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居住的小街拐角处,有一个专修自行车的露天修车摊。摊主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稀疏,身材矮小。每天他蹲在摊前为人修自行车,一双手总是油污污的。为挡日晒雨淋,老人买了个黄油布做成的遮阳伞,立在那儿,与街旁的绿树相映衬,倒成了小街一景。
因受地方限制,老人的摊子也不大,只几个平方。靠里边有个一米多高的木箱子,里面放着各种工具、配件,箱子旁边,堆着废旧的车胎、钢圈,常用的钳子、扳子、起子、剪子、木锉、水盆以及打气筒等散放在地上。这些东西白天拿出来,晚上就锁进木箱里。黄油伞也收起来寄放到街边的小店里。每天早上八点,老人准时来到小街摆摊,傍晚六点又按时收摊回家。有生意时,他会一刻不停地忙乎,补车胎、平钢圈、修坐垫、接链条、扳脚拐等等,如一只灵巧的猴子,在两轮朝天倒置着的车旁跳来跳去。没生意时,他就坐在矮凳上,掏出一支烟,慢悠悠地抽着,有时大半天也没人光顾,他也不急不躁,那香烟含在嘴角边,烟圈儿在脸上游走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到了中午的时候,他就在摊子上吃饭。饭是早上从家里带来的,装在一个饭盒里,半边是饭,半边是菜。菜很简单,不过是炒蚕豆、韭菜、鸡蛋之类,极少有鱼、肉。吃饭时,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里面灌的白酒,拧开瓶盖,闭眼抿上一口,然后放一颗蚕豆嘴里咂咂,细尝慢品,那陶醉的神情胜过吃山珍海味。
我每天都是骑着自行车上下班,都要从他的摊前经过。车胎小气了,会跟他借个气筒打下气。哪儿断了个弹簧或少了个螺丝,也请他配一配。一年半载下来,车子毛病多了,还会把车子丢在他这儿让他整一整。然而,除了这些外,我没跟他多说过什么话,他家住哪儿,家中还有什么人,一概不知,也觉得不需要知道。
有一次下班,天突然下起雨来,我没带雨披,就拼命地蹬着自行车,想能快一点到家。哪知蹬了不一会儿,自行车突然“嘶啦嘶啦”地响起来,车轮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我下车一看,原来是后轮胎脱离钢圈卡住了轮架,当时心中急得不行,但又没办法。好在离小街不远,就冒雨提着后轮推着向修车摊走去。又担心下雨老人提前收了摊。进入小街,透过雨幕,远远看到那顶立着的黄色大伞,急忙将车推过去。修车老人正坐在凳上抽烟,见到我,立即扔了烟头,帮我将车子挪进伞内。我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说,师傅,快帮我修修,真倒霉,身上都湿了!老人立即动手,把车子翻过身,轮子朝上放到地上,把那滑下的轮胎扒下来,细细地检查了一下说,还好,外胎没坏,只是内胎撕开了一个小口子,补一下就行了。说完就帮我补起胎来。
我坐在凳子上,一边看老人补胎,一边跟他闲聊。我问他:“现在骑自行车的人不多了,你为什么不修电动车呢?”他笑笑说:“老了,学不会了,也不想学了。”我又问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呀?”他告诉我,他有两个儿子,都是大学毕业,都在城里工作。儿子本来叫他们二老住到城里,可他们不想去,家里还有一亩多地,老伴舍不得丢。他的这个摊子也摆了三十多年了,当年就是靠修车供两个儿子上学的,如今也有点离不开了,总觉得每天坐在这里踏实、自在。老人的话让我吃惊,一个最底层的平凡而普通的老人,靠着自己一双手辛勤劳动,竟然创造了这样辉煌的人生,我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没多大工夫,老人就将车胎修补安装好了。我要多给他钱,他却死活不肯要,还说做生意要规矩,不管晴天雨天,不能多收。
后来又一天,我从那儿路过,发现有些异样,四处一瞧,原来那修车摊没有了。我以为创建文明城市检查,被城管暂时管掉了。但好几天后,还不见摊子再摆出来,那木箱、黄油伞也不见了。打听街边店里的人,才知道了情况。原来是老人的二儿子要出国留学,孙子上学没人照应,他收了摊子和老伴进城去了。
好长一段时间,我从这里经过,总想起修车的老人。小街上还有人念叨,这修车的老头会不会再回来呢?也许,生活总是这样。有个摊子摆在这儿,有个修车的老人坐在这儿,大家不觉得什么,也不会多去关注,可一旦没有了,就会觉得像少了什么,就会常常想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