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故乡那些农人的心里,“高光”二字不是指那强烈的光辉,也不是那种很耀眼的什么色彩,在艰苦的岁月里,那是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体现了当地人对未来生活寄托的一种热烈的期望。
从转龙镇驱车,沿着通往故乡广兴的公路上前行,当汽车翻过一道山梁时,侧身俯看山弯深处,一碧清澈的湖水印入眼帘——我曾经多少次在脑海中想象与它相见的场景,想象着它那美好的样子——一片广阔的湖水就静静地躺在山弯里,犹如山野间一位婀娜多姿的村姑。
在夏日的阳光下,那湖水像一面明亮的镜子。深蓝的天空衬映在水面上,有一种深邃和神秘感透了出来;极目远眺,那蓝色如空山幽谷一般,静听无声。一阵山风吹来,波光层层叠叠,一袭蓝,就那样不经意地揉碎了,碎在乡野的青山之间,也碎在一个据称故交却又陌生的人的梦境里。
我把车停在山弯里的林荫深处,一下子,那青山碧水便把我整个身子吸入到苍翠之中。
原来这水库依山势而就,两座山梁相交处,形成一弯圆弧的凹地,人们在两山之间垒土筑坝,构筑了如今这一湖清绿。
我沿着长满杂草的大坝前行,便很自然地把整个身子交给了这一方山野,这一片红土,还有这一弯绿水。我的耳边除了虫鸣蝉沸,脚下踩着那些光滑的红石,发出一种充满激情和热烈的呐喊,那声音仿佛从历史的光影里被倒腾了出来——
回想上世纪70年代中期,十年的浩劫期已接近尾声,人们对建设美好的家园充满了希望与激情。于是中国大地有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思想的萌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呼声再一次让贫穷的中国农村燃起了新的希望。
而转龙这个深处龙泉山以北的山乡,本也有良好的地域优势,然而其土地整体分布成梯级浅丘,沟壑纵横交错。其庄稼地为弱碱性的红土,土层浅薄而粒细,岩层以红砂岩为主,吸水好,而保水能力差,所以整个乡镇的土地,均处于长年缺水的状态,再加上山村之间交通不便,所以这里一度成为极贫之地,当改革的春风吹来时,山村却难见到真正的希望。
那时候,饥饿是人们面临的最大困惑。山村人期望看到田野里丰收的景象,——玉米的金黄,稻花的清香,瓜果的青绿……是他们的梦想。为了解决粮食增产增收的问题,人们根据山村的地形地貌,在三个村子最高的山弯里,修筑这样一个既灌溉、又饮水的人工湖,并给它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高光水库。
水库总体面积不大,不及百亩,一片湖面,一条叉沟,三面皆临山靠田。夏日里,那四周有黄绿的花生,青色的玉米,满山的果园,一片生机勃然之态。我立在水库的大坝上,再看远处的田野,荒山绿,鸟儿鸣,稻花香,鸡犬相闻,一派怡然之景。若未亲历,或者听当地老人回顾,你很难想象,这里曾经贫穷而落后。
站在历史的岁月中,想象着那些如火如荼的建设过程,——几百名农民,无能男女老少,自备工具,自带干粮,在这山弯里劳动的场面时,一定令人心潮澎湃。当红旗在山弯里迎风飘荡;充满激情的喇叭声在两山之中响起;抬扛的号子;打夯的吼叫;劳动的嬉戏……每一堆土,每一块石头,每一寸被夯实的泥土,都流着希望的汗水,都蕴含着这一方农人的体温。
那时候没有现代化的机械,也没有大型的运输工具,唯一可靠的是人们的热情和体力。我行走在大坝上,仿佛参与着他们当年的劳动:那刨土的靠着一柄锄头,铲土的挥舞着铁锹,往坝上运土的人力车、畜力车、肩挑人抬的身影,来来往往,分工明确,秩序井然,那是山村里一道特别靓丽的风景。没有什么图纸,白天干活,夜晚讨论施工进度;也没有什么工程师,更见不到所谓的测量、监理、安监,生产队长的口哨就是命令和规范……那时候,在人们的思想里,现代化的规矩,变得一文不值——某些年代,干一件大事只需要一颗红心,饱满的热情就足够了。
我转身回望这一弯碧水,四十多年的光辉岁月里,它灌溉了三千多亩的农田,让一度贫瘠的山村换了新颜。回想当年那些劳动的人们,年迈的已经作古,中年的已经白发苍颜,年轻的也已经达到不惑之季。然而高光水库立在岁月的烟火中,见证了山村的变迁。
看那山坡上一栋栋青瓦白墙的小洋楼,遍山绿意的果树围绕在山间,布谷声声催人奋进。可以想象,倘若春天来临,桃红李飞,菜花黄时,这青山绿水之间,一定是金光闪闪。
2022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