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常有人说:“我就这脾气!”说这话的人,多半有些急躁,又固执难改,在他自己,以为顺乎本性,是为“真率”,可在旁人眼里,真则真矣,却并不一定美。
由此引出一个命题:真的东西并不一定美。人的本性,尚需加一点改造、锤炼,才能臻于美好。故曰:何以谓美?教养之谓美也。
譬如,人皆有趋利之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求利,是人的本性,本无可厚非。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人之利欲,须有节制,符合法度。倘私欲膨胀,巧取豪夺,贪婪成性,人就堕成了“恶”,“恶”则不美矣,如清朝的大贪官和珅,如今日房地产界的许家印,还有今日许多事业圈里的许多名利之徒等。所以,平抑人欲,扼守法度,是社会的底线。“取之有道”,知足常乐,是人欲方面的教养。教养之谓美也。
又譬如,人“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梁惠王就坦率地对孟子承认:“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梁惠王是国君,孟子教导他,苟能使国中做到“内无旷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为了推行仁道,孟子只好顺着国君的本性来提高他,真够苦心的。喜好声色犬马,也是普通人的天性,倘不加以节制,“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仪文理亡矣”。如何节制?古人云:发乎情而止于礼仪。“止于礼仪”就是人的教养处。今之娱乐圈有些明星纵情声色,甚至专以“婚外情”炒作自己,是“恶俗”也;还有一些娱乐记者,专窥明星床帏之事,四处传播,恶上加恶,是无教也。男女之情“止于礼仪”才是教养,教养之谓美也。
佛家所讲的“贪嗔痴慢疑”五毒,均为人的本性,这些本性是真的吗?是真的,一点也不假,可一点也不美。佛家缘何要讲究修行?在于戒除“五毒”。修行就是一种教养,教养之谓美也。
“嗔”,生气,埋怨之意。人为什么好生气、好埋怨?从个体看,大抵是胸怀不够豁达之故。中国古代有一类“贬谪”文学,是被贬谪的文人书写自身怀才不遇、壮志难酬之痛的,作家们的郁结不可谓不真实,幽愤不可谓不深广,然而,说得多了,就暴露了他们的局限,那就是较真、狭隘、不通达。文人好褊狭,即使才调无伦的贾谊,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终不能自展其才,抑郁而亡,苏轼正是看出他的缺陷,吸取他的教训,才撑开了自己的胸怀,变得旷达洒脱。伟人的胸怀常能包容高山大川,因为“才志气欲”非同常人。如三国时期的曹操,能写出“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诗句,这是何等的视野!司马懿能爽快地穿上诸葛亮羞辱他的女人衣服哈哈大笑,可谓胸有沟壑。反观王朗饱读诗书却被诸葛亮几句恶语骂死于马下,真乃小肚鸡肠;周瑜,虽有才华,却也气量狭小,传被气死。文人的褊狭,迄今也没有什么变化。如何拓宽我们的胸怀、打开我们的格局?这里仍需要教养,日积月累的教养,没有人天生就有大胸怀大格局的。教养的法子仍要走古人的老路,在“才志气欲”四字上提高,志向高远才有大视野,识见丰富才能容得下人事。一个人只有胸怀豁达了,才能静下来干好自己的事。格局、胸怀需要教养,教养之谓美也。
主张“性恶”的荀子,更是强调人后天的教养,兹录一段: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这里的“伪”,就是人为之意,就是要后天努力,没有一点贬义,所以荀子坚持“劝学”,通过学习,劝人成善成美。
西方奥地利哲学家洛伦兹强调人的动物恶性,英国的莫里斯、美国的威尔逊也主张首先把人当动物看。但也都说,人有理性,应该找到人的动物恶性诸如先天攻击性的替代方式。窃以为,也是讲教养之道。
孟子是主张“天赋道德”的,认为人皆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的“四心”,“四心”犹如人的“四端”,但孟子也认为,“四端”只是像刚刚燃烧的火苗或刚刚流出的泉水,还需要“扩而充之”,不然的话就会熄灭或枯竭。“扩而充之”的功夫,就是后天的教养功夫。“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比如说,中国人向来善良宽厚,这是优秀的品质,可是你的善良需要带一点锋芒,带一点硬度,否则,何以在丛林般的世界里生存呢?可见,即使是善的品性,也需要教养、提高。
战国时,魏安釐王与孔子第六世孙孔子顺讨论谁是当时品行最高的人,孔子顺认为是鲁仲连,但魏王认为鲁仲连的高品行不是他本性的自然流露,有作秀之嫌。孔子顺认为:“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变,习与体成;习与体成,则自然也。”孔子顺的意思是,天下人都有强求自己做一些事情的情况,只要持之以恒,久而久之就能形成习惯,最终与本性自然融合,这样的人就是品格高洁的人了。
人有本性,然后教养之,然后臻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