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节课总算艰难地对付了过去,但他已被折腾得身心疲惫。他又饥又渴回到宿舍时,已过了中午十二点。他懒得去吃食堂每天千篇一律的米饭,馒头,面条,和根本没学过烹饪的厨子们炒的白菜,豆腐和炖的萝卜粉条这些乏味饭菜,随手拿了几块饼干嚼咽后,仰脸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上课带来的乏劲儿便把他催眠了。
下午醒来,他从抽屉拿出稿纸和钢笔给唐子介写辞职书,刚编了句“尊敬的唐主任……”,有人在外轻轻敲门,他慌得又把笔和纸放了回去。
来人原来是肖玫妤,她手里拿一个大红色塑料皮笔记本,果真登门来造访他了。
“不是说好的她以后抽时间来吗,怎么这么快她就突然登门了?”
他赶紧手忙脚乱把被子叠好,把床单拉平展,又特地用手指弹了弹上面,方请这美人进屋入座。
“欢迎学校女神光临寒舍!”
肖玫妤上身穿件手工织成的米黄色细线毛衣,下身是条黑灰相间的杂色毛裙,头发在后脑勺上扎成了一条很粗的独辫,这身打扮凸显了秋天的色调。她父母是江苏人,六十年代初支援西北建设时来到古城,她就出生在这座城市。但深受父母身上江南习俗的熏陶,她也时常刻意把自己梳妆成一个南方窈窕淑女形象。
身子端坐后,她优雅地侧脸抚弄着自己的发辫,含情脉脉说:“丁肇强,看你的宿舍乱得真像猪窝,我突然冒昧来打扰你没什么不方便吧?”
他想起在羊城人叫华洁为“小姐”,曾让她兴奋不已,也想起了当时俩人在汽车上的争论,于是只撩她一眼便怪腔怪调说:“是肖家大小姐自愿前来访问,让本猪舍蓬荜生辉,谁有胆量敢说不方便呢。”
“你从哪儿学的这一套,酸溜溜的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她一愣。
“嗨,你还不知道如今社会上对年轻未婚女士称呼早已改变,我尊称你为肖小姐不行吗,这是多雅致的称呼啊。”
肖玫妤的脸蓦地红了,心里虽然很乐意,嘴上却不认账:“这儿是高等学府,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是老师,你的同事。”
“好吧,那我就叫你肖玫妤老师,你该满意了吧?”
“谁让你私下这样正儿八经的叫我,耳朵听着怪别扭。”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喊你‘肖玫妤同志’吧,这称呼咱们同事间好像不咋使用,叫‘女士’嘛不适合称呼大学老师。唉,我喊你为某‘太太’吧,可你还在闺房里待嫁呀。”
“你该死!”肖玫妤的脸色醉红,“才回家几天,都忘了该怎么称呼我了,我平时怎样叫你的?”
他拍拍脑袋装模做样说:“呵,对,对,我想起来了,咱们平时见面总是互相直呼名字,什么称呼也不带,这样显得最亲切。我该还像以前那样直接喊你‘肖玫妤’,对不对?”
“这听起来还不算太离谱。”肖玫妤满意地笑了,心想:“如果私下他能在我名字前面,再加上‘亲爱的’这三个字就更动听了。”
“把你要谈的问题说出来吧,我洗耳恭听。”他将话题转到她来意上。
她翻开笔记本,一本正经地递给他看,只见里面第一页上写着几个英语动词和句子。
“你说说对这几个词的理解,在句子中怎样使用才是最正确的,字典上列的词义好像和课文里的句子语义不太合拍。”
他看这些个词儿和句子语义简单,构不成多大疑问,不相信她会不懂,不由得怀疑起她来的动机。但他抬头看她神情,眉头紧锁,满脸虔诚劲儿,又真像个遇到了困惑的小学生,只好绷紧嘴唇,从书架上取下英文大辞典和句法书来。
“你说的会不会是这些词和句子在俚语中的意思?”
“人家不是不清楚才来问你的嘛。”
“那咱们再仔细看看字典上列的词义。”
俩人翻阅辞典正在查看解释这些词汇的条目,他的室友赵昌明突然间开门回来了。看见肖玫妤坐在床边,丁肇强在一旁使劲儿朝他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张口乱说。他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怎样为好。
见身边突兀地冒出个不怎么熟悉的男人听他俩说话,她觉着很不自在,随即合上笔记本说:“你们有事儿谈,我先去图书馆借本书,改天再来。”随后忙起身回去了。
“‘眼镜’,你有啥急事儿,这半晌不夜地突然流窜回来,把肖玫妤也吓跑了?”他问。
赵昌明是从省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来的。因为视力不好,看什么东西都离不开一付近视镜,跟他熟识的人都喜欢这样称呼他。
听着肖玫妤下楼的脚步声已经远去,赵昌明才惊叹地瞪圆他那双不大的眼睛,羡慕地说:“啧啧,你小子咋交的桃花运,刚回校不到两天就把校花弄你怀里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你下手够快够狠的。”
“别胡扯八道,我跟她没任何特殊关系,只是在一起分析几个英语词汇和句子。你到底为啥事儿突然间跑回来?”
“哟,哟,跟个大美女俩人大白天一不去图书馆,二不去办公室,躲在宿舍里像俩地下党秘密接头一样,亲密无间讨论英语词汇和句子,这场面你说出去谁会信呢。你甭以为我是白痴,不懂男女私情那点破事儿。不过我突然回来真不是故意要搅黄恁俩的好事儿,是想问问你要辞职,你们唐主任同意了没有?”
丁肇强丧气地说:“唉,别提了。我上午起来晚,一到系办公室还没顾上跟那老夫子张嘴,倒被先他数落一通我的不是,逼着上课去了。刚才我正开始琢磨咋给他编个辞职走人理由,肖玫妤又来找我讨论几个词汇的语义,说她课堂上给学生讲不明白,我也不知道她来的真实目的。”
“你能不能快点定下辞职的决心,我有个很重要的事儿马上要办,想跟你商量哩!”
“到底啥事儿让你神神叨叨,心神不宁的?”
“你说辞职去特区找职业,我很想跟你一块儿走。说起来咱俩同住一间宿舍,也算是同党,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可今天中午下课后,欧阳老师突然找我说了个对象,条件还差不多,是学工的,研究生毕业,在省电子工程学院教书。她约我今天晚上七点钟去跟那个女子见面。我在想,咱们真要一块儿走的话,不知道和她这一面是该见还是不见,所以才急着问你的事儿进展咋样。”
“那也别为了想换个职业,就把自己终身大事给搭进去了,管他走不走呢,先蹭她一面再说呗。只要你手脚在她跟前放老实点,看一下她的脸蛋儿你又不吃啥亏,一个大活人咋能被泡尿憋死呢。”
丁肇强知道同屋人瘦个小,眼睛也不大,脸上又多了付好几百度的近视镜片,对女性缺乏魅力。分来文理大学教书后已经他见了近一个排的女子,也没有从中觅到知音。但他心气儿又高得很,总想找个像肖玫妤那样标致又聪明的靓女。针对他不切实际的想法,丁肇强常讽刺他喜欢白日做梦。但他始终不死心,每结交一位新朋友,都会把自己是单身的信息婉转透露给对方,想方设法推销自己。听他唠叨最多,也为他出力最大的,莫过于他和丁肇强都很熟识的欧阳了。
欧阳全名叫欧阳春,在学校图书馆上班,三十四五岁,正处在少妇韵味十足的年龄段。因为她是结过婚的女人,了解女性求偶心理,也有成人之美的善心。更重要的是她在学校工会是有名的红娘,所以为他找对象不遗余力。可她为他物色几个后就有些灰心了,因为他并不只以女人脸蛋和身材来划线。当她给他介绍一个纺织厂身段苗条,颜值颇高的女工时,人家听说他是大学教师,当即表示愿意,他又觉得吃亏了,事后说人家只是个“纱女”,说出去名声不好听。她好不容易托朋友为他找到一名医院护士,他又嫌弃护士只有中专学历,前途不大,希望对方学历最好能再高点,看他择偶条件水涨船高,不断加码,欧阳春这才彻底明白,他选媳妇远不是这也可以那也行,那都是他应付别人的托词,他真正想找的是才貌双全的老婆。
“你说的也对,我去跟这女子见个面,先看看她长得啥模样再说。”他见丁肇强态度鲜明支持他,也不再犹豫了。
“人家是个硕士,你才是小小的本科生,放在大学毕业生堆里犹如尘埃,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我劝你这次把握好机会,不要再挑肥拣瘦了,世上哪有那么多有才又漂亮的美女等着你挑选。你去找女模特和戏子,人家愿意跟着你过吗?”
“我只是学历没她高罢了,但咋说她人也不能长相太差劲了,最起码眼睛不能比我的小。”
“别再高抬自己了。看看你床单上留下的那斑斑点点精华,还不知道你天天夜里在想着哪个女人,作春梦时手也没闲。人家女方一个堂堂硕士研究生,能放下身段跟你拉扯够给你面子了,还想得寸进尺。你要能跟她结婚对你去哪儿都有利,企业看不上你这咬文嚼字的书呆子,还能看不上工科硕士,那是都在疯抢的人才呢。”
赵昌明脸红的像只芦花公鸡:“好吧,我遵从老兄建议,这就去给欧阳回个话,今晚跟这女子见面,有啥结果回来再告诉你。”说完他换了身衣服,兴冲冲地走了。
丁肇强又坐下来从抽屉里拿出刚才的纸和笔,继续琢磨咋给唐子介编个合情合理的离职理由。
肖玫妤离开丁肇强房间后并没有去图书馆,而是心情舒畅地回了自己宿舍。她有些恨赵昌明回去的不是时候,搅乱了她和丁肇强的亲近。不过刚才和他单独相处时间虽短,没能多说几句,她心里依然很满足。本来她也不真心问他什么问题,笔记本中那些个英语单词和句子只不过是随手写在上面的,这样好有正当理由去找他,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而他说的那些话语又撩拨得她心花怒放,每个字都能引发她的很多遐想甚至是性感。
读大学时她酷爱欧美文学,读过很多英国浪漫小说,一直希望这辈子能找个既浪漫又深爱自己的男人共度一生。尽管她周围并不缺少适合她年龄的单身男子,可她还没发现谁身上具有她喜欢的罗曼蒂克气质,因而对那些在身边看似在忙些什么、实则无聊地转来晃去的男人,她并不感兴趣,也讨厌他们的媚态和酸味,懒得理睬他们。但梦想终归是梦想,在培养大学生的高等学府里,许多青年教师的生活观念和衣着似乎都比社会上晚了半拍,要从他们中间物色出个有情趣的浪漫男人,看似比大海捞针还难,因此她宁愿一直这样单挂着,也不愿委曲自己。
对浪漫婚姻的期望值越高,她找到心仪男人的机会越少。如今她的许多女同学都已步入了婚姻殿堂,过上了小家庭的温暖日子,她却快成了学校“剩女”队列的旗手。为了她的婚事,她母亲急得可没少嘟囔她,每周回家都唠叨她快三十岁了,不能老孤身一人,眼光要现实点,催逼她尽快找男人结婚成家。她为此没少跟母亲发生争执,认为现代大都市女性更注重感情生活,不能仅仅为有个窝而成家。
上学期她无意中发现了距离自己并不遥远的丁肇强,倒是个浑身有浪漫细胞和个性的男人,在她眼里形象开始高大起来。他留给她的最深印象是,留校后不久唐子介带她突然去听他的课。当时他站在讲台上正津津有味给学生讲着一篇课文,看见两人进来,脸上全然一付不屑一顾的自负表情。课上完后,唐子介不是很满意,给他提了几条意见要他改进。他不服气,争执几句后讲课依然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主任背后会咋评价他。
之后俩人一次碰面时,她好意劝他:“丁肇强,你还是应该多听听唐主任的意见。”
“为什么一定要听他的?我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学生喜欢我那样讲课,我就会坚持,管他怎么说我。”
“这可关系着你在学校的前程呢。”
“那也不怕,反正我正不想教书哩,他不让我上课正好。”
当时她认为他这样犯上是不尊重唐子介,但现在想来,觉得他做事儿有自己的主见,不愿意为别人意见所左右。他说话玩世不恭,再大的事儿也不放心上,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敢于公开顶撞主任,这是别的老师想都不敢想的,更别提去践行了。她却认为他很有傲骨,身上有种欧洲中世纪的骑士风范。他穿衣随便,偶尔还衣冠不整,这在别的教师眼里显得很另类,她却认为他这是超凡脱俗。而他们平时相遇,他话从不多说,打个招呼便擦身而去,眼里似乎没有她的存在,这更让她认为他感情上是个“酷”男,正是她喜欢琢磨的那类身上有点野性和被谜包裹着的男人,因而不知不觉暗恋上了他。这才有了他离校那几天,她主动向唐子介请求替他上课的事发生。
坐在宿舍书桌前,她手托腮帮子在想,一直没见过他留校后跟别的年轻女人有什么来往,也没听别人说过他跟谁谈了恋爱,明显和她一样,还留在学校单身贵族圈里。
“俺俩专业相同,如果能走到一起,以后不但在学问上能互相帮助;更重要的是可以拉他一起考研,不管考上考不上,单是两人共同有这样一次经历,就够让人对自己的青春回味无穷了。如果都能考上研究生,毕业后我一定要带他设法离开满眼黄土的西北高原,去往江南一所大学。在那里两人共执教鞭,将来都当教授,自己婚后养育个孩子,这种相夫教子的幸福家庭生活和青春奋斗的人生阅历,该多让人感到趣味盎然,温馨如意啊!”
她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写进了自己的感想:“今天我觉得终于快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了。近在眼前的丁肇强性格开朗活泼,说话幽默又充满活力,时时刻刻在吸引着我。他身上有很足的气场,和他在一起,我会摆脱孤独和苦闷,我会精神快乐,对他有说不完的话……”
写完这段话后她眼睛微闭,开始浮想联翩。眼前出现了艳阳朗照下,两人奔跑在田野上绿树花海之中,她头戴花冠前面跑,丁肇强手拿一朵红玫瑰紧紧追的幻觉。特别一想到他追上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开心大笑,夜晚两人在床上共枕同眠,相拥相抱,耳鬓厮磨的场景,她春心萌动起来,很快便感到自己下身两腿间有股热东西涌流出来。
“我咋会生出这样的下流念头?都是不要脸的丁肇强!该死!丁肇强,你真该死!”
意识到自己已被欲火点燃,她满脸通红,脑羞地低声责骂着自己和丁肇强,不再往下想象了。然而她体内肾上腺素分泌的荷尔蒙已经牢牢控制了她的神经,无法摆脱的欲望让她发痴发狂。这样的感觉她以前也曾有过,那是在读爱情小说看到高潮情节时发生的,但都不似这次强烈。这是她青春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幻想和近在咫尺的所爱男人相处,性欲得以释放后给身心带来的无限欢乐。
眼前的房间依旧原模原样,空荡荡的没多少生气。她刚才的所有梦幻只如一团浮云,很快被窗缝里钻进来的凉风吹得消失殆尽,只有斜阳西晒照耀着她还在胀红的脸庞。
起身关严窗户后,她思绪不得不重回眼前。
“不行,没有双方的情投意合,两人爱情之小船不会自动出港启航。自己祖籍江南,是校园里公认的淑女,虽不能低三下四去求得他的爱,但可以把喜欢他的心思婉传送进他耳朵,拨动他心弦,乘着这股风去征服他,让他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
想完这些,她找出换洗内衣,端起澡盆去学校女职工澡堂洗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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