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二天上午,刘继堂戴了一顶帽子扣住额头,骑着摩托车带着莫丽花,到牛医生那儿取了中药,之后向城里驶去。
见到张二拴之后,他唉声叹气道完了苦水……
刘继堂说罢,蔫蔫得靠在沙发背上没了神韵,张二拴仿佛是坐了一趟过山车回落,魂魄仍游走在荒凉旷野中无尽的铁路线,神色茫然地追踪着,天地间充满了巨浪折落后苍凉无限的袅袅回音,嗡嗡地在他的脑际不绝于耳。直到莫丽花叫了他一声二拴,恍然间漂泊在外的神魂觳觫一下子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刘继堂脑门儿上那块黑膏药,他脸瘦了,人黑了,精气神没了,他艰难地吐着呼吸才缓过神来;想想这两年多的时间,从筹划做买卖到今天,这简直是本离奇怪异的短篇。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之后才幽幽地说:“啊呀——天意,这就是天意,人算不如天算呀。以前真理解不了这句话,现在懂了。”
刘继堂低垂着脑袋,似乎觉着天地间处于一片岑寂中,那一场心潮澎湃的起步筹划,鼓乐吹奏的开业,开张后的喜悦,颇似随风远去了,杳然无声了,只是听着屋子里墙上的挂钟发出干嚓嚓的响声,有着死寂般的心境。他低沉地说:“这倒霉事来了真招架不住。”
张二拴灰败地感觉到了胜利后的空洞、冷寂,他渺茫而淡然地说:“咱这买卖冒泡儿了,还差点出了大事。”
“是啊,都是我的错,忙了一年,落了个水中的月亮,镜子里的人影儿。”
莫丽花说:“白费了半天劲儿,还不如躺在炕上睡觉。”
张二拴这会儿说话都没底气,虚虚的:“老刘呀,好凄凉,热热乎乎的店铺被盗了个空,气儿还没喘过来又丢了钱,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打头风啊。”
刘继堂痛苦地回忆说:“当时钱从厕所窟窿掉下去的时候,我脑子里这根发条,‘嘭!’不知飞哪儿去了,感觉一阵混乱一片黑,我脑袋呼地向那窟窿栽去,说句实话,分明是火车上的厕所,要是咱村里那土茅房,我早进去了。”
张二拴仍是茫茫然点头说:“这世上的事都是有定数的,看来小人物的春天不是说来就能来的。”
“不瞒你说二拴,当时钱掉下去的时候,我连死的心都有。这辈子从来没那么慌乱过,所以我横下一条心,不管有多难,也要把钱找回来。可是,老天不可怜我。”
张二拴感到心死志丧了,所有生活中跳动的音符休止了,干巴巴地说:“忙了一年,等于在白纸上画了个句号,还捅了个窟窿。”
莫丽花不加思索地说:“完了,对于咱们来说,这就跟地震倒下的房子一样。想想吧,往后该怎么往下走。”
莫丽花的话张二拴没想,没说话,只是发呆。
刘继堂深深得掉进了自责的深潭,自觉回天乏术,蔫儿了,所有的心劲儿死了。倒是莫丽花有些急,她催促张二拴:“二拴,你说说,咱出的这些事咋办呀?”
张二拴恍看了莫丽花一眼,又看了刘继堂一眼,只是说:“老刘你考虑一下,现在的损失很大……我不想多说什么了。”
刘继堂没说话,他说不出来,莫丽花却说:“商店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钱也丢了,我们老刘也遭罪了,这……”
张二拴似乎听出了些许味道,他明了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哪儿知道,这会儿都成了乱线团子,没个头。你说吧。”
刘继堂直起腰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二拴,今天咱啥也不说了,是我该好好想想的时候了。”
“想想吧,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再说下一步。”
“那……”莫丽花又要张口说话,被刘继堂狠狠地瞪了一眼,说:“你别说话!二拴,我这就回去了,过几天再说。这会儿我身子还没缓过来,只想睡觉。”
“行,你回吧,好好歇一歇。还好,人没出大问题。”
“是的,阎王爷没收。”
突然间张二拴想到了另一件事:“老刘,能行的话,先别急着回家,一会儿咱们去老秦家走走,听说他家出了点事,秦老太太病了。咱们去杭州,人家对咱可是不错。”
“是是是,老秦那人没说的。那我俩出去买点儿东西回来,咱们去看看。”
刘继堂和莫丽花刚离去,张二拴挪动着脚步到了床前坐下,身子还没躺下就闭起了眼。
二、秦世贤这一大家人,因丢失金条的事起了风波,家庭局面眼看着开始裂变,大仁大义的秦世贤始终从全局着眼;世代相传的和睦家风受到突如其来的“强气流”影响,一个个传统观念,完美的人文意识,流淌着共同血型的一家人,在原本亲情融洽的氛围中,人们都感到了冷漠的疏离,甚至都预感到了某种局面将要失控。正义凛然的秦世贤被震痛了,他毅然决然作出决定,尽最大努力,不惜个人所有,也要为这个家找到平衡点,力图挽回这个不当局面,也可谓奉祖尽孝,为下一代秦家人树立楷模,让古老传统的文明美德只能放大,不能毁灭。
虽经多方努力,用毫无意义的金钱撑住了这个家的表面。他深知风云仍在暗涌,无时不在耿怀那金条一事,只是心里安慰自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此事无愧我心,何时得以清白。
正在他忙于开办书店的忘我时刻,突然又冒出个假戒指的怪事,老母为此虽然跨过了命悬一线的门槛,但沉重的打击又在全家人心上压了一块石头。
秦老太因此事又静静地躺在了床上,日见寡欢,日渐沉郁,日见脸色暗淡黑瘦下去。那被骗的悲哀沉沉得压在心底。这噩梦醒不醒都已无声,她成了留在梦境里走不出的那个人,眼前常常出现遥远的天际那微小的丈夫。她被无休止的回忆留下来遭受折磨,再不愿面对今天的世界了。
秦世贤坐在床边握着老母的手,声声泪下:“妈,您别想这件事了,这样不吃饭,人受不了。”
张兰枝端着水杯到了床前,劝慰着给婆婆喂了些水。两人各坐床边,呆呆地看着老人家一筹莫展。
这个罪恶的假戒指,搁在平常人眼里看,也就是上当受骗,表现为恨之凿凿悔声连叹,但对秦老太来说却是万念俱灰,万劫不复。从医院回到家,躺到床上后便游魂似的走进了脑际深处那暗淡模糊哑然失声的世界;屋顶仿佛在头顶旋转,过世多年的老伴儿的面容总是放大在眼前。
从她迈入秦家大门那天起,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婚后的几年间生下三个儿子,本来家里的日子就处于勉强维持,加之那个人心惶惶兵灾燹祸的年代,应付不完的征粮抓兵,一家走了一家来,防不胜防的土匪打劫时有发生。盼呀盼,熬呀熬,这块广大无边的黄土地终于听不到枪声了,脸色灰黄衣衫破烂的农民有了皱巴巴的笑脸,悲壮地迎来了太平日子,满目疮痍的大中国流出了悲愤喜悦的泪水,虽然贫穷困惑如影随形,但每个人的家都有了家的模样。
老伴儿临终前对她的重托,守好金条,将来留给儿子们。不曾想晴天一声霹雳,搬家的时候丢了!这沉重的打击,轰然间把老人家摧毁到了一个没有知觉的世界,她的魂魄随着失去的宝贝失踪了,傻呆呆过了一年多,天不绝情,是亲情的千呼万唤,使远去的魂魄又回来了。但精神上的她掉进了一潭苦水,日出日落间,揪心的痛苦忽而涟漪般散开,老人虽然嘴上不再提说隐痛之事,但她的心路上依旧是荆棘丛生。
自然法则本有它的规律,随着时间的推移,时光老人能把人世间的坎坎坷坷棱棱角角用时间的砂布渐渐打平,不料想,青天白日下蹦出俩“天煞”的骗子,上帝错把他们投胎转世,误披了一张人皮,本该为狗屎肥田,却混进人堆里成了“蝎子大王”,逮住好人便蜇一口,维继他短命的日月。
善良的秦老太不幸中招,她那脆弱不堪的心灵被击垮了,到后来大脑里能想到的事只有瞬间,之后便成了一片又一片空白,昏昏然不觉日夜,人活着,心死了。
秦世贤又一次陷入了痛苦的无奈之中,刚刚算是抹平了的金条事,再一次被一团颇似污浊之物堵塞在胸膛。老二老三两家人又该怎么想这件事,虽然他问心无愧,但总是抖不掉染在身上的污色。
张兰枝在厨房忙活,她想着为婆婆做口顺心的饭菜,尽自己最大的孝心为婆婆解开这个魔影一样的心结。
秦世贤无精打采地走进来,看着疲惫的爱人心疼地说:“兰枝,歇会儿吧,一会儿我到街上买点儿吃的回来。”
张兰枝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继续手里的活儿。此时,忽听得外面传来敲门声。
秦世贤开了门,是二弟和三弟出现在眼前。人还没进门,秦世才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责怪,问:“妈是怎么了?”
秦世贤把俩兄弟让进屋里坐下,这才说:“眼下看倒是不要紧,在医院那会儿也没惊动你们俩。”
俩兄弟站起身走进老妈的房间,看着闭目静躺的老娘,他们既心疼又困惑。
秦世才紧蹙着眉头虚虚地问:“妈,您又是遇到啥事了?”
看着老娘不说话,又无任何情绪反应,老三秦世能无奈到了极点,软弱无力地叹呼一声:“妈——您不能遇事想不开呀,您要是就这样,我们可咋办呢?!”
秦世才心里总是幽幽的,被那幽灵般的谜团样的怪异之事所烦躁,他抱怨地说:“妈的命咋就这么苦呢!啥事也能摊在她头上……”
老二这话里的含义秦世贤体味到了,恍然间便回到了当初丢金条被大伙儿鄙视、蔑视的尴尬局面,他极力控制着内心的躁动,缓缓地说:“你俩都别大声说话,冷静点儿,事情会过去的。”
秦世才也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也不想失去兄弟情份,无奈泄了气乞求地说:“哥,妈究竟是咋回事,你快说说。”
秦世贤示意俩兄弟到了客厅,关上屋门,他们分别坐下。
面对同胞兄弟,再度提起有关“金”,这个沉重的话题,他的心仿佛拖着一块大石头在爬行,但面对“不依不饶”的现实,一再要压垮他的现实,他以强大的恒固之力要扼住这股“恶意”冲散亲情而不去的幽魔。他艰涩地道出了在医院巧遇老娘的惊心动魄的情景……
老二秦世才仍想着把母亲送到医院接受治疗,秦世贤则说,医生说了,老妈的病与治疗没有多大关系,乃心病所致,亲情间的疗伤胜过良医。
三、秦世贤把马经理交了抢救老娘的医疗费断然绝然地退还给了马经理。
这位世面上走动的马经理阅人无数,他被秦世贤的所作所为感动了,这是伟丈夫的心态,他庆幸这场有惊无险的突发事轰然而过的结局,老人家的生命无忧了,甚觉遇到了他神往已久的有着崇高境界的秦世贤。
今天马经理买了好多吃的喝的东西,准备登门去看望秦老太和秦世贤。
说话间,马经理和赵金牛不约而至。见到马经理,秦世贤充满谢意地说:“马经理啊,你来就来吧,还拿这么多东西,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你的责任,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马经理却感动得执意说:“不不不,我想来看看,也应该来看看。老秦,我认识您真是有缘哪。”
另一位来客是秦世贤叫来的,是当初帮助搬过家的赵金牛,三十多岁。秦世贤要他办一件事:“金牛啊,你大娘是个可怜人,去年搬家的时候丢了那个装有金条的盒子,气得她痴呆了一年多,这你也知道;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她在街上又上了坏人的当,买了个假戒指,自己拿到金店找这位马经理一鉴定,当下就气得住了医院。”
这位赵金牛听得脑袋嗡嗡直响。
“你到坊子屯把我外甥女接过来,对她说,家里有事,要她帮忙几天。去吧,我这就给她家里打电话。”
赵金牛答应一声就要走,马经理一听,立刻说:“老秦,需要的话,我也跟着一块儿去接?”
“不用了,有金牛去就接回来了。”
一家人虽然都在为秦老太忙活,只是躺在床上的秦老太不言不语,人们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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