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交谈后,凤和亮又见过几次面,他一般都是站在那个位置,她上班总会遇到他,且碰面总会聊一会儿,然后各走各的路。这样聊的多了,彼此增加互信,他已经把她视为好友,说话直抒胸臆,告诉她好多个人隐私,比如他的爱好,性格,家事和小秘密等等,使她对他有了个大体的了解。他为人耿直,品正行端,自强自立,不喜官场,遇到不平的事,他会不计后果,是个有正气有血性的男儿,她相信他的表述是真实的,因为那次议论报恩的快语,己经见证他的坦荡了。
当然,他也想了解她,吃一堑,长一智,由于上次的冒失,这回她谨慎多了,一般不涉及家庭情况,总是罔顾左右而言他,或者说以后你会知道的,过段时候再告诉你好吗。他有些失望,但也不勉强,甚至怀疑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现在不方便说罢了。
凤每次与亮见面,总有一股美妙的激情在涌动,仿佛滚滚的春潮,流进自家心田,能和他倾心交谈,特别感到甜蜜和受用。她喜欢他的正直自强,有股子刚毅魄力,不像那些小白脸,靠家庭背景发达,甚至把自己的期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她也知道太荒唐,但却不能自抑。遗憾的是,虽然他们每次交谈,都谈得非常投合,非常愉快,但在这人多眼杂的工地里,话题受到环境制约,只能在正常范围,不能越出界限。她真希望他能主动约她,到一个僻静人稀的地方去,作一次直率由衷的深谈,更期盼他吐露出爱的心声。
后来,在一次和琼独处时,凤把和亮交往的秘密告诉了她。琼是她最知心的闺友,想听听她的看法。谁知琼听后,手托香腮,蛾眉紧锁,似高僧入定,一声不吭。
凤急了,说:“你这是怎么啦?快拿个主意呀!”
琼摇头:“我看这事──难!”
凤着急问:“难什么呀?说出来呀。”
琼才道:“你想呀,动点脑筋就明白了,首先,这痴男生性孤高,傲骨嶙嶙,虽然他喜欢上你了,那是因为不了解底细,一旦知道你是大官家的千金,我料定他不会追你。因为他出身平民,性格孤傲,对权势没有好感,不会去攀附高门。其次,你妈这关也没法过,她是最讲究门当户对的,要是知道他是平民家子弟,肯定认为不够格攀亲,就算他肯附就求婚,也会碰一鼻子灰,谁叫你们家是高门第呢,我看你就别指望了。”
琼的这一番话,分析得句句在理,坦陈现实,一针见血,击中要害,恰似一桶冰水浇灌下来,把凤浇了个从头凉到脚,连一颗激荡的心都被浇得冰冻了。毋庸置疑,发展下去,势必徒劳,可不就是她说的这个结局吗。要琼拿主意前,她也曾经想过,或许好事多磨,不会进展太顺,但只要坚定不移,走自已的路,家庭这一关,应该能过去,妈总是疼女儿的,还有嫂子帮扶呢,到时只要撒撒娇,妈无奈也就认可了。可她未曾深想过,还有亮的孤傲脾性,他有他的自尊,不会攀附权门,愣是个硬骨头,这就难办了,现在是新社会,自由恋爱,总不能像封建社会那样,搞拉郎配吧。
当下,琼见凤愁肠百结,忧心忡忡,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赶忙抚慰她,留有余地道:“我刚才说的,仅是就事论事,不过分析而已,事物都是发展的,也许还会有转机,你先和他处着,不必灰心丧气。虽然世事难料,情路坎坷,但不管怎样,信心不能丢,山重水复疑无路,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呢,人生有诸多突变,未来是不可知的。”
虽然琼叫凤先处着,视以后发展情况再定,但经过琼的分析,凤的信心己打了折扣,自已难得看中了一个人,却又因门第和孤傲难圆爱梦,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断然舍弃做不到,不舍弃又难料结果,眼下也只有先处着,看以后的机缘了。
凤和琼密谈后,转眼又过了一月,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楼也即将竣工,她和亮虽天天见面,感情也与日俱增。可他不主动约她,没法作更深入的交谈,一腔的内心情愫,总是心思空挂无边月。终于有一天,凤从板仓街经过,未见到他的身影,接着第二天,第三天,他还是杳如黄鹤,踪迹全无。三天前的此刻,他还说明天见的,怎么就突然消失了?他是病了?家里有事了?出差了?抑或不理我了?这些都有可能,她几乎把心都揉碎了,疑虑像泼雨似的浇灌,万千愁绪无法排遣,整天价茶饭不思,坐卧不宁。直到第四天上班,传达室老刘头递给她一封信,方才把堵心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那是亮寄来的,她终于知道了他的下落──他出差了。拆开来看时,虽只短短几行字,但已打消疑虑,足慰芳心,那封短信写的是:
云小姐:
您好!冒昧来信,深感唐突,不妥之处,务请见谅。上次在工地话别,接到上级通知,参加教师讲习班,赴省城观摩学习,按照预订日程,约一周内结束。因次日便要出行,不及与您联系,想到人以信为本,恐您疑我失约,所以踌躇再三,才敢写这封信,如果因此惊扰了芳驾,尚希海涵是幸。
郭亮
从来信可以看出,亮对她是否接受他通信,一直心存疑虑,所以短短几行字,用了不少冒昧唐突踌躇惊扰等词语,生怕她怪他孟浪,措词慎之又慎。虽然他为人品正行端,耿直刚毅,可对待姑娘却柔情弱骨,雅人深致,她那怕他惊扰芳驾,倒是盼他赢她芳心。他能给她写信,说明他心里有我,尽管这是封平常的信,他什么也没有吐露,仅是解释一下他离别的原因,连情书都算不上,但他们是偶然相识,时间短促,有这么个开头,已经很好了。
一周后,郭亮回来了。次日,他吃过午饭,早早去工地等她;她心有灵犀,也适时来到。那刻,他正翘首张望,看见了她,由衷地高兴,点头憨笑道:“嗨!你好!”他像见了老熟人,把您都简化成你了。
“你好!”她也莞尔回应,观察他的反应。
“云小姐,我突然离开怕你疑惑,在省城给你写了封信,一直感到太唐突了,你收到了吗?”他问得有些心虚,还扫了她一眼。
“噢,收到了。”她喜腔笑韵答。
“嗐!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给你写信,但不写又觉得不守信用,实在是冒昧得很,你不会怪我吧!”
“你放心,没事的,怎么会怪你呢。我也有些纳闷,几天见不到你,也估摸你有什么事了,谢谢你给我写信,才解了这个疑惑。”
亮听得一脸春色,这才放下心来,把他这次匆忙出差赴省城观摩的详细情况告诉了她,其间还插叙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他说得有条有理,她听得有滋有味。
亮说完,她问他:“那,最近你还出去吗?”
“不出去了。”亮摇了摇头,“教师要教学,一般难得出差,这次是个例外,不过,以后和你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嗷!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那是为什么呀?”她吃了一惊,赶紧追问。
“因为这座宿舍楼就要竣工,我已没了看楼顶的任务,想把爸妈接过来住,可爸妈又不肯,因而很是烦心,还要继续做工作。”
“怎么?有了新房不去住,那是为什么呀?”
“这个……大概是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还真的不好意思说出口,我们换个话题好吗,你就别问了吧。”
“这……各家虽有本难念的经,不就是一点儿家务事吗,你不让我问,是信不过我,对吗!”她毕竟慧心灵性,己猜测到是个什么经,便咄咄逼人,迫他交待。
“不不,不是这样的,要是信不过你,就没有我们一个多月的交谈了。也罢,你要是不嫌庸俗,我可以说给你听,我想把爸妈接过去住,是想尽点子女孝心,可爸妈不愿过去住,是想……唉……”
“伯父伯母想什么呢?说下去呀。”凤趁热打铁,创根究底。
“唉!这话还真的羞于启齿,索性就告诉你吧。我爸妈说,我今年都三十了,至今还没个对象,现在房子不用买,还省下了一点钱,该找个女朋友了,新房留着做婚房,所以不肯搬过去。这虽是他们的好意,但想得不现实。纵观社会潮流,都是物欲打底,如果新房父母住了,我一个穷教书的,就是个没房没车的穷光蛋,哪个姑娘看得上,但房子空关着,不是浪费吗,跟他们讲道理又不听,所以心里很烦恼,把这些实情告诉你,让云小姐见笑了。”亮虽坦然说完了,毕竟有些窘迫,汗颜于色,一脸无奈。
“郭大哥,可别这么说,穷教师人穷志不短,英才不问出身,历朝历代如此,贫困是暂时的,没有什么不光彩。依我看,郭大哥襟怀坦荡,品学兼优,为人正直刚毅,决非庸俗之辈,是一位有骨气有担当的热血男儿,比起那些靠家庭背景发达和夸官炫富的纨绔子弟,不知高强了多少倍。我相信,只是时机未到,是金子总会发光,眼下虽暂时困顿,将来必有发展,以郭大哥的自强和才品,一定会有姑娘……钟情你的。”
凤说这番话时,说得缓慢动情,几乎是一字一顿,漏光透底,自己也觉得太过直率,等于把心灵的秘密传给了他,当下脸辣得滚烫滚烫,仿佛能煮熟一个鸡蛋,淑女的形象丧失殆尽,连亮都觉得有些惊异。但她的胸无城府,收到了意外效果,她感受到亮又在关注她了,悄悄地偷窥她,不安地搓着手,脸色也急剧地变化,像舞台上打的灯光。她的话仿佛正促使他思考什么,只是还未下定决心,果然,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云小姐,你把我说得太好了,我哪有那么完美,还是要不断努力,但感谢你的鼓励。”
“这不是鼓励,不是溢美,更不是捧场,是实事求是,经过一个多月的交往,我就是这么想的。”她的话敞开心扉,坦诚全写在脸上。
他听了,沉默了几秒钟,又扫了她一眼,终于开了口,小心地提议道:“这儿过往人多,不是深谈场所,前面有个玉带河风景区,那儿清幽雅致,还有石凳可坐,后天是周日,不知你有没有空,我想邀你去那儿聊聊,可以吗?”
她没有犹豫,当即就允了:“可以呀,这儿确实不是谈话的场听,我在科室工作,也是周日休息,那就周日下午两点,还在这里见面。”
亮听了,掩饰不住的高兴,眉开眼笑,一脸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