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体上,有一处面积不大,看似很不起眼,却意义重大又充满传奇的地方,那是你的肩头。
地球上的大陆桥,紧要处连接着碎块状的洲岛,类似于肩头。机器传动的接轴处,将动力和驱动物连成一体,类似肩头的作用。
在行走中,人的肩头不停在摆动,从而决定着前进的步伐和距离,确定着你对前方和目标的坚信;处于欢喜状态,肩头隐约耸动,带动着隐秘的心情,用共同开合的幅度,表达着内心欲望的满足与否;心灵在感受悲伤,肩头也会闭合着受伤的面积,迎合承送地化骨为柔,逃匿出一份来自四方的撞击。
肩头的力量,有时就干脆标志着承重的份量。
这种份量,有数量上的,也有质量上的份量,那是一种看不见的承重。
我多次想着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谁能够站立在肩头,站在高处看到的又是什么?
记得多年前的一个夏天,第一次带着孩子去北京,半夜时分早早站在天安门广场的中央,等待着去看升国旗。眼前的人山人海不说,就是个头比我高出一截的就有一大片,孩子坐在我的肩头上,看到了庄严的过程,享受着我的身高带给她的生命喜悦。做这些事时,虽然看不到孩子看到的一切,却让我想到我永远看不到边的世界,想到仿佛漫长如梦的人生,想到了注定需要面对的生生死死之事之情。
回看人生,就是一种诸多生命重叠压茬同步并行的路过,包括和你的父母、你的朋友、你的熟人和活在世间的亲友。走着走着,身旁的许多人就不见了;说着说着,又有新人紧紧跟上来,然后是你走了,剩下的人继续前行。叔本华说过,生命的本质就是孤独。你无法从头到尾全程地进入别人的世界,甚至面对看不懂的自己,无法进入自己的全世界。当代青年作家张嘉嘉写过一本《从你全世界路过》,最终想说的就是这道理,你只能走过自己的全世界,或长或短,只能是你全世界的路程,还有与你伴行的心灵之路。
世界永远前进,一代比一代人更智慧。之所以有人站着,而且越站越高,看到远方的风景,深入更深的世界,那是因为他依承着前辈的力量,独自地站在一只无形的肩头上,借助着父母的生命和思想的惯性,让你能够看到很远,看到了未来的某一天。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生命在继续、生活在延续,只能活着只是活着只有活着,大多就止步于眼前的风光。
能站在肩头上的是谁?
最终的结果其实很简单,就是人。没有深入的思维,就无从谈起有品质的人,无法体验和感受到站在高处看到的欢乐。人是活着的思想,是走动寻找的探矿人,是活着的生命。能站得高、看的远,能深入冰层里的透彻,这一切全靠别人肩头是的承重,这是一种能用负重前行的力量和直立行走高出的视野,在坚守状态里保持的完整状态。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离异后有了一个再婚的家庭。有次我们喝酒,喝高的时候,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仿佛想说什么又考虑说不说。我说,你说吧,我听着。又一杯酒下肚后,他松开了凝固的笑容,变得目光恍惚起来。
他终于说话了。他对自己再婚后的新家庭,从感情上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要时间允许,不论多累多忙,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从早到晚忙碌着做饭洗衣拖地清理家务,时间一长,在这种生活里他感受到了世俗岁月的快乐。看着妻子乐呵呵地看着手机的抖音,岳母幸福地手捏遥控器调着频道,然后看着她们乐呵呵地等着他端上的饭菜和茶水。等他坐下休息时,才发现自己外衣的肩头上,有一片白色的尘土。愣怔之际,妻子和岳母齐声说道,早上就有了!
背了一天尘土,居然无人伸手抚去。他哈哈地笑了笑,突然间有一种被人耍玩的悲哀。人与人之间,人与生活之间,谁的肩头上不曾染过尘土,谁的心中没有覆盖灵魂的尘土?想过之后,伸手拍净尘土,他开始收拾床铺,准备用尽最后的力量,和平而幸福地结束平凡的一天。不知为什么,他看到了自己充当的这种奴仆角色,居然噗嗤一声地乐了起来!
喝!我立即举手,为他的乐观豁达,用力地碰了一杯,酒花四溅,仿佛天上落下的香雨。
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尘土,谁的肩头真正地干净过?他的肩头有尘土,而且背负整整一天;我的肩头上难道会没有?
肩头有尘土,类如心灵有尘土一样,都会让你考虑生活的本质是什么。我告诉他,你与妻子家人,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也从来没有凭白承受的得到。你与家人,与亲人,与遇见的某一个人之间,谁又欠了谁可以不用偿还的情?
尘土就是一份健康的提醒,肩头就是供你醒酒重归的餐台。
我的肩头迎送着身体的欲望,在满足与缺憾的距离间,呼唤着世界明亮的晨兴。让幸福都过来吧,就站在长长的路边,排成整齐的队列,越长越好,越望不到头越好,从我的身后,很多人越过了肩头,看到了更远的晨露。我握手着它们,祝福着它们;它们也祝福我,用握紧的手掌,让我把每个早晨活好,把它每个晚上过好,把每个梦做完,直到有一天,你走完你的全世界。
摆动肩头,把尘土抖落,然后牵着阳光的手,走好一天又一天,不知自己老去,不知天地老去,不知父母老去,不知我的孩子老去!
有人给我了肩头,我也给了人肩头。肩头,让我拥有着一个更广阔的天空。
天空之下,阳光四溢,尘土在飞扬。谁不是生活在弥漫的世界里,拍落肩头的尘土,做着一份干净的梦?
二〇二二年七月二十四日于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