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刘继堂被莫丽花异样的神情大加疑惑,于是谨慎地问:“怎么了你是?”
莫丽花还是那样没说话,只是僵硬地笑了,她的笑简直像哭。
“说话呀,怎么了你是?”
莫丽花这才虚怯怯地说:“继堂,我这会儿老在怀疑……”她用手指了指院子,“你说是不是咱家树底下埋的那东西(金条)在暗中作怪呢?”
“唰——”这话像一股“凉飕飕”的电流从心里麻到了刘继堂的神经末梢,他嘎森打颤:“哎呀你不能这样说话,多吓人呢。”
“我是在想,像咱们这样的人,就像是野地里的一根儿草,人们的脚只要落在它上头,轻点儿踩坏了,稍微重点儿就踩死了。”
刘继堂松了半口气,默默地点着头说:“你这话说得对。我现在信了,天上有神,地下有鬼,真的。丽花,其实我早就觉出了,那东西(金条)不是咱的,服不住它。”
“你看,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你咋想到这回事呢?”
“你是咋就想到那儿了?”
刘继堂底气紧紧地拉动着呼吸说:“说不来是个啥劲儿,像是什么东西逼着我想到那儿了。这会儿我清楚了,这世上的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世上的事,该是什么人做就是什么人做。我还在想……”
“你说。”
“你看啊,以前咱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在没有那东西(金条)之前,咱俩的日子多好,孩子学习也好,顺顺当当上了大学,咱俩每天地里忙家里忙,高高兴兴的;鸡呀,狗呀,满院子打闹,是咱们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其实那样的日子最好,咱在村里住惯了。咱家呀,自从得了那玩样儿(金条),当时还挺高兴的,要说也够害怕的。继堂,那是祸根子,我总往那儿想。再说这做买卖,有啥好的,你看看它引出多少想不到的事,都是叫人头皮发麻的事。”
“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这些事我感觉心里凉飕飕的。挺怪的,像是黑处有啥东西引着咱们往邪处走。”
“我觉着也是。今年商店丢了东西就是个兆头。”
“嗯,丽花呀,从今天开始,甭管干啥,可得拿住点儿。”
“继堂,两万块钱没了,你说二拴听了会咋想呢?”
“不知道。我真心疼呀,这个摊子让我和你哥给踢腾了。”
在这风声搅动的夜晚,两口子把沉在心底从没多想过的事在他们疑虑不安的心绪中开始化变。
二、人的日子跟河里的水向前流颇为相似,有平静和不平静的时候。
今天秦世贤和张兰枝坐在家里聊天,他们泡了茶各自倒上,为现在的平静日子感到庆幸,但已过的往事仍不免感慨于胸。秦世贤手贴着热乎乎的茶杯,轻轻地晃动着脑袋说:“想想咱们前两年的日子,也没招谁惹谁,差点儿翻了车……”
张兰枝一想到那些事仍有疲惫之感:“唉,过去了。可能生活就是这样,你那会儿不明不白背了个大黑锅,但你宽容大度能担当,这也能过去啊。”
“任何大事都是这样,做之前要想得明白,做完了才能真明白。那会儿要是硬着头皮跟他们顶着干,咱这个大家庭可就乱套了。”
“你想得对。你看咱妈那会儿,已经成了一个特别世界的人,谁都感觉看不到希望了,可我仍是要精心照顾她老人家,陪着她继续往好的方向走,她不也变回到正常人了么。”
这前后两年,自己不在跟前,张兰枝尽心孝养侍奉老母,秦世贤发自心底感激爱人这种孝为先的传统美德,由不得总想说一句:“谢谢你了!天意不负你的好心。只是现在你的胃病……”
张兰枝不在意地说:“最近好多了,只要认真对待就行,不是什么大事。”
“哦,这个时间该吃药了。”
张兰枝笑了笑说:“待会儿吧,不是说喝了茶水解药吗?”
夫妻这样相处,哪有不是好夫妻的?
三、秦老太越来越担心买下的这个“戒指”是假的,脊骨里时时感到冒凉气。前两天她就想拿去金店让人家给看看,但又担心别给看出是个假的,这可怎么办?!产生了讳疾忌医的心理,硬是在家憋了两天,天天给佛烧香磕头肚子里念叨,求佛保佑是个真的。但乞求归乞求,佛也没开口对她说是个真的;如果那东西真是个假的,求佛保佑变成真的这也不可能。唉!经过两天数十次艰涩的验与不验的再三抉择,到了第三天,她咬定牙关决定带上东西到那家金店去,让人家给看看,甭管是真是假,再不能就这样悬着,这比知道买了个假的还难受。
秦世贤今天带着张兰枝去了医院复查胃病的情况,秦老太屏息振作调整了心态,从箱底儿拿出那个“戒指”用手帕包好装在身上,锁好街门后,咬着后槽牙再次稳了稳心绪,一步一步向大街上走去,说啥也该是让人家金店的人给看看了!
四、他们住的这个小县城,就一家卖金货的。
这金店古色古香的装潢十分考究,环摆墙壁三面的玻璃柜台明亮整洁,各个柜台里都列摆着式样不同的金品。服务人员尽在工作状态中。
当秦老太走到离金店不远处的时候,躁动不安的心绪渐强,绷在大脑里的那根弦越发紧了,她畏怯得放慢了脚步,仿佛是拖着两条腿走到了金店门前,此时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如临“大敌”一般走进了店门。
从进了金店那一刻起,她的大脑开始发懵,主导意识在减弱,恍惚间看到门子旁边有一对儿沙发,她挪动脚步过去坐下,空洞的眼神四顾茫然地看着。
服务人员们都看到了秦老太那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一服务小姐走过去问:“大娘,有什么事啊?”
老人家立刻站起身说:“姑娘,你给大娘办个事。”
“啥事,您说。”
“前几天大娘在大街上跟私人买了个大戒指……”
还没等老人家把话说完,那小姐面露淡淡的惊讶之色,虚虚地“啊”了一声,说:“您在大街上买了个大戒指?”
“对,我觉着是真的,黄澄澄的,挺重的,可亮了。”服务小姐一脸庄重地听着,“可是大娘在家想了好几天,心里实在不踏实,天天为这睡不着觉,总怕是假的。”
服务小姐一时不能说什么,她不自觉嘴里浅浅地“呀——”了一声。
秦老太看着那姑娘疑惑的面色,她的心就发慌,那一声“呀——”,酷似紧箍咒在脑袋上紧了一圈儿。她抬手压在装有“戒指”的兜上,问:“你呀啥呀?”
“没事没事。”
“你给大娘看一看,是真是假。花了一千多块钱呢,要不晚上睡不着。行吗?”
服务小姐点点头,只是客气地说:“好吧,到柜台这面来。”
秦老太随着走到柜台前,服务小姐进了柜台里,说:“您拿出东西来我看看。”
秦老太迅疾拿出那个包着手帕的“戒指”展开递过去。
那位天天接触金饰品的姑娘拿在手里一看,凭直觉便产生了深度怀疑。于是她转过身吆了一声正和他人说话的马经理。
这位马经理是位做事严谨的南方人,被金店的老板聘到这里工作有几个年头了,各方面管理得井井有条。一听服务员叫他,立刻走过来问:“什么事啊?”
“这位大娘有个大金戒指,您给看看真假。”
这时候秦老太那揪心的剧烈的不安感在逼近。
马经理接过东西,歪着脑袋只看了一眼,立刻放到柜台上,迅速收回了手,像被马蜂蜇了一下似的,蹙着眉眼说:“假的。”
秦老太瞬间像被“电流”击穿了身子,嗓子眼儿冒出了僵硬气短的声音:“假的?”
“肯定是么。”
“可是,还挺重的呀。”
“您这是工艺品,样子货,小孩子玩的东西。”
马经理的果决回答颇似惊雷在秦老太头顶炸响,她顿觉眼前一团黑雾迷蒙了双眼,挺直的身子瞬间无力自持,颇似大水泡酥根基的土墙,轰然倒在地上。
这可把店里所有的人都吓坏了,更把这位马经理吓坏了,他双手撑着柜台大张了嘴巴:“啊呀完了!老太太摔倒了!快!”
马经理慌急得一纵身蹿爬过柜台高声大喊:“快快快来个人,跟我上医院!”他躬身抱起老太太向外疾走。
赶巧来了辆出租车,司机都急着下车拉开车门,帮扶着他们上车,随着“嘭嘭”的关门声,车子驶离了。
金店里的留守人员顿时显出紧张场面,带班长立刻吩咐大家:“坚持好各自的岗位,提防意外情况发生。小张。躲到那面门后去,一旦发现异常情况,立刻报警!”
“是!”
“老太太的事,马经理会处理好的。大家要懂得看我的眼色,听我的命令。”
众服务人员一看这位平常不怎么爱说话的带班长今天如此雷厉风行有条不紊,实在令他们佩服。
只见带班长又说:“刚才发生的情况,你们知道我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众人回答:“赶快救人。”
“错,在发生混乱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咱们的那个报警器和防御坏人的措施。”
五、出租车很快到了城里最好的人民医院。
马经理神色慌张推开车门出来,转身从里面抱出昏迷不醒的秦老太,服务小姐紧随其后。
马经理头一回遇到这么大的事,他抱着秦老太一边小跑一边呼叫:“来人哪——快——来人哪——”
进入大门后他的喊声更高了,“大夫——快——”
急诊室的当班大夫也是头一回听到如此大声疾呼,立刻循声赶来。
马经理一见到医生说话都带出了哭腔:“快呀——医生,我求你们了,说啥也得把这老太太抢救过来。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全靠着我呀,这事出不起呀!”
执行抢救的医生护士全部到位,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马经理被坚决地请到外面。
一同前来的那位服务员看着马经理急切不安热汗涔涔,不停地安慰他,生怕他也出什么问题……
马经理蹲在地上捶打着胸脯懊悔不迭地说:“后悔死了,后悔死了,我咋这么倒霉呢,一句话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事。”他忽然转过身冲着急诊室的门子说,“我的大夫们呀,求求你们多行好事,花多少钱我认了,说啥也得抢救过来。”
一位护士拉开门严肃地说:“请不要大声说话,我们会全力抢救的。离开一些。”
“谢谢!”他站起身和同来的姑娘走开一些,低声地说,“你说这是怎么了,青天白日好好的,验货竟能验出人命来,这辈子头一回遇这种事呀!”
“马经理您别急,这不到医院了么。也怪我,不该叫您。”
“小张啊,这是教训,以后不管谁来验货,咱们说死都不给他验,要验,最少也得三个人以上,尤其是老头儿老太太,五个人也不行,不给他验,除非公安局作保。你看看这事,真是想不到呀。”
“马经理别急,我看没事,老太太会缓过来的。”
“哎哟,孩子,你别说这些话宽心我了,事在我身上,怎么能不急呢,谁知道后果会是什么。”马经理手扶着墙慢慢地出溜着蹲下。
今天秦世贤和张兰枝在医院刚上班的时间就到了,他们是来复查的。
此时秦世贤拿着一张单子将要从马经理蹲着的地方走过。
马经理的心情正在烦躁中,看什么都不入眼,就在他呼地站起身挪步的瞬间,恰与秦世贤撞了个满怀,闪开身子便皱起眉头责怪:“哎呀——您这是怎么了,走路要慢点嘛,我本身就晕了,不撞也会摔倒的。”
秦世贤也为自己疏于小心而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
马经理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的不是,低垂着头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师傅,是我撞着您了,我该给您说声对不起。师傅呀,我今天倒霉透了,脑子全乱了,全乱了呀。”
秦世贤微笑着说:“再急也不能乱。怎么了,在抢救病人啊?”
“是的是的。我是古玉珠宝店的经理,就在前一阵子,有个老太太,拿着个要我命的破戒指,假戒指,要我给她看看是真是假,当时我就说了一句,假的,是小孩子玩耍的东西,啊呀——当下她就昏倒在地。我这是来抢救那个老太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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