里下(逮)麻雀,晚上在土墙眼里掏麻雀窝,这些都是村上“小家伙们”干的事。
网蜻蜓。清明以后,山里开始有了蜻蜓,桐河岸边的杨柳在春风的吹拂下摇摆着柳丝,在地里田里的油菜花以及山上的野葛花上蜻蜓飞来飞去,清朝诗人周星誉有诗为证:“一陂野葛花如雪,蚱蜢蜻蜓历乱飞。”山里田少不种藕,更见不到荷花,宋朝诗人杨万里描写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还是我走上税务工作岗位后,在农产区的田间看到荷花,才有所悟。春夏间,尤为夏季,蜻蜓才是捕获的最佳时机,不是为获其所身而食,而纯粹是为了游乐。拿一竹竿,把破开的水竹做成圆圈,绑在其上,然后拿着,找蜘蛛网,因为蜘蛛网有粘性,把圆圈网满后,就在桐河边和油菜田边网蜻蜓,一般都是下午放学后的黄昏时最佳,有一次我和王玉林就在桐河边的学校操场上每人都网了十多只,还有红色的,我俩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