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秦世贤送来的老者做过手术后，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多了还在昏睡中。到现在也无法与他的家人联系，只好耐着性子等醒来再说。他坐在靠窗前的椅子上，眼巴巴守着。护士推门进来，看着秦世贤说：“您就是三号病人的家属啊？”
秦世贤本能地反应“啊”了一声。护士要他到外面说话。
走到外面便给了他一张缴费单，说：“再去补缴一下这个费用。”
秦世贤接过单子拿在手里，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心说，天哪，我身上的钱都快花完了，这可咋办呀？但嘴上却说：“哦，这个……现在病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总算没问题了，一切症状平稳。放心吧。”
“好，总算熬过来了。”
“你家病人真危险，再晚来一会儿可就……”
“谢谢，太谢谢你们了！”
秦世贤又补缴了三千多治疗费，出来后便感到腹中饥饿。到街上买了面包和水，站在马路边上吃了起来。
二、晋杭绸缎庄的买卖兴隆，并非刘继堂、张二栓两位初涉商海的人先天“会水”，得益于彼时的市场不规范，空间很大，是上天赐予了他们天时地利人和的有利条件，进来的货超乎想象出手很快，一时间成了熟人眼里的能耐人。
今天又接回一车货，连拉货的司机都羡慕地说：“老刘，买卖不错啊。临过年了，又能狠赚一笔。”
刘继堂正搬着东西，他喜滋滋地停下手，说：“临过年我这儿搞优惠，从来不狠赚。只是东西要比平时卖得多。”
司机调侃说：“那当然了，腊月里的狗屎都不嫌臭。”
“说正经的，我这是绸缎。”
两人嘻嘻哈哈说着笑话干活儿，轻松多了。
张二拴从医院回到家，虽然他躺着坐着什么都不能干，但有刘继堂里里外外麻利出手，哪也不误事。
三、就要过年了，这一年张兰枝过得太不容易了，疲于应对各种压力，每一天的日出日落，都是在熬。
今天她在堂屋地下搓洗洗衣机不能清洗的衣物，婆婆呆呆地坐在沙发一角。
前天下雪的时候看到她眼神里有了思想，她激动地推上老人家到了飘飘飞雪中，以期追寻回失去的记忆，但回到家里后，老人家那有了思想的眼神又消失殆尽了。
繁杂的家务活没完没了，这一阵洗衣服她感到腰酸背困了，抬起身子仰脖晃动寻得缓解，当她回仰脖颈的瞬间，意外地发现婆婆的眼神有了惊人的变化，她皱起了眉头，双眼巴喳巴喳在认真地盯着自己看。张兰枝惊愣了愣怔了，警觉的她屏气敛声一动不动盯着婆婆看；看着看着，只见老人家仿佛从遥远的某个地方“木怔怔疲惫”地走来，且疑惑地问：“兰枝，洗衣裳呀？”
“妈，妈呀！您正常了呀？！”张兰枝站起身扑坐到婆婆身边，紧紧地抓住她的双手，两行直通通的热泪咕噜噜流下，呜呜地哭咽着说，“妈，两年了，您头一回正常说话呀！”
秦老太环顾四周，似乎在看着“陌生”的环境，说：“噢，兰枝，这是你家呀？”
“对，这就是我家。您看看，这里里外外还是原来的家。妈呀，您在这儿住了快两年了呀。咱们简直是……”
“别哭，别哭。哦，我想起来了，金条出事以后，妈全乱了，看满世界都是金条，我一条也抓不在手里。”
张兰枝激动得听着婆婆的如常话语感到字字如金声声灌耳，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啥叫句句入心。她再一次说出两年来切切渴盼的再回到正常状态的心里无数次默念过的话：“妈呀，我天天盼着您好好的，您啥时候能正常了呀？今天终于看见了听见了！”
“兰枝，金条的事可是真的，那是祖宗留下的东西。我听你爸那会儿说过，叫什么大黄鱼。”
“噢——大黄鱼！是大黄鱼呀！妈，我和世贤为这事都快急疯了呀，我都快挺不住了；家里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呀！”老人家明朗的康复现象，仿佛是清理了淤塞在渠道里的阻塞杂物，憋在张兰枝心河里愁绪的泪水瞬间畅通了，她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那是她幸福的眼泪打湿了干渴的心田。
“你别哭，慢慢说。”老人家攥着好媳妇的手，真切地感受到了梦醒之后。
张兰枝泪眼婆娑，口吃喃喃悲苦地说：“妈你快给我仔细说说，那金条究竟是咋回事呀？”
“你别哭，我给你说。”
张兰枝脑子里忽然闪过件更为重要的事：“妈您等等，我出去一下，给世贤打个电话。”婆婆将要说的难解的金条之事极为重要，但她大脑里瞬息闪过更为重要的丈夫，她要立刻到公话亭给身在远方的亲人打个电话，把这令人振奋的消息先说给他听。
老人家这才恍然间问：“世贤不在家呀？”
四、秦世贤送来的老者仍在昏睡中，他从杭州出来的时候身上仅带了一万多，现在也无法与老者的家属取得联系，这会儿身上的钱都快花光了，但医疗费用不断产生，如果从老者换下的衣服和他随身所带的箱包里翻找（经警察查对后送到医院的箱包），实在是多有不便。
这时候医生过来对他说：“今天下午务必缴够所产生的医疗费。我们医院已经本着救死扶伤的精神，才这么做的。如果再不缴费，将终止一切治疗。”医生说完走了。
秦世贤被不断产生的医疗费用所困惑了，正在寻思该如何对待解决，正在茫然不知所措间，口袋里的手机（诺基亚3210）响了，他接通电话后，一听张兰枝激动不已地告诉他，老人清醒过来了！他惊喜异常的逼近着的亲情感都快使他跳了起来：“哎呀——兰枝呀，这是真的？！妈在跟前吗？”
生活中有好些事，颇似翻牌一样，好的坏的无法预知。就在秦世贤激动地接电话的时候，病床上的那位老者渐渐地清醒过来睁开了双眼。
秦世贤只顾对着窗外接听电话，并未发现。他只是对着手机说：“兰枝呀，你先告诉妈说，我很快就会回去看她老人家的……行行行，你等着，今年咱们一起过年，我太高兴了……好好好，再见。”说罢，他关了手机，双眼竟流出了比血还珍贵的泪水。
擦擦眼泪转过身，顿时刺激得他神情振奋，大喜过望，他看到了老者睁着双眼呆愣愣地看着他，更加兴奋不已地说：“哎——呀，老人家，您可终于醒过来了呀！老天保佑，神佛睁眼哪！今天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呀！”
只见老人轻启干燥的双唇，语声弱弱地问：“你是？”
秦世贤忙不迭坐到老人床边，说：“老人家，您还记得车祸发生的瞬间吗？”
“记得。瞬间的惊慌，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世贤一听，老人说话的口音不是北方人，像是他不熟悉的福建那一带的人。他对老人说：“我坐的车在您们的后面，看着前面出了事，我们都下了车。那时候您的生命处于十分危险的地步，不省人事口吐鲜血，当时我一看挺着急的，就把您送到这儿了。老人家，您手术后都快昏迷两天了。”
这位老人被秦世贤简短地告知暖化出融融的感动心潮。
不知何时，一位护士走了进来，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里面两张床上的患者也都直盯盯地看着。
只见那位老者呛满眼眶的泪水顺着脸颊噗噜噜流下，浑身抖动。
护士一看急了，受了重伤的人要绝对避免情绪大起大落。她让秦世贤离开房间，由她来进行专业护理。
五、张二拴结束了医院治疗回到家，生活起居店面营业全都是刘继堂一人操持。今天二人坐下来，作为年底性结算，扒拉清楚了截至今天的账目。
刘继堂合起账本，深感不易地叹了口气，颇有成就感地说：“二拴，大半年的时间，光利润差点就是三万。这已经把所有的开销都刨掉了。咱这就叫苦尽甘来，有果而终。”
张二拴脸上又出现了往日的笑容，说：“太好了。天道酬勤，我是信的。下一步咱们在平州开辟的那个市场，一定会更好！”
“肯定。选对地方最要紧了。临过年没多少日子了，等过了年，我就去把租金交了，合同签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好事就要快办，时间拉得一长，锣鼓长了没好戏。”
刘继堂皱起眉头说：“只是有个问题，集中所有的钱交了房租，再进货的款就成问题了。不行给老秦说说，以后能不能售后付款？”
张二拴点动着脑袋琢磨着说：“有老秦在，我估计能行。刚开始，日子紧点儿，明年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唉，你看我这腿，真不该出事，老歇着跟废人一样。”
刘继堂憨声粗气地说：“没事儿。好好养吧，有我呢。今年你有这个劫难，过去了，这辈子就平安了。哎呀，我成算命先生了。哈……”
张二拴也是哄着自己说：“应该是这样。你多辛苦点，老伙计。”
“咱俩就不能说谁辛苦，一回事。”
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但有刘继堂在身边，张二拴没感到有多大压力和困惑。暗自庆幸这辈子处下这么个老哥哥。他欣欣然看着刘继堂说：“老刘，今儿高兴，咱们来点儿酒喝？”
“行啊。等着啊，我出去端倆菜去。”
“有你在跟前，我感觉这腿没断过。”
“哈……只要人没问题，天大的事在咱俩跟前也难不住。”
六、医院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秦世贤舍己救人，感人的美德事迹。
给老者的主刀医生把秦世贤找来，深受感动地说：“秦先生，你真是了不得。不能想象，我们一直以为你是患者的家属，太难得了。”
秦世贤救助这位老者，完全是出于他大半生对人生信条的坚定不移：亲临有难，必助之；见人危急，必挽之；助人为乐，必行之。听医生这样褒奖自己，心头并未潮起功居至伟的飘然之感，他觉着只是践行了自己生而为人必为之的准则。他淡淡地对医生说：“要说也没啥了不得的，谁遇到这种大事也应该这样做，眼前放不过啊，那是一条性命。”
医生为他对待生命的虔诚心态感动而钦佩，不由得道出他经历过无数次在生死场上的人性的另一个层面：“秦先生，能像你这样做到对待生命至上的人有数啊，这世上又有多少恶人，把别人的生命如同草芥一般对待。这人性的两极是不可比的。我们医生这个行业更应该向你好好学习，你的这种崇高的精神境界，是我们所有的医护工作者一生应为之攀登的医德目标。”
医生的这番话触动了秦世贤复杂的心灵感受，泛起一阵阵激情与慨叹；想想自己一心向善，先人后己，但总有压抑的酵素罩出一片阴影；为老妈搬家，他一个人亲力亲为，但古怪离奇的事发生了，说不清道不明。但事实的指向却是自己，这雾蒙蒙至于不堪负重的莫名难解之谜，究竟是什么？想到这儿秦世贤哀叹一声：“唉！”
医生不以为秦世贤在想心事，他只是说：“你是个好人。这个社会的文明就是靠你们这样一个个有善良美德的人在不断向前推进。”
秦世贤却在心想，我还在推进？我办的“坏事”（金条）都令人不齿了。他晃动着脑袋对医生说：“不提了，也没啥值得一提的。”
“不，我要向院长反映，通报卫生局，大力宣扬您的事迹。”
“医生，不能表扬，我这人命相不好，好事往往能办成坏事。”
“嗯——您有心事啊。走，咱们到办公室去坐坐。”
秦世贤和医生到了他的办公室，仍是担心地自觉不该地笑问：“医生啊，我的病人不会有问题了吧？”
医生轻松地说：“不会的。刚刚用了一些安定药，不用担心了。多休息一会儿，人老了，抵抗能力差，但一定会好过来的。”
“好好好。”
“一会儿到了病房，要提醒那些病人和家属，不要大声讲话。等我休息的时候，咱们好好坐坐。像你这样的人是有，但我是有生头一回遇到。”
“过奖了。是您们医生了不得，能挽救人的生命啊。”
“我们那是工作，和你这样挽救他人性命有本质上的区别。”医生说罢为他扬起手臂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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