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纯无意间望见了自己居住的小区，他才感到刚才的路程竟这么短。进入了熟悉的小道，程天纯本能地望了眼家里窗户上的灯光。灯光弱弱的，却透射得很远，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让他想到温暖的卧室。
锦儿的表情并没有一丝变化，好像还沉浸在刚才“回忆”海战的激情里。走到大楼的近前，锦儿进入大楼的步态像是在这里已经居住了多年的住户。
进了家里，一切照旧，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锦儿默默地进了她自己的屋子，她像往常那样缓缓地关上了门。
程天纯轻轻打开卧室的门，房间里亮着壁灯。舒帧并没有在睡，而躺在床上看着走进来的程天纯。
程天纯和舒帧对视了一下。
“去哪了？”舒帧的眼神很平静。
“很远的地方，是锦儿她……”程天纯稍微顿了一下。
“我知道是有事情，我刚才用望远镜看到锦儿挎着剑。”舒帧说话的时候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银灰色望远镜。
舒帧的坦然让程天纯感到放松。他没有上床，坐在沙发上，注视着舒帧：“不是剑，是刀；唐横刀。”
“唐…横…刀。”舒帧在自己的记忆里快速搜索着。
程天纯从茶几上拿起自己用的青花瓷茶杯，他把杯盖放在茶几上，去客厅的净水器接来一杯水，呷了一口：“我醒来的时候听到有动静，透过门缝，看见锦儿挎着那把唐横刀悄悄走了出去。我当时也以为是把剑。”
舒帧的目光在探寻着。
“我马上就跟着出了门，可我下楼时，她却不见了踪影。我只好跟着感觉走，没想到居然在一个江边的观景台上找到了她。”
舒帧的双眉稍稍蹙了一下：“奇怪啊，锦儿最近并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啊！”
程天纯看了眼舒帧，思路并没有被打断：“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风口。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怀念白江口战役。”
舒帧的目光里透出对未知事物的探知：“锦儿，她一个智能机器人怎么可能见过一千多年前的那场战斗呢？”
程天纯这时候已经完全放松了：“这并不需要她经历过那场战斗。”
舒帧思索着，她的眸子亮了一下：“噢噢！”
第二天早上，舒帧睁开眼睛的时候程天纯已经起来了。他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舒帧醒过来。
舒帧问道：“你昨晚没睡好，起那么早！”
程天纯的思绪还停留在昨天夜里：“锦儿她好像深深陷入那场海战里了。”
舒帧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是普通的人，这种情况最好是让她慢慢从那场战斗里走出来。”
程天纯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房间里顿时充满了阳光：“可她并不是普通的人。”
舒帧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烟雨茶楼”是一座仿古建筑，因为天气温暖，一排深褐色的木制窗扇向着着辽阔的江面敞开着。放眼望去，若不是江对岸那些现代的楼宇，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山水画上的唐代风景，舒帧想象着江面有几只古帆船的情景。她的目光在自己虚构的古帆船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后把视线慢慢移到坐在她对面的锦儿身上。
“你是不是很喜欢唐代建筑？”舒帧清楚地记得锦儿对唐代建筑的神往，这也是程天纯在小说里描绘的。面对着浩渺的烟波，她要把和锦儿的谈话渐渐向着那场海战靠拢。
“喜欢！”锦儿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柔情，这眼神的到来如此迅速，她的整张脸伴随着眼神的变化极细腻地调整着。舒帧在此前，还没有见过锦儿的脸上出现过这么精致细微的表情，她暗暗吃惊。
舒帧的思维被程天纯小说中的锦儿牵引着，虽说小说是虚构的，小说的结尾，那个不顾一切跑入唐城的锦儿背影活生生就在眼前。她知道,小说在她眼中如此鲜活，是因为故事的原型就生活在他们当中。她现在不敢继续打探唐代建筑在锦儿心中的地位。她要做的是让锦儿从白江口战斗中走出来。
锦儿正望着江面出神，那眼神像是邮轮上的旅客从舷窗瞭望向后移动的大海。锦儿的脸被泛着白亮的江水映得明媚，又被阳光的射线勾勒出了淡淡的线条。
舒帧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参加了白江口海战吗？”
锦儿转过脸来，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黑亮的眸子含着深情：“我参加了。”
舒帧注视着锦儿，她那身黑蓝色的套装让舒帧觉得她就是一位现代少女。可锦儿脑海中的记忆却让她恍惚看到了一位带着英气的古装美女，坐在自己的对面。
锦儿又把脸儿转向江面，仿佛这里就是当年白江口的战场。舒帧甚至预感到锦儿会下楼，像那天晚上那样走到江边去。
“你是不是忘不了那场战斗？”舒帧在探路了。
“嗯！我是不会忘记发生过的事情。我忘不了是因为那天晚上没有看清楚整个战斗的过程!”
锦儿的回答让舒帧吃惊，同时她也看到了解决锦儿白江口战斗情结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让你再一次看到当年那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你就不再会为追忆那场战斗而痛苦了，因为它已经永远在你脑子了，并且不再会被一点点地遗忘。”舒帧完全就在做心理疏导。
锦儿“嗯”了一声，舒帧刚才担心的眼神没有在锦儿眼睛里出现。
舒帧瞥了眼江面，一幕幕想象中的画面迅速在脑海中闪过：“那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参加海战？那可是一场惨烈的战斗。”
锦儿的目光里出现了一丝喜悦：“我穿着铠甲，没有人看出来。”
舒帧的内心，兴奋的波纹已经变成了浪涌：“当时你身边军士的名字你记得吗？”
忧伤出现在锦儿的脸上：“战斗太激烈，晚上也看不清周围的人。”
“那把唐横刀是谁的也记不清了吗？”
锦儿摇摇头，眼神中有几分凄楚。
舒帧停止了问话。她不用担心锦儿因谈话冷场后的反应,锦儿没有普通人那种复杂的社会性，她只对数据及所有感知到的色彩、气味、视觉中任何目标物的细微特征和差别产生敏感，这些才会引起她的表情变化。对感情类的主动探知，在她身上似乎没有。但舒帧知道，锦儿的设计者们一定让她在接收到感情信息后会有那种诗化般的表现。锦儿从外貌到气质以及所有细微的肢体语言，都说明她的产生就是为了诠释美。她每当想到程天纯和锦儿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难免涌出难以抑制的怨怒。可每次面对着锦儿的时候却更多的是欣赏，甚至锦儿表现出来的苦衷，她情不自禁地想着怎样帮着她去化解。
刚才和锦儿的谈话，舒帧已经知道，锦儿深深的大唐情结自然也包括那场惊心动魄的海战。她的不能释怀恰恰是那场战斗在她的感知系统中不够完整，像是一幅画，创作者还没来得及把整张的画纸填满。
锦儿仍旧望着江面，像是那些心理孤独的人在大自然面前久久驻足凝视。舒帧已经推测出，如果不把锦儿对白江口海战的信息遗漏部分补齐，她将会永远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令人动容的悲伤。
假如现在让锦儿亲历一下和那场海战极其相似的场景，肯定能让锦儿从心痛中走出来。问题是如何让类似的场景重现呢？即使在今天科技高度发达的条件下或许也要极高的成本。
程天纯和舒帧站在那天晚上锦儿回忆白江口战斗的观景平台上。
舒帧凝视着辽阔的江面：“我们身处在这座风景秀丽的城市或许不觉得，似乎她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的先人选择在这里建城难道是为了可以更好的欣赏风景？”
程天纯的思绪在锦儿的“白江口海战”那条视觉链上滚动着。他回过神来对舒帧说：“在唐代，自然风景一定很多。你不觉得，那么多的描写景物的诗词不就是严谨的写实吗？那都是诗人一挥而就的，肯定是被眼前的秀色感动后瞬间的灵感。选择建城的位置就不同了，在北方考虑的是道路的枢纽，南方就是水网密集的交叉地带了。”
舒帧的身子还是朝向江水，只是伴随着脸的转动，身子稍稍向程天纯倾斜了一点：“你的话我懂的，锦儿选择在这里怀念那场战斗只是这里观景的角度更好。”
程天纯把双臂放在平台护栏的横杠上：“她以前应该没来过这里，只是那天夜里顺着步行小道，一路观看着江水，最后定点在这里。假如我有白江口情节的话，我闭着眼睛静静冥想的时候脑海里也会出现一个类似的场景。”
“你为锦儿冥想过多少次了？”舒帧似乎叹了一口气，她的脸又面对着流淌的江水了。
程天纯看了眼舒帧的侧影：“你不是要和我探讨锦儿的白江口心结吗？”
舒帧看着程天纯，那眼神很认真：“这女孩子让人恨不起来！我真心希望她能看到那个场景，让她不成天为白江口去刻骨铭心。”
舒帧的话让程天纯愣了一下，但他的表情在瞬间恢复了平静：“只要是牵扯到唐代的事情，锦儿表现出来的一切就是一个‘真’字，这当然是超现实的，就是故事中才会有的。可你在她旁边就会觉得她就是一位活脱脱的唐代女子。”
舒帧双手交叉在胸前，她看了程天纯一眼，然后毫无目标地斜望着远处的天空：“‘白江口之战’显然是唐锦儿全部唐代信息的重要部分。”
“我们没有能力帮她了却这个深深的情结！”程天纯像是在叹息。
舒帧的视线对着程天纯的眸子：“锦儿能来到我们家就说明我们家就是锦儿的一个转折点，你不这样认为吗？至于锦儿奔向唐代古城仅仅是你小说中的构想。这回可是真的。”
程天纯被舒帧的话触动了，刚才在心中滚动着的海战场面又浮现在眼前：“再现海战的场景需要精心设计，还要一定的人员参加。恐怕是一个工程了。”
“你去智能机器人研发中心看看！”舒帧建议道。
程天纯没有说话，他的眼神说明采纳了舒帧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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