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中国 田野散章(三)
文 / 卢建文
◎兴来每独往
今天,来了一位贴近田野的人,他戴着眼镜,俯仰体察,且行且思。他说他喜欢山水田园,羡慕采菊东篱悠然南山,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初次相识,如此直爽,乃性情中人。我说我纯粹消遣,眼目前特别寂寞,有些颓废。或许和这田野现状差不多。
他颔首微笑,说,多走走吧,就一切放开了。转尔离去。
他是来走走的吧?想起王维“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句,他或许更有深悟吧。
年知天命,把世间美的事物当作胜事,寡淡名利,来去由心,实属难得。
虽居县城,我的疏离感,莫名其妙地越来越重。
◎苍凉与心动
她喜欢徒步时唱歌。《在希望的田野上》唱好多好多遍了,仍说新鲜。我反感,不能说。女孩说,看田野上的路,没有一条笔直,一条平稳,一条美观的,没意思。我想辩,终未开口。她徒步牵上小狗,愿来徒步吃苦锻炼,算是不错的女孩了。
我经历过几个时代,对田野的理解颇深。那天,我怒吼:田野的痛,无声无息吗!田野的病,无药无医吗!肌肤和血脉,我们自己的,能忍心罔顾吗!
她说,这有天问的意味,象诗,可惜她念起诗来,不动听,还是唱自己的《在希望的田野上》或《可可西里的牧羊人》。我顿时心有灵犀,暖意盈胸,在微信好友群上握手三次,还在梦里拥抱着奔走。
我还把自己押进赞扬你的诗韵,朗诵今朝。
那唯美的心动阿!(群里一驴友直言,那是孤狼的苍凉与激昂,声音的光芒点燃灵魂。)
◎追问途路
去年徒步至此,曾为灌渠伤感良久。这条流经多个乡镇,有着数十年历史,灌溉万顷良田的灌渠,早过了黄金时代,使命已然休矣。
今年二月二重游灌渠,龙抬头的日子,阳光明媚,风和日暖。灌渠上面山地新开垦了一大片,沃土褐黄,温馨迤逦,夺人眼球。机械的杰作,无与伦比。而灌渠下面,老农田几乎荒废。
期许,超越了灌渠的高度。疑惑,追问高处途路。
真的侵入膏肓,无药可治了吗?
开垦者的企图,耕种人的固步,如此明显地对立于渠上渠下。事业的兴盛衰亡,相信灌渠能有幸作证。
◎岁月嬗变
灌渠耐走,春夏秋冬每季徒步一次,成为惯例。
陶令兄特别爱徒步灌渠,他的老家,曾在灌渠边的山村。山溪流进池塘,清澈碧蓝,鸟唱蜂鸣,古树参天,屋舍典朴,小似桃源风光。山村儿女,聪明俊秀,大多数人家入城谋生,老屋破落。他指给我看那座小油坊,油坊孤零零坐落田间,嬗变成了岁月的侏儒,似隐似现。他怀念传统的土法榨油。怀念榨油季节的袅袅炊烟,茶油香飘。怀念油坊灶里煨出的番薯。现实日常生活中,茶油算是奢侈品了。灶火煨番薯滴几滴新茶油,味香甘甜无比,已成稀罕享受。
小桃源,未得发展,反而衰落,遗憾。
去小油坊的路径,被翻挖的小溪拦断,两根松木拼成过溪的小木桥,不堪承重,没有一定经验和胆量,不敢过去。陶兄踩上去试试,桥有些颤抖。他制止我们过桥,不仅仅从安全上考虑。
陶兄浅浅的笑里,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不为人知的信誓旦旦。他生动起来,大步流星,没人跟得上。
◎龙已远遁
灌渠无水,龙已遁去,驴友们皆唏嘘叹息。
老隋父辈名字中有龙,自称龙的传人。
徒步灌渠,渠底绿草茵茵,渠上风景独特,老隋拍下系列照片,甚得群里好评点赞。年轻时他在职水利部门,抗旱季节,日以继夜调度奔走灌渠,对灌渠了如指掌,心存感激和敬畏。今日灌渠废置,遗憾溢于言表。
走至一处,岭塌路阻,唯渠道隧洞口暗赫然,众人寻道绕行。老隋毫不犹豫,脱鞋挽裤,走进隧洞,吼声传出,气撼山河。待大家会合,老隋鞋袜已经穿好,悠然地吸着烟,什么也不说,清晰地哼出几声京腔。
我发现老隋今天特别随意和自豪,脸色比平日灿烂许多。
◎浇铸快乐风骨
徒步歇息时,朱兄爱打盹,分钟入定,鼾声响亮,似猪呼噜,友们无不羡笑。
他是驴友群的主心骨,策划,召集,保障,一条龙地服务,把自己完全打开,激情投入,风雨无阻,永远走在队伍前头,奔忙的足迹填满时日。
他每次的徒步路线,都截成图,收集成册,这份执着,浇铸行走的快乐风骨。他把“走到老”三字,奉为座右铭。我来到他们中间,戏他说:行猪走仙非你莫属。他莞尔一笑:人生苦短,路很长,不走不行。
诚也哉,境界是走出来的。
他徒步的副产品多了起来,拍摄,游记,诗词,散文,中药材,野果野菜,抑或梦想。
用行走代替坐叹,用行走踏实虚庸。欣之佩之。
◎被强力加冕
春季,油菜花是田野的骄子。油菜花的呓语,如影随形。
蜜蜂在飞,她也在飞,双手当成翅膀,与兴奋赶来、似曾相识的蝴蝶一比瞬间的娇艳、恋花的倩影。她去年看油菜花,跳下田埂时,脚崴伤了。今年,她的胆更壮了,心更细了。崴了一次脚,就忌惮,后怕,不是她的性格。几年来,在山水田野中孕育的美之气质,纯真朴实。
油菜花丛中,全是勤劳美丽的精灵啊。
尘封的花事,需要绽放。
无人在意,一片油菜花,一个临时的“节”,被政府强力加冕。无人在意,一片油菜花的受宠若惊。
◎非农的特色
嵌在田野路道上的,是“2022年高标准农田建设项目”地牌,特别抢眼。路遇地牌,也是一种缘分和荣幸。
地牌前,一棵棵枯萎玉米秆,团结着野草,迎风摇晃;收割机留下的禾稻秸秆,秆高过膝,稀疏得可以跑牛。严格来说,都是非农的特色,巧取之标的。今春两会上,领导说到要大力打造高标准农田的镜头,刻入了我的眼膜。无意识便产生拍下这地牌的冲动,真是怪哉。
高标准的蓝图,令人向往。
高产出的呓梦,浪迹天涯。
◎意志勒紧艰辛
谁把一担柴,放置田野的路边。
每一根柴两米左右长短、镰刀柄粗细,捆绑结实,A字型搭架近于范式,百分百砍柴老手所为。
挑一挑,有百十多斤。众男子扔下雨伞,争着试挑,笑谈无拘无束。
冲着熟悉的记忆再试,意义更加丰富。多谢那位不能谋面的砍柴人,给我们一次快乐体验的机会。我们的砍柴割茅时代,远去数十年了。
往事如潮,曾经的道路,曾经的汗水,曾经的忧思,区区体验二字,焉能概括?
生活的艰辛,未尝不象一担柴,靠意志勒紧,靠肩膀勇挑,靠热心吸释。
雨在下,这恼人的雨,下得真不是时候。泪目回望,依依似在少小家山故园。
◎文字无法写下
一堵白粉墙面,梦幻般挂着牛轭、犁、耙、砻米钩,墙边还放着风车、石龛。这些当年的劳作工具,风采依然,被老农收集,匠心独运,象怀旧、膜拜,又象诉说。我故知般相遇的惊喜,用目光不能一一抚慰,毫不犹豫举起了手机,揽入相册。
人生经历的,从不虚无缥缈。对生产之旧物,有功勋的烙印。
好一幅擎憧憬前行的寓意图画。我为心怀梦想的乡村老农,默默祝福。
点拨,启迪,胜过言语。
乡愁,乡情,掀起万千波澜,文字无法写下。
(2024.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