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的敲门声把程天纯惊醒，他没有发声，而是轻轻来到门前，把门开了一半。穿着明光铠的锦儿站在门口。
“快！程公子。”锦儿在夜晚说话自然是压低了嗓门。这也是她第一次舒帧在家的时候管程天纯叫“程公子”。
“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程天纯把门掩上，迅速穿好铠甲。舒帧已经被惊醒了，她显然是不愿意装睡：“现在去啊？”
“锦儿来叫我了，肯定不会错的。”程天纯眼神中看得出兴奋。
程天纯和锦儿已经到了地下停车场，可他脑子还是有点乱。这时候，他的手机显示出来了：看清楚坐标，开车来吧！
这是施剑兰发来的。
程天纯指着前方的路口对锦儿说：“你在那里等我。”
他朝停车位置快步走去，这时他才感到了明光铠的重量，这铠甲采用的是现代的材料，已经比唐代铠甲轻了不少，适当的重量是为了让穿的人有真实的体验。此刻他想的就是早一步坐在车上。
车子滑到了锦儿的身边，程天纯还在担心锦儿是否能顺利地开车门上车。锦儿已经钻进车里了。
夜晚的路上车流稀疏了不少。窗外的景物快速向着车后掠去，精密的车体，仅听轻微的发动机声几乎感觉不到车子在快速行驶。
汽车驶出了城市的核心地带，现在除了路灯和光洁的路面。四下里已经是大面积的黑暗了，较远处，那些村庄的轮廓显得有些单薄，挡不住夜色的侵扰。
他现在感觉到了身后的铠甲被垫在了臀部的不适，想停车脱掉铠甲的念头却很快被压了下去。不会有多余的时间了，他觉得自己就是在去战斗的途中。他甚至没有功夫想象模拟海战的场地是什么样子。一种快速到达唐代的激动和惶恐在悄悄笼罩着他。
车子在导航下快速接近着目标，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像是固体帐篷的大型物体。离帐篷百米左右的地方，停着一大堆汽车。
程天纯把车开到了那些汽车的位置。迈出车门，铠甲的重量让刚才车上已经忘掉的感觉又回来了。但他也发现，铠甲的缝合处是有弹性的，运用了现代科技。
黑暗中，程天纯看到帐篷前有些人影，却没有人影在移动。走到帐篷近前，才看清这些人影是一队穿明光铠的军士。他来不及细想，开始仔细打量着这些军士。
“程公子，唐锦儿，快站到队伍里去，马上要出发了！”
这是施剑兰的声音。只见她穿着铠甲，黑暗中只能看出那较之她身边军士略显娇小的身材。
施剑兰环顾了一下夜色下像是一尊尊雕塑的队伍，发出了指令：“登船！”。
程天纯看见前几排的军士开始朝着帐篷的入口进入，他随着队伍向前走了两步，便看见一艘大帆船停泊在水边。他环顾一下四周，视线内的数十艘帆船在夜色下已经张开了风帆。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另一些船边的军士也在登船。
远处是黑沉沉的海面，让人更感到海的辽阔，一些战船开始驶向大海。程天纯开始感到寒冷,仿佛铠甲金属上的冰冷在一点点渗透身上的防寒内衣。
军士们已经进入船舱，大家靠着船舱的壁板坐着。没有人发出声响。
程天纯环顾四周，他身边的军士表情都很严肃。时间在悄悄地过去，“海战”仍没有任何迹象。他甚至觉得自己穿越到了唐朝，将要到来的“海战”已经让他感到恐惧。他转动脖颈寻找着锦儿，发现在斜对面有位身材稍小的军士。昏暗的船舱里，那张小巧的脸在深色头盔的反衬下更加秀丽了。她的神情却是严肃的，几乎都已经凝固了。
或许是因为铠甲在身，程天纯几次想看表的念头都被自己强压下去了。黑暗中的海面更有一种无边的苍凉，他甚至开始想念家乡。时间变得越来越漫长。他不敢想象，若是没有四周奔赴共同海域的船队，孤舟在这大海上是怎样的一种恐惧。
程天纯从身后开了条缝的窗口向外望去。
船队的一张张风帆给了这苍穹下的海面一丝亮色。尽管程天纯知道这场海战的结局，此刻的他仍有莫名的紧张。
单调的航行、难捱的时间，程天纯脑海中又出现了他和锦儿初次见面的场景，场景快速移动着……
他再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乏味的船舱让他想打个瞌睡，或许那样还能见到一个诗意满满梦境。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从家里出发到现在至少几个小时了，难免肚子空空了。
“发放点心了！”分明是施剑兰的声音。
“施将军发点心了。”不知是哪个小伙子在说话，程天纯会意，他偷偷笑了一下，感到上船之后的第一次暖意。
刚才那位秀丽的军士挽着一个大篮子过来了，深棕色的竹篮下端到了小腿。装满食物的竹篮在她手上显不出重量，只是那移动的步姿怎么看就是一位前来送饭的少女。尽管刚才觉得她像是锦儿，程天纯都说不清，为什么现在才敢确定这就是她。
锦儿把篮子里的粽子一个一个送到每个军士的手里。一个小伙子仔细端详了一下锦儿：“小姑娘，你也要参加战斗？”
锦儿的手臂探向竹篮的底部去取粽子。“对啊！”
“那你可要小心，倭寇凶着呢！”
“没事的，我会保护她的！”对面的一位小伙子说道。
篮子里的粽子发放完了，一部分军士还没有拿到粽子，锦儿转身前摘下头盔，放到篮子里，双手往后捋了一下长发。
“我就是拼死也会保护她的！”刚才说话的那位小伙子声音提高了一点。
锦儿继续发放粽子，她来到程天纯跟前，把粽子递给程天纯时甜甜地笑了一下。
大家都吃完了粽子。程天纯不再感到乏味，刚才那种对战斗的紧张消退了不少。
“发现敌船！”甲板上瞭望的军士一声呼喊把程天纯从沉思中惊醒。将士们站起身来，有的军士握住了身边的唐横刀。
“上甲板，准备战斗！”施剑兰发出命令，程天纯却还没有找到她在哪里。
将士们依次从木梯的舱口爬出，来到甲板上。远方的海面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双方的船队在慢慢接近，时间像是变得快了。
敌方的战船密密麻麻布满了海面。仔细看时，那些船只比唐军的大船小了不少，可庞大的数量在势头上却像是压住了唐军。敌船靠得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听得见船上叽哩哇啦的喊叫声。
施剑兰站到甲板的中央，她抽出了腰间的唐横刀。
她半擎着手中的唐刀，用沉稳的嗓音喊道：“准备战斗！”
军士们“刷，刷”的抽刀声使船上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敌船还在逼近，施剑兰命令道：“放火箭！”
程天纯才发现站在他侧面的一队军士手里拿的是弓，一张张弓已经绷紧，弓箭手们几乎同时放开了拉弓的手，火箭瞬间飞了出去。只见火箭飞到一半都自动点燃了，火箭的亮光清楚地显示出飞行的轨迹。
一支支火箭向着敌船飞过去，有几只敌船顿时起火了，敌船上传了嘶叫声，隐约看得见敌船上人影在晃动着，显然是在救火。
程天纯看了一下四周唐军的船，有的船还在放箭。再看敌方的船队，火焰已经照亮了夜空，可敌船并没有减速，逼近得更快了。
一场厮杀就要开始。
“准备战斗！”施剑兰的嗓音已经掺进了亢奋。
敌船已经到了近前。船帮听得见撞击声，倭寇开始强行登船了。终于，几个倭寇翻过船帮的边缘跳到甲板上来了。
“将士们，为我大唐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杀呀！”施剑兰的喊声在夜空里格外震撼。
军士们举起了唐横刀，倭寇已经冲杀过来了。夜色中那一个个剃得发亮的额头看起来充满恐怖。
倭寇手中的战刀挥舞着，闪动着一道道的寒光。
“杀……”锦儿清脆的嗓音，她双手紧握唐横刀的刀柄，第一个冲出唐军的队列。三个倭寇已经围住了锦儿，她奋力厮杀着，刀剑的撞击声让人觉得这就是真实的战斗。
倭寇在继续登船。在人数上已经对唐军形成了绝对优势。
锦儿的举动让程天纯感动得几乎落泪。他握着唐横刀冲向倭寇：“杀！”
“保护小姑娘！”小伙子大声呼喊着，他要承若在船舱里说的话。
锦儿的唐横刀刺进了一个倭寇的胸膛，倭寇倒下了。可另几个倭寇并未有丝毫的退缩，进攻得更疯狂了。倭寇的兵器砍杀效果并不好，已经有好几个倭寇被斩杀，唐军中也有两位军士倒下了。周围那些倭寇战船的火光照亮了海面，厮杀中的倭寇面目看得更清晰了。
程天纯这时候已经没有害怕了，但他心里却嘀咕着：“这难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倭寇并没有因为比唐军几倍的损失而后退半步。这场厮杀仿佛高潮才刚刚到来。
锦儿仍被几个倭寇围在中间，那位小伙子冲过来了。他像是疯了一样挥动着唐横刀，向着锦儿身边的那几个倭寇砍杀着，几个倭寇终于开始后退了。这时候，一个倭寇从斜刺里冲过来，用力将战刀刺进小伙子腰侧铠甲的薄弱部位，小伙子摇晃了一下，扑通一声倒下了。
程天纯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轻声喊着：“这是真的？”
锦儿冲过来跪在小伙子跟前：“小哥哥，小哥哥！”
黑暗中，程天纯却能感觉出锦儿泪如泉涌。
锦儿捧起小伙子的头仔细看了一下他的面容，随后把小伙子轻轻放在甲板上。她一下站起来。
“啊！”锦儿向倭寇冲过去，狂怒下的锦儿面容却没有丁点变丑的扭曲，看上去更美了。
惨烈的战斗持续了大半夜，敌船上的嘶叫声越来越弱。敌船也不再发起冲击，这相对的宁静让人懂得了拼杀的代价。甲板上的倭寇尸首和唐军将士的遗体交叠在一起，充满了血腥气。施剑兰吩咐军士们把唐军的遗体抬进船舱。刺鼻的血腥味儿让程天纯呆呆地站在甲板上，看着唐军的遗体。
锦儿跪在甲板上，她已摘去了头盔，秀丽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着。她那悲伤到极致的面容，仿佛是前几次回忆白江口战役时的沉默彻底迸发出来了。她身侧的那口唐横刀依着她微微倾斜着，像是在陪伴着她哭泣。
锦儿久久跪在甲板上，双手合一，脸部稍稍向下。程天纯欲上前去把她搀起来，施剑兰挡住了他，她摇摇头。程天纯站住了，他细细品着施剑兰刚才的举止，却还在心里念叨着：“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程天纯面向大海站立在船头，他回过头看了眼跪在甲板上的锦儿。想起刚才的战斗，禁不住的泪珠顺着脸颊向下流着。
他朝着锦儿走过去，在昏暗的夜色里，他突然有股冲动，想看清躺在锦儿身旁的那位军士的容貌。
他走到锦儿身边，半蹲下来，仔细看着这位小伙子的脸。他惊呆了，这不就是上次邮轮上的那位青年吗？他那张对着夜空的脸庞看起来格外的英俊，高挺的鼻梁让程天纯在记忆里快速搜寻着那次邮轮旅途中，青年笑容、说话的口型和肢体语言。不，这不是真的！可他还止不住流淌的泪水。
唐军的船队已经返航，军士们都进舱室休息去了。程天纯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要问问施剑兰这场海战，可施剑兰像是在有意回避他，她在船舱里照看着疲惫的士兵。程天纯走进另一个船舱，牺牲的将士平静地躺在地板上，身上都盖上了白布。他朝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他再次来到甲板上，锦儿已经站起来了。她一个人对着大海，那神情让程天纯想起在“唐韵公园”她面对白江口海战那张大横幅的画。
程天纯走上前去，他觉得现在可以继续海战前和锦儿的对话了。
“好宁静的海！”
锦儿转过脸来看了程天纯一眼“嗯！”
“我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平静！”
“平静？”锦儿看着程天纯，眼神里是疑惑。
“我是说欣慰！”程天纯语气有点乱。
锦儿看着程天纯，却没有说话。
“我们可以告慰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了！”程天纯觉得像是为了锦儿说这话。
锦儿脸部微微背向程天纯，这个姿势对于程天纯虽说是第一次，但他知道是锦儿又流泪了。他只觉得此刻应该有个极优美的曲子来衬托甲板上的这位唐代美女。
他静静地看着锦儿，竟不觉得这返航的路程远了。他从心底里感激这场海战给他这样一次和锦儿一起的航行之路。在此之前，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竟会有机会和锦儿经历一次海上的路程体验。虽说上次邮轮旅行也是带上锦儿的，但和今夜的感受却根本无法相比。
海面上出现了几个小岛，船队像是在接近一个海湾。夜色下，那慢慢后移的岛屿成了锦儿背景。
锦儿侧了一下身子，欣赏着岛屿起伏的脊背。她终于转过头来，对着程天纯淡淡地笑了。
返程的路在单调的海水拍击声中进行着，程天纯又一次体验了时间的飞逝。
船队慢慢成了纵队，这艘船像是孤独行驶在海上。海面上的波浪也平静了一些，视野中的一切像是一幅深色调的油画。
远远地，海岸线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没有楼群灯光的轮廓，像是临近一个自然风景区。程天纯细细地思索着……
锦儿的身姿和脸部的朝向告诉程天纯，她此刻一定是激动的。面对着“大唐”
施剑兰终于从船舱里出来了。她在他俩的身后站了一会儿才走过来。
“施……施将军！”面对表情严肃的施剑兰，程天纯竟有点紧张。
“等会儿上岸了，把唐锦儿带回家！”施剑兰顺便也看了眼锦儿。
“遵命！”程天纯双拳抱在一起，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动作。
施剑兰回舱了。甲板上又剩程天纯和锦儿了，他现在真希望这海岸离得再远一点。可这没有灯火的海岸还是在一点点地逼近。
军士们都下了船。程天纯和锦儿从船舱伸出的铺板走到了另一头的陆地。来到空旷的大地上，回过头看那船，孤零零的泊在岸边。四周仍是漆黑一片。
程天纯突然发现军士们和施剑兰都不见了。
他看了一下四周，对锦儿说：“走，我们找车去！”。
“奇怪，我把车停在这里的呀，怎么不见了？”程天纯的视线在前面的地上搜寻着。可地上除了平整过的土地，没有任何汽车的痕迹。他抬起头来再次打量着周围，只见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两个低矮的古代农舍。
“这绝不可能，难道这是真的，难道这是真的唐朝？”程天纯感到惊恐。
锦儿倒像是没有丝毫的惊慌，她的目光同样在搜寻周围的一切。
程天纯在极度的失望中对锦儿说：“要不，要不我们到那个农舍去问问看。”
“程公子，快看！”锦儿指着那条孤寂的帆船。
帆船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小得多的船，而且靠近小船的岸上出现了一些移动的人影。
程天纯注视着锦儿手指的方向。几秒钟后，他轻声说道：“不好，是倭寇！”
锦儿在慢慢地抽刀。那些人开始说话了，程天纯觉得那不太像是日语，听起来怪怪的。难道这就是当时的日语？
程天纯什么时候把唐横刀抽出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可以看清楚他们是多少人了，至少二十多个人，已经开始向他们俩冲过来了。他已经能看出他们的衣冠不整，显然是战败的倭寇返回来报复的。
锦儿挡在了程天纯的身前：“程公子，你快走！”
“那怎么行！我是要保护你的！”
“快走！”锦儿推着程天纯的胸膛。他感到了锦儿力气比他要大很多。
锦儿已经朝着倭寇冲过去了。刀剑的碰撞声在夜空里回响着，几十米外都能听得见。
程天纯正欲冲上前去拼杀。五，六个倭寇持刀向他扑来，夜色下倭寇的脸色狰狞得吓人，程天纯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倭寇停止了对他的攻击，返身去围攻锦儿了。锦儿仍在奋力拼杀，却渐渐招架不住了。
锦儿手中的唐横刀不慎掉到地上了，倭寇们一拥而上抓住了她。锦儿挣扎着，倭寇把她抓的更紧了。倭寇开始发出淫邪的大笑，他们推搡着锦儿朝着那条小船走去。
锦儿挣扎着回过身来朝着程天纯喊着：“程公子，快跑！”
程天纯追了几步，倭寇向他挥动着军刀。程天纯站住了，他这时候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觉得牙齿在打颤，腿在抖。
锦儿已经被倭寇带到船上了，她挣扎着向着程天纯转过身来。这次锦儿没有喊，像是在看程天纯最后一眼。
“锦……儿！”程天纯用全身的力气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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