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迟子建曾说:人生是可以慢半拍、再慢半拍的。生命的钟表,不能一味地往前拨,要习惯自己是生活的迟到者。
然而,在这个慌张时代,我们从幼儿园,从小学开始就迈着匆忙的脚步向前奔。毕业后走上社会,更是忙得乌烟瘴气,忙得濒临崩溃。我们不敢“慢”,在时代巨轮飞速向前滚动的现在,“慢”时会有焦虑感,甚至有罪恶感,“慢”已经成了一种十足的奢侈浪费。
表弟从海外回国后,一心忙着赚钱,拼在深圳这样的大都市,每天匆匆碌碌地忙在一种快速而潦草的节奏中,日常生活更是没有一点规律。直到生了一场大病,从医院出来,才意识到健康地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不走了,回头找一份工作,就在小城里呆着,陪陪家人,闲点慢点,也挺好的。”周末宅在家,买菜做饭,在慢慢的生活中,逐渐恢复了元气。
他以家为圆心,两公里为半径,找了一份可以步行上下班的工作。月薪三千,八小时工作制,大小周。于是生活便有了另外的节奏。他说,“我终于可以从容地喘息,做着普通的工作,过着普通的生活。”
望着中年早秃的表弟,似乎感觉到他无处安放的心就这样被慢慢被充实着、治愈着,脸上也洋溢着“岁月静好”的幸福。我轻吁一口气,心想,他终于在时代的洪流里转身走向了另一个分岔路,选择去过另一种慢人生。
现实生活中,有人三分钟泡面,有人三小时煲汤,有人996职场厮杀,有人只愿在慢时光里闲散。无论是哪一种生存状态,我们都不妨试一下,让快的慢一点,让慢的快一点。哲人说,快就是慢,慢就是快。慢,不是慵懒,停滞不前,慢,不是佛系,不是“45度人生”,而是在方向明确的前提下日日精进。它是“内卷”与“躺平”之间的平衡,是心灵与物质之间的取舍,是在时间的点滴里,慢慢丰盈自己。
文武之道,一张一驰,该慢的时候,就慢一点。也许,那些在快里被忽略的生活内核,会在慢中一点点显现。
当年苏轼到密州做官,公事繁多,忙得焦头烂额。转眼春天到了,苏轼从百忙中抽空约三两好友,登城楼泡一壶新茶。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因为忙碌已不知四季,错过了夏日的蝉鸣和冬日的飘雪。他写下:“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因为忙碌,错过了春天的茶,秋日的花,错过生活原本的味道。在黄州,他诗云:“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而闲来慢也,有源自内心的一份宁静、淡泊,从忙碌中抽身而出,于纷繁杂念处,留一分闲慢的空间。
我们倦了,累了,总希望停下来,向往一个慢的理想国。于是开始怀念“从前慢”的日子,尤其在“万径人踪灭”的冬日,回味起“天寒白屋贫”的儿时景象。冬天是漫长的,冬天是散淡的,冬天一切都是慢慢的。汪曾祺在《慢煮生活》中说,如果把冬天的生活比作烹饪,那它一定是适合文火慢炖的。冬天让所有生命放缓脚步,冬日围炉,哪怕默默不语,哪怕一个人静静地听歌读书,也可以在安然的心境里,感受着美好的日子既暖且慢。
“当你老了,头白了,
睡意昏沉,炉火旁打盹,
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
每当读到叶芝的这首诗,脑海中便会浮现出围炉而坐的场景,安详而宁静。当有一天,自己老了,我愿意在炉火旁打着盹,在慢慢的时光里,怀想那些遥远的过去。
常常徜徉在城市的老街,这儿有自己喜欢的慢生活。那些在快时代里所遗失的美好,那些人世间难得的浪漫,竟然都在这里真实存在着。慢慢行走在老街旧巷,仿佛坠入在故事里,周围也有热闹的喧嚣,人们买菜、种花、养鸟、闲聊,是永恒而琐碎的烟火。这里再没有比生活更要紧的事,大观亭四周的榕树,古老的砖墙,它们好像都会呼吸,一呼一吸间,释放出某种慢而沉稳的节奏韵律,时间仿佛在这里折叠。在这里行走的人,和生活一样,都是不紧不慢的,一点都不着急。你可以随时从主路拐进一条小巷子,与一家茶馆,一间老字号的食品店,一户晒着棉被的人家,或一只慵懒的小猫,来一场不经意的相遇。即使是提着鸟笼的老人与喝着精酿的纹身少年隔街相望,也能感受到两种新老迥异的人文气息鸡犬相闻。在这里游荡,时间仿佛是被放慢的。这种慢,不浮,如同底色。即便有无数个新店铺开张,都丝毫影响不了它那自在的节奏。更重要的是,这种慢,让人感到安心,好像自己也被时间眷顾着、珍视着,感到生命在“慢慢”的浸润下,生长出新的枝桠。
尽管老街也在不可避免的走向商业化,到处是改造的野心和膨胀的欲望,但这里的慢,像是一股清流,用与世无争的低调,走到现代都市的对立面,走回那个华美绮丽的旧时模样。世间一直熙熙攘攘,我独爱这里的悠悠慢慢,爱它静静做自己,让懂的人懂,让不懂的人不懂,如此甚好。
或者,去选择一个丽日,给自己来一场旅行,让灵魂开个小差,就算沉溺在风景里又有何妨?哪怕在乡野里去呆坐一日,抬头望一望天边闲散的云,任山风来轻拂自己微霜的鬓角。这样的生活,与其说是“躺平”,不如说是在没有打扰的环境中慢慢积蓄力量,它不是颓废的生活,不是无意义的生活,而是从容而淡定地用心一点一点地慢慢感悟。在慢慢里,去敞开生命的厚度与温度,去发现与悦纳每一份小小的可爱;在自然的山山水水里,去感受生命的欢喜,去聆听这世界无声的欢歌。因为,生命是需要一些停顿的,慢下来,才能看得见风景;慢下来,才能静下心来沉淀自己。
如果说,“太快”是时代的病,那么慢或许就是它的缓解药。慢,不是身体思想的反应迟钝,而是寻找适合自己的节奏,慢是一种对生命的修复,能让生命更加充实。
愿漫漫的人生,调慢时钟,依照缓慢却又坚定的生命秩序,不急不徐,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