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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作者 雨祺【字数:6910】

第八章 白茅 更新时间:2021-07-11 09:20:57

  每当紫鸢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去其琪咖啡屋,在那里坐着,喝上一杯蓝山咖啡。反正晚上回到单身公寓,她也是一个人呆着,在咖啡屋呆着,至少可以发发呆,解解闷。后来养成习惯,每个晚上她都会到其琪咖啡屋,打发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喜欢角落靠窗的一个位子,从玻璃窗可以看到街上的夜景,这个角落的灯光也调得比较暗,可以在这个角落坐上一晚也不会被人发觉。咖啡屋播放的音乐大多是古典的,不喧闹,悠扬绵长。很适合紫鸢现在的心境,这也是紫鸢喜欢这家咖啡屋的另一原因。每天晚上,差不多同一时刻,紫鸢总是坐在同一个位子,紫鸢每次也都是几乎点同一种蓝山咖啡。其实紫鸢的骨子里是个保守怀旧的人。

  紫鸢慢慢地呷着咖啡,眼睛望着窗外,街上两排商店,已经亮起五颜六色的灯了,路灯从高高的灯柱上洒落下来,照着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地面又把光向外反射出去,四周都笼罩在光的影子里,到处都是光的世界。紫鸢很享受这样的景色,几天来的离愁和忧思似乎也在这夜色中溶解了。

  “我可以坐在这边吗?”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紫鸢的胡思乱想,紫鸢回过头,看到一个男子,三十出头,相貌齐整,柔软的手指扶着紫鸢对面椅子的椅背上,很有绅士派头,礼貌地问着。

  这男子就是白茅。男子顺滑的头发,面部的线条,手指像猫的爪子悄无声息,都给人一种外表很柔软的感觉。这种柔软就像是没有韧性的面团,只要他伸展到的边沿都变得粘乎乎的。可是,当这种柔软从四面八方向你包围过来时,会将你整个儿淹没吞没,让你没有逃跑的可能没有呼吸的空间。他的眼睛里跳动着火焰,把他内心的热情泄漏无遗。他的热情是无边无际的,同时也可能燃烧过度而黯淡无光,燃烧剩下的灰烬到处飞扬,却依旧能把人灼伤,他却没有能力去收拾打扫。虽然他的生理年龄比紫鸢大,他的内心却只是一个放任热情的孩子。他是孤独而热切地渴求着的,他的眼睛的火焰里有一种热度,掩藏在克制而礼貌的语调里,尽管只是一闪而过,紫鸢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种热度。紫鸢本能地有种想逃的感觉,却听任自己坐着没有动。柔软加热情,却又没有任何节制,这会演变成一场可怕的灾难。

  是个没有原则而又神经质的男人,在极度热情的另一端,则摆放着灰暗、懦弱、任性和心灰意冷。现在,他就站在紫鸢对面,仿佛一股巨大的无形的身不由己的力量推动着,驱使他来到紫鸢身边,他仿佛是紫鸢无法拒绝的命运。拯救紫鸢于孤独落寞中,同时又把紫鸢抛入极端热情的深渊中。

  紫鸢笑了笑,几乎没等紫鸢点头,白茅就在紫鸢的对面坐下了。仿佛已经看透了紫鸢刚才那一会所转过的所有的念头。他仿佛看到紫鸢在心里面其实是已经许可了的。我和他是一样的人吗?紫鸢在心里问自己。这个男人如果爱,一定要把爱全部烧光才肯罢休。而且,这个男人会要求对方跟他一模一样,把爱全部烧光。不!我没法做到。紫鸢在心里抗拒着。

  白茅无声地落座,大方、自然,就像得到了邀请,又仿佛正面对着多年未见的故友。

  白茅对着侍者略微一点头:“给我也来杯蓝山咖啡。”

  侍者刚转身,紫鸢对着白茅脱口而出、充满着敌意和抗拒,几乎是无礼的:“干嘛学我的?”话一出口,紫鸢又为自己对一个刚刚才见面的,差不多算是陌生人的人,语气竟然这么亲密毫无距离感吓了一跳,心里又充满了羞愧和后悔。明明就应该拒绝他就座,但我竟然没有拒绝,我竟然还笑。已经错了第一步,这迈向危险的第一步。现在居然又这么亲密的语气,错上加错了。这几乎可以算是向他调情了。这么短的时间里。紫鸢满脸悻悻然。这句话就像是,明明听到别人敲错了门,却贸然打开了自己心灵的房门,待发现门口站着个陌生人,正茫然无措,还来不及拒绝,陌生人已经闯进门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紫鸢就像是在这城市荒原中落荒而逃的小兔子,正拼命逃跑,一转身,却发觉撞进了追捕者的手心。

  其实所有的爱情都是一见钟情的。所有的爱情都源自于眼睛。紫鸢的眼睛无意中泄漏了心灵的秘密,却被另一双眼睛捕捉住,加载了另一个心灵的秘密后,再重新投射回来。紫鸢不禁心慌意乱。眼睛是爱情的播种机,眼睛把白茅对紫鸢的爱情披泻无遗,白茅不会,也不愿去隐藏自己,这不是由于他的轻薄而是由于他的热情太过。如果把每个人都比作一条河的话,白茅就是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而不是容纳百川的大江大海。用眼睛做播种机,白茅热情而急切地把他爱情的种子直直地播向紫鸢,通过紫鸢的眼睛,播向她的心田。并在紫鸢心田的土壤里扎根,发芽,向上生长。紫鸢徒然无力地反抗着这一切。

  紫鸢听见心里乒乒乓乓断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身体开裂、掉落、剥离出去。有一种莫名的痛楚攫住她,她想喊叫。她希望有一只大手把她抓住,让她远远地离开眼前这个男人,永远不要见到他。他的火焰灼伤了人。让人痛,并惊叫起来。虽然他只是很安静地坐在那边,但他周身无形的火焰像无数利箭穿刺过来。火焰像舌头舔着你、抚摸着你、啮啃着你。紫鸢听见冰雪融化的声音。紫鸢忽然惊异地发现原来自己心头有这么厚的冰雪积层。白茅是那股使万物苏醒的春天的力量,紫鸢从冬眠中惊醒过来,惊讶于把自己从冬眠中唤醒的春天的力量。紫鸢的一个灵魂已经死去,另一个崭新的灵魂刚刚苏醒。这个新的灵魂瘦削、弱小、无力,像冬眠的小动物一样刚刚睁开眼睛,充满了饥饿感。

  可是奔涌而来的生命力在紫鸢的四肢流走跳跃。太阳!紫鸢很久没有见到太阳了,白茅就是照耀着她的那个太阳。悲伤的泪像积雪在身后慢慢消融。紫鸢坐在白茅对面,觉得周身都暖融融的,但麻木久了的身体在太阳的照耀下却浑身充满了刺痛感,这让紫鸢很不舒服。

  交谈中,紫鸢得知白茅是个音乐家,自己写曲子,在这个城市呆了好多年。白茅经常出没各种酒吧、咖啡厅,他喜欢在那边听自由歌手的歌唱,那种氛围时常会给他创作的灵感。其琪咖啡屋也是他最喜欢的咖啡屋之一,紫鸢第一次走进其琪咖啡屋,白茅就已经看见她了。白茅总是坐在紫鸢斜对角的一个位子上,边上有根柱子挡着,他可以尽情地观察紫鸢,而紫鸢却毫无知觉。白茅发现紫鸢总是每天晚上同一时刻、坐在同一位子,也总是喝同一种的蓝山咖啡。而白茅虽然同时喝好几种的咖啡,蓝山咖啡却是他的最爱。他发觉他无法抑制对这个喝蓝山咖啡的女孩的好奇与兴趣:她似乎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毫无关联,却又孤独落寞。咖啡屋里来来往往的人和正发生的事似乎都跟她毫无关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排挤她,她却毫不在乎,似乎很享受这种全然身外的命定的孤独。她肤色健康,虽然眉眼笼罩着一种忧愁的神色。她小巧细致,算不上是特别的美,眼神看上去很忧郁低沉,似乎在命运的某个牢笼里苦苦挣扎;嘴唇却总是倔强地抿得紧紧的,好像不会屈服于命运的任何重压。而且,每次当他仔细地打量她时,她的相貌总是千变万化,没有一个僵化固定的模式。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瞬息万变,神秘莫测,每个时刻每个角度每个侧面每个情景看上去都各各不同,这是温柔与冷漠、善良与邪恶、恐惧与勇气、热烈与残酷、妩媚与刁钻、娇艳与凋败、忠诚与背叛、逢迎与抗拒、渴望与逃避、希望与幻灭、激情与深渊、美好与罪恶,绽放到极致与极端自我封闭,各种极端的感情与理智杂糅交汇到一起,她脸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时刻都在显示着这各种极端感情的过渡与摇摆,犹豫与徘徊,定格与转变。这让她的整张脸展现出变幻万端、闪烁不定的容貌。这个发现让白茅大惊失色:这个女子,若不是地下精灵,就是林中妖魔。他提醒自己这是个深不可测的危险的深渊,然而艺术家的豪放与热情却让他藐视这个危险。他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不能自拨。白茅的热情就像是地表底下的熔岩,被厚厚的地壳包裹着,紫鸢却是他的火山口,白茅地壳下的熔岩随着紫鸢这个火山口猛烈而自然而然地爆发出来。

  白茅一直用他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紫鸢。紫鸢低头抿着咖啡,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白茅用他那神经质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点了一根烟,又熄了。冷不丁,又似乎漫不经心,对着空中的虚无说话似的,突然来了一句:“你就一个人吗?”

  这句话突兀、无礼、孟浪之至,像刀子一样剜进紫鸢的心。那熟稔、亲昵的口气,就像认识了你几十年一样,这语气使紫鸢觉得受到冒犯,刺伤了她的自尊心。就像一个人用长矛直指你的要害。就像一个人突然闯进你屋里,开口就索要你埋藏多年的珍宝,仿佛它一钱不值,就像讨要一杯水似的。你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就来了这么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人,认识不到几分钟,他就这么刺喇喇的要剥掉你所有的伪装和防卫,他就这么赤裸裸地直奔你的心而来了。天哪,你埋藏那么久的秘密难道什么都不是吗,你承受了那么深重的苦痛难道就这么轻飘飘地摆放在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句话里面吗?紫鸢像婴儿一样脆弱而无助。白茅这句话又好像探险队行进到悬崖边上,扔下一颗石子,以探测它的深度。却听到了石子在悬崖底清脆的叮当作响,一如女主人激烈斗争的内心。紫鸢抬起头,挑衅地看着白茅。却看到白茅那张脸,赤诚、坦荡、眼睛里满是关切和怜悯之情,毫无孟浪嘲弄的意思。那眼底是一湖水,满满一湖忧伤的湖水,关切和怜悯就生长在这忧伤的湖水之上。那眼睛可以包容一切,紫鸢可以躺在这忧伤的湖水之上休养生息,它可以为紫鸢隔挡开外界所有的喧扰伤害。他的宽容并不是因为他比紫鸢优越,高人一等,而是(他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诉紫鸢)因为他跟紫鸢是一类人,紫鸢的所有遭遇和伤痛他都感同身受,生而忧伤,为爱忧伤。又好像探险队扔下石子不只是为了好奇探险,而是专程为实施救援而来。

  紫鸢不禁低了头,满脸羞愧。内心已经解除戒备。往事涌上心头,又觉哀伤,独自在这异乡。在白茅面前又不肯就这么认输,心里又急又痛,紫鸢把头扭向一边,泪水在眼框里打转。

  白茅抱歉又不知所措地看着紫鸢,搓了搓手,伸手去拿桌上的纸巾,又缩回手,略带不安地偷看紫鸢一眼,终于下了决心,拿起纸巾,递给紫鸢。紫鸢没有接,白茅不能自己地握住了紫鸢的手,紫鸢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动不了,也就安安静静地让白茅握着自己的手。

  在轻缓优柔的音乐中,在恬静幽深的夜里,在咖啡氤氲的情调里,紫鸢和白茅,灯光迷蒙,神魂交织。似是前世相识,今世来逢,被一股魂魄摄住,不由自主地牵行。白茅和紫鸢喃喃地述说着。白茅幼年坎坷,双亲早丧,由一位远房叔叔抚养长大。后来喜欢音乐,无力延师,便到音乐学院的教室外偷听学艺,回家自己独自钻研琢磨,把自己的一腔心血都洒在上面,终于在作曲上达到一定的造诣。几经努力,最终被一家大剧院聘用,为剧本谱写曲子。剧院大多只采用循规蹈矩的传统作曲,白茅有独特灵感的心血之作往往被废弃不用,白茅经常感到苦闷抑郁。这也是白茅经常泡在酒吧咖啡厅的另一原因,在那里,白茅觉得轻松自在。在剧院,在同事面前,白茅像是团巧克力,所有见到白茅的同事,都觉得他是甜的、瘫软的、可亲近的。白天,白茅在剧院,就像是团巧克力,满剧场地滚着,滚到谁身边,谁都觉得他是甜的、瘫软的、可亲近的。可他内心另外一个地方还装着火,这火想要烧毁他这满身黏乎乎的巧克力,烧毁所有这靠近黏乎乎的巧克力的人,烧毁这整个剧院。每当心里冒出这疯狂而离奇的念头时,白茅就充满痛苦而又仓皇失措地逃离人们,逃到咖啡屋或者酒吧,用酒或摇滚慢慢浇灭心中那团火。除了外表的优柔和软弱,像团巧克力外,其实白茅的内心里还是有块坚硬的石头的,但这石头被火烧得滚烫,烧得熔化了,在他心里的各个角落来回流荡晃动,却无法用双手捧出来展现给别人。这是白茅的致命弱点,却也是白茅最吸引紫鸢的地方。或许,紫鸢只是在白茅身上看到了体内不同的灵魂之间的争夺抢掠,跟自己体内一样激烈疯狂,一样势不两立,一样痛苦纠结,一样难舍难分,一样水火不容。爱情就是同一个灵魂在两个不同的身体里不停地来回穿梭行走。或许,爱上一个,就是爱上他的缺陷,或者,是通过他的缺陷爱上自己的缺陷。人生的缺陷是扣上人生纽扣的扣眼。

  突然,白茅迅速而敏捷地抓起紫鸢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紫鸢望着白茅,吃了一惊,缩回自己的手。白茅眼神热烈,有一股不可动摇的力量,白茅用眼睛吻遍紫鸢全身,无所不至,紫鸢浑身颤抖。紫鸢在和青齐的漫长的婚姻的斗争中,在灰暗无望的情绪中呆立得太久了,现在眼睁睁地看着白茅这一团熊熊的火焰由远至近,渐渐蔓延到自己脚下,明知这火会引火烧身,会烧毁她自己。她却无力站起身来离开这火,离开这近在咫尺的危险。紫鸢已经寒冷得太久,孤独得太久,痛苦得太久,她需要一点欢乐的火苗来照耀自己,来引导自己离开那无边的痛苦的深渊。紫鸢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听任自己被诱惑,紫鸢就这样自然而顺从地屈服于这火焰的威力,缴械投降了。紫鸢毫无抵抗地听任命运把她推向自己的怀抱,也不管这火焰是否会把她灼伤烧毁。她是需要爱的,她需要被人爱。她知道爱是火,同时爱也是刀,爱也是箭,爱能暖人,同时也能伤人。她只要全心全意、无时不刻地去爱,她不惧怕爱的伤害,她同时饮下爱的毒液的甜蜜和死亡。人活着,总是要死的,她愿意为爱而死,哪怕只爱这一时这一刻。紫鸢所不知道的是,她暗中所下的这些决心和所有这私下里的想法,却被白茅洞彻一切的眼睛看个清清楚楚,如果说白茅是那可以烧毁一切的火焰,紫鸢却是在无形中往这火焰里投下一捆又一捆的柴禾,甚至于无穷无尽的爱的燃料。这一点,紫鸢一点也没有预料到。紫鸢只是天真地以为自己只是冰,冻得太久冻得太僵硬的冰层。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冰层底下,涌动的是和白茅一样的热情奔放,一样的对火焰的呼唤和渴求。她的冰层只要一遇到火就立即冰消雪融,她自己内心的火焰也同时被点燃,也一起在烧烤消融着这些冰层。紫鸢眼睁地看着自己被烧起来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烧得通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烧得辟啪作响。那就去烧吧,由它去烧吧。

  夜深了,紫鸢和白茅站起身,离开其琪咖啡屋。白茅说他的住处刚好跟紫鸢的单身公寓在同一个街区,正好顺路,可以一起走。已经是深秋了,街上人很少,夜里的秋风吹起来凉嗖嗖的,紫鸢不禁打了个冷战。白茅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紫鸢的身上,用他的手臂紧紧地搂着紫鸢的肩膀,仿佛他的手臂也是一件御寒的大衣。他们在路上慢慢走着,一路说着知心话,如热恋中的人们那样。紫鸢觉得白茅就这样陪伴着她走,已经好多年了似的。

  街心公园里,种着一大丛竹子,微风过处,龙吟细细,凤尾森森。商店橱窗的灯已渐渐零落凋败了,只有街两边的路灯一如既往孤冷凄清地闪烁着。就如忠实的情人守候在你身旁。两旁的树影在街灯的照耀下,越发显得黑。街灯像一颗颗小小的跳动的心脏,顽劣地没有消停地不断地从一棵树枝跳跃到另一棵树枝,到处都是跳跃奔跑的心脏,一派的意乱情迷,一地的心旌荡漾,一树的迷离神醉。间或有行人匆匆从紫鸢和白茅身边走过,好奇地回过头来望着他们。好一对热恋得忘乎所以的恋人。在他们眼里,除了他们自己,这个世界仿佛都已经不存在了。

  到家了,路口,紫鸢跟白茅道别。

  白茅却道:“不邀我上去喝杯茶吗?”眼神里满是央求之情,眼睛炽热,充满恳求。那眼睛似乎藏着千万支箭,从孤立无援之地射出,却枝枝都射在紫鸢的心坎上,紫鸢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快要跌倒下去。紫鸢就像是那束手待毙的人,没有任何的还击和自卫能力,白茅那眼睛却像是抛出了千万条柔韧而结实的绳索,把她麻麻匝匝、结结实实地捆绑了起来。紫鸢已经失去了判断力,不能再听从自己意志的指挥。由于对爱的极度缺乏和对爱的极度渴求,那一时那一刻,紫鸢听任软弱支掌了自己的命运。面对白茅的攻城略地,紫鸢无法说不,无法拒绝。

  紫鸢开了门,白茅紧跟其后,随手关上身后的门。白茅从后面用胳膊紧紧搂住紫鸢的腰,一个滚烫的吻就落在紫鸢的脖子根上,紫鸢站住不动,心跳得厉害,手里的东西滑落在地上。白茅转过紫鸢的脸,吻在紫鸢苍白而颤抖的唇上。紫鸢在白茅的怀里轻微地抽搐着,脸上流着泪,内心站在极度痛苦和极度快乐、罪恶感的歉疚和听任犯下罪恶的放纵感两个深渊交织并激烈冲突的生死之点上,她纵身跳下深渊,听任自己粉身碎骨。白茅吻遍了紫鸢的脸,沿着脖子,一路吻下去。

  深秋的泛着白光的微凉的月色透过装着薄纱的窗帘,照在紫鸢的身上,紫鸢全身赤裸,站在白茅面前。紫鸢很惊奇自己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感。人生而赤裸,紫鸢觉得自己只是把原先而初始的状态显现在白茅面前,从心灵到身体,这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羞耻的。婴儿胖乎乎光溜溜的身体,没有人会觉得那是羞耻,单纯的身体本身是没有羞耻感的,只有欲望会让人羞耻,身体引发的欲望和道德上的谴责让身体的赤裸蒙上了羞耻。身体平等的赤裸也会消除赤裸的羞耻感,公共浴室里所有人平等的赤身裸体也不会让人觉得羞愧难当。所有人都衣冠楚楚,一个人在大街上裸奔,这就是耻辱,因不对等的赤裸而引起的羞耻。心灵上的裸露也是如此,只有两颗心灵平等地相互对待,坦诚地、没有任何伪饰地相互披露,才能获得真挚而深厚的友谊或者爱情,这是上帝给苦难的人生最珍贵的礼物。如果一颗心灵真诚地坦露,而另一颗心灵则重重防备、层层矫饰,而这对坦露的心灵本身就是一种屈辱。紫鸢和青齐婚后变得不幸的婚姻就是这种情形。紫鸢和白茅彼此坦诚,相互信任,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从身体到心灵,他们互相坦露,用自己的坦诚和赤裸去迎接和容纳对方的坦诚和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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