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起雪,越下越大。
春艳由秉臣的陪伴,坐着响铃的小马车,来到了警署门前。春艳下了车,站在雪地上,窈窕的身姿一身皮装,显得更加靓丽、耀眼。她向车上的秉臣打个招呼,拎起手包,傲然驱步到门首,门首警卫瞧得惊艳瞠目。她点名要见徐警官,警卫正要引见,倏地,瞧两个便衣打扮的男士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春艳瞥一眼很觉面熟。
此二人正是徐警官的两个帮手:胖的人称牛五,瘦的人称佘四,叫白了为蛇四。牛五粗猛,蛇四奸猾,常着装便衣在市里巡查,这城里人无人不知。
春艳蓦然忆起,那还是在怡春园时,徐警官来听曲那天,陪随而来的。春艳瞅他俩抿嘴一笑。牛五被这娇艳一瞥,已是木然睖目;可蛇四却淡淡一笑,鼠眼相视搭言:“哎呦!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这般艳丽呀?”
“哟!是你蛇四呀。真会说话,不怪你那主子总把你带在身边。”
春艳冷嘲热讽的点应他。随口,温柔地指点他,说:“你领我去见你们的徐警官呐。”
“哦,哦好好好。”
春艳这先声夺人之举,支吾得他无可奈何,乖乖应从,领见徐警官。春艳大模大样的迈进警官室内。
“哦?”
徐警官坐在交椅上,抬头翘望,不止惊愕。瞧这娇艳之容,眼中生辉,胖胖的身躯,不由而起,伸出硕脑笑迎:“您是……”
他眯眼细端:“噢!是你呀。王——春——艳!真没看出来呀。来来来!里边坐。”
说了,他从身边拽起一把座椅,让王春艳坐下,摸起小胡,沉思地端出话:“哎呦,有好长时间了吧,想起你唱那小曲,好像还在眼前。怀思不已呀。”
他色眼眯眯地瞟着王春艳不离,而王春抿嘴艳目侧移,端坐不语。他见王春艳不入下怀,更叫他正眼相视,敬重相待。便嘻嘻一笑,言归正语,含笑而问:“今日你来我这警署里,有何要事啊?”
“是哦!到你衙门口,何能不为要事?”春艳回脸答言,又含笑连话,“要是不来,又怎能见你一面哪,你这大官人呐!”
徐警官一听这话,心里好痛快,便乐呵呵地随口而言:“那你就说嘛,凡是我能办到的。”
“好!那我就说了。”春艳乜他一眼。
“说吧!”
“我有一人,在你手里。”
“你的人在我手里?”
“是啊!”
“谁呀?”
“马三!”
“哦,哦是,有这么个人在我这。”徐警官不觉一愣,踌躇一会儿,又疑惑地问:“他跟你有何关系?”
“他是我的外甥。”春艳直正正地说。
“他是你外甥?”他听了更觉疑惑,“你会有这么大的外甥?”
“是哦!”春艳回视他一瞥,“人大不如辈大呀,那还要我解释吗?”
蛇四、牛五在旁闷头而笑。
“你是外乡人,到这怎么还带个外甥?”他试探套话说。
“他是后奔我来的,不行吗?”春艳两眼瞟着他,一丝不漏地顶上。
“这马三他在迎春楼做事吧?”他眨眨眼,叼起一支香烟说,眼眯视着春艳,问,“可这迎春楼是林老板的,你会知道吧?你是……”
“我是托人把他送去的。”春艳没等他把话说完,便放出话音儿。
他看问不出个啥名堂,便嘿嘿一笑,转题托话说:“哎呦,有好长时间没见你出来了,你是……”
“噢!我出门啦。”春艳赶话答对,两眼向上一挑,“还不行有人请我吗?”
“可是呀,名声在外,谁个不知哦。”他不得不顺话买好,点头称是。随即,笑脸相陪,讪嗒嗒的搭话说,“你看光顾说话了,也没给你倒杯茶。”
蛇四眼快、伶俐,随手去端来两杯茶水,放在桌上。春艳穿着皮大衣觉得不便,一手脱了下来放在椅背上,显露出那镶有金边的藕荷色紧腰对襟半大锦袍,和那提花的丝绒裤,二郎腿一夹,露出一双黑亮短靴,回身一笑。徐警官一打眼,瞧似出水芙蓉一般,两眼发直,馋涎不止。春艳飘他一眼,随即呷口茶。一扭腰,笑言道:“徐大官人,你审完了吧?”
“哦,哦哪里哪里。”他愣神地眯着两眼,挤出话来。
“我那外甥马三,是不放出来让我见见哪?”春艳撒娇样的撇着嘴,笑眯地瞅他。
“哦,哦那好。”他只好随话应之,递眼给蛇四,“去把马三带来。”
少頃,马三带了上来。
“哎呦!我的大外甥哦,几日不见乍痩成这样啊?”春艳见马三一进屋,便两眼瞟着,佯作心痛的模样尖声的念叨。
“大,大姨妈!”马三心灵口快,一眨眼把话咬上。
“快!跪下给你徐大爷磕个头。我就带你回去了。”春艳下座,麻利地过去扶马三跪在徐警官面前,随手从腰里扯出一叠钱交给马三,“把这钱给你徐大爷买酒喝,谢礼。”徐警官还没等反应过来,马三已起身把钱递到他的手中。
“哦,这,这这这……”徐警官瞧这手中钞票,是无可奈何,哑言搪呆。春艳这一快速应对,演绎得如此逼真,无漏半点破绽,徐警官只有认知放行。他瞅之一瞥,放言:“哦,好好好。”
马三来得快,听罢躬身相谢后,侧身站在春艳身边。
“那我可领走了。”
春艳冲徐警官一笑,拉起马三的手,一脚迈到椅边,扯过大衣穿上,走出厅外。
“哎哎哎!”徐警官愣然地招呼着跟出门外,有意想拦住,已来不及的,便随之笑脸说,“我送送你呀。”
“谢谢哦!”春艳回头摆手。
这边,马三机灵的大步向前,看秉臣把车门打开,一个箭步迈上,随手把春艳拽进车里。那边,你瞧!徐警官、蛇四、牛五,一字排开,睖瞅着响铃的小马车欢欢而去。
蛇四看出门道,他瞅眼徐警官,快嘴搭问:“你看是不……”
“不要了吧。”
徐警官知其有诈,可却被窘难搪,悔之莫及。他摸摸兜里的钞票,“嘿嘿”一笑。心痒痒地寻思:“哼!留他一手,必有会她之时。”但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让她玩了。”他耷拉个脑袋,怏怏而归。
而车上的秉臣见都上了车,笑颜开口:“我在车上可担心了,没曾想会这么快!”
“嗨!打他个措手不及。”春艳得意地哈哈大笑。
“嘿!大姨妈真有两手。”马三拍手叫好。
“噢!我可捡个大外甥啊。”春艳兴奋地拍拍马三。
“驾!”
车夫扬起马鞭,小马车驰奔向前,“晃晃”的马铃声伴着雪花飞舞。
羞愧不得的徐警官,回到警长室坐在交椅上叼起只烟,默默不语地琢磨着越觉欠虑。忽而才意识到怎么忘跟踪她王春艳呢?“腾”地站起身,瞪起圆眼指画着喊:“快!快快去跟踪她王春艳!”在旁的蛇四、牛五听了,拔腿出门,驱车而去。可四处寻了寻,早已无影无踪。回来禀报,气得他把烟摔在地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攮在交椅上,吁呼不已。
而那顺利得手的王春艳,此时,正在家里和林德祥谈笑风生地唠扯这得意的事。在旁的文洁也听得津津有味,夸奖春艳机警善变。春艳更为得意欢颜,便显示地说:“我本想不掏钱领小马三就走,可一琢磨,他徐警官拿不到钱,心里是不会畅快的。而我又不妥亲手给他,怎么办?我便叫小马三跪拜于他,顺手把钱塞给马三,由马三送给他。他徐警官何尚不接?我便此拽马三亭亭正正走出警署,上车赶回。哈哈!”
说毕,他随手从衣兜里拽出一打钱晃了晃:“看!还剩这些呢。”他随手把钱撩给了文洁。
“你看这……”文洁不好意思接过,推却说,“就留给你用吧。”
“不!一码是一码。”她说着把钱推给文洁。
德祥心中赞许,在旁点头一笑。
“好!你办成这么大的事,咱们庆贺庆贺。”文洁高兴地瞅眼德祥说。
“应当应当!还多亏她呢。”德祥聊上一句。
“我去叫秉臣买鱼肉去。”文洁说了,出屋去叫秉臣。
许久,秉臣提鱼肉交给厨上做了。
摆上桌,第一个上的菜就是浇滋鱼,文洁瞅了瞅,特意把菜盘调个位,把鱼头冲着春艳放下。
“这是……”春艳笑呵地望眼文洁。
“你开筷,夹第一口哦。”文洁手指鱼盘,“这是规矩。”
“哎呦,姐姐。”春艳很不好意思下筷。
“别客气了,文洁是为你做的,你有功哦。”德祥补充一句说。
“那就谢谢了。”春艳点头夹起一块鱼肉,并没放进嘴,却一筷放在文洁的碗里,真切地说,“我得谢谢你呀,姐姐。”
“哎呦。”一句话说得文洁好乐呵。
在旁的秉臣和雅琴都眯着嘴笑。春艳看老太太在桌上,又夹一筷送老太太嘴里,老太太乐得点头说好。没一会儿,厨老万把热腾腾的小火锅端上桌。嗳!一家人热乎乎的亲融和睦。德祥看在眼中,真是欢欣喜悦。可他心里还是惦记着瓦西里的事,等老太太和孩子下桌后,便在酒桌上聊起这事,对秉臣说:“你明天一早是不去趟迎宾楼。我呢去看瓦西里。”
“好吧。”秉臣应着。
“对了,”春艳警然醒悟说,“我有预感那徐警官会反悔的,准要安排人盯视咱们,我不能出屋,德祥你俩也要留神。”
“那要这样的话,我去迎宾楼,秉臣去瓦西里,这样不会暴露瓦西里的目标。”德祥意识到地说。
“对!我从小道走着去。”秉臣接过话。
“那就这么办。”
德祥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俩人分头而行。
再说,这机灵鬼小马三跟王春艳从警署出来,便返回迎宾楼。李管事一些人见了,吃惊地问他怎么回来这么快?他便趾高气扬地把这事从头到尾的叙说一遍,讲的是奇妙飞舞,人人称赞叫好。李管事又把安娜说要见瓦西里,住这没走的事说给马三。马三说他也不知瓦西里的去处。其实,李管事明知是在林掌柜哪,可他不能随意说出,要马三来拿主意。小马三一揣摩准是林掌柜知此事,我又不知,何尚出头去见安娜?便支说等林掌柜来再说。
而林德祥在来迎宾楼的马车上,也正在琢磨这事,他想借此机会正好解脱瓦西里的事。他下了车,便跟李管事商议,决定让小马三找来安娜小姐议事。安娜见马三说让她来见瓦西里,乐得喜笑颜开,没穿外衣便随马三来见林掌柜。林德祥见这爽朗快活的俄国姑娘,即懂中国话,又和瓦西里是朋友之交,便直话直说了:“你要见的瓦西里在我这呢,为了安全,住在了我家里。这个嘛,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今天你来正好,我把他交给你,你看好吗?”
“那是太好了!我谢谢您林先生。”她高兴地起身向林德祥握手谢礼。
“那就趁早走吧。”林德祥怕有不测,当即决定。
“好!”
安娜应声,上楼穿衣,马三随陪拎包上车。马车急速行驶,没多大工夫,便到了瓦西里的住处。林德祥把人领进屋里。
“瓦西里!”
安娜喊一声,直冲瓦西里,上去一把抱住亲吻。在旁的德祥、秉臣不习惯的把脸侧开。俩人咿哩哇啦地说顿俄语后,瓦西里才开口说:“多谢你呀,林先生!”
“别说谢了,今天我把你可交给你的朋友,我放心了。”德祥轻松的样子,又担心地说,“瓦西里的枪伤还没恢复好,你们在这,恐怕会……”
“哦,我已安排好地方了。我们人都在哪,你放心吧,林先生。”安娜接过说,“今天就把瓦西里接走。”
“那用我的车送你们。”林德祥关注地说,又看眼秉臣,“你出去看看外边,现在就走,怕有意外。”
这边,安娜急忙帮瓦西里穿衣收拾,搀扶他出门上车。林德祥看都出了屋,把屋门锁好,嘱咐车夫两句后,吩咐秉臣和马三跟车送人;又特意跟瓦西里说句以后有事找马三联系,这才放心的叫车走。
车夫“啪啪”两鞭子,小青马蹬跃飞雪,急速前行。
小马车行到一个路口,缓停了下来,车夫回身问该行何道时,只见后边跟着辆马车,叫马三瞧见很感疑惑,问声安娜,便告知秉臣向左,秉臣迅刻叫车夫向左道加鞭快跑。然而,那辆马车还是跟了上来,并听有人口齿不清地喊:“别跑,站住!”安娜在车上听着声音恍惚很熟,像是他们俄国人,立叫车停。那人下了车,看清是俄国人。安娜想下车去说话,在旁的瓦西里一档,侧身望一眼,看是那个大胡子:“是他!快……”在瓦西里还未说完话,大胡子已掏出枪。小马车已启动,马三眼快,看他掏出枪,一把关上车门。这时,“呯呯”枪声响了。马三一躲身,子弹擦肩而过。小青马受惊飞蹄而跑,再看那辆马车已遥不可见,大伙这才惊而得喜。
可坐在车门旁的马三,只觉得肩上热乎乎的。他解开衣装,一摊血滴流出来。在旁的安娜瞧得清楚,毫不犹豫地拽开自己的内衣衫,“咔”地撕出一条:“快!我给你缠上止血。”她看了看枪伤,随手把布条缠上。“没事,子弹擦条沟。不过我得谢你呀,要不是你手疾眼快,我的小命就没了。”说着,她递过那粉白的脸蛋亲一下马三的小脸,马三倒羞腆得满脸通红。瓦西里看到却甩出大拇指,“好!”大声赞许,大伙都大笑不止。
这时,小马车已过了西桥洞,朝原沙俄火车站的方向驶去。再隔一会儿,进到一个大院里,那两个俄国小伙出外迎接。进到屋里,大伙会聚在一起,俄罗斯人格外兴奋,又唱又跳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把刘秉臣和马三看呆了。最后,竟把他俩抬举起来欢呼,弄得他俩蒙头蒙脑,不知所为。真是不同民族,有不同风俗。
单说那大胡子俄国人,没有劫持住瓦西里一伙人,泄气地坐车返回了沙俄大使馆。两次刺杀没有成功,又暴露了目标,头目伊万诺夫少校对大胡子谢尔盖很不满意,叫他暂时隐蔽起来,等待时机。
那么,大胡子谢尔盖这次又怎么盯上来的呢?
这个俄罗斯大胡子平时很爱喝茶,闲逛,中国话也满说的通。常去新民胡同茶馆喝茶遛弯,一来二去竟和燕春茶馆的王二肥猫王混的很熟。王二还给他拉皮条弄妓女哄他钱花。而大胡子也有他的心计,想从中好得到他所需的情报。他从王二的嘴里便知道了迎宾楼老板林德祥的行踪。这次林德祥出车去迎宾楼,他便悄悄跟踪而来。他的真实身份是俄临时政府派潜入中国的特务,由俄大使馆伊万诺夫少校直接领导,秘密探杀俄刚刚成立的苏维埃政权派来的“契卡‘(情报人员)瓦西里、安娜这伙人。
返回说,刘秉臣和马三和安娜他们欢聚后要走,可马三身带枪伤疼痛不止,安娜很懂事理,看在眼里,心感不忍,一口留住马三治伤。秉臣也觉可行,便独自坐车回家去见姐夫德祥交待。
而德祥打发了瓦西里他们一伙人走后,心情轻松多了,和李管事交待一番,便独自离开迎宾楼,自行漫步回转。溜达到新民胡同,时已不早,自感有些饿意,顺脚进到一家酒馆,就饺子喝口酒,出门游逛到燕春茶园门首,不止想去看看王二聊聊。一步迈进,正遇王二,王二搭话说:“哎呦!林大掌柜来了,咋这么闲着到我这来?稀客呀!”德祥“嘿嘿”一笑:“喝点小酒嘛,溜达到这。看看你吗。”进里屋坐下,一小女子过来倒茶送上,立在一边。
“哎!听说前两天你家迎宾楼出事了?”王二试探的口气,扒着小眼问。
“哦!没出啥事呀。”德祥不在意地乜眼着他。
“不是枪响了嘛!”他觑视着德祥。
“是啊!那跟我没有关系。”德祥一扬脸。
“咳,我还担心怕你贪事了呢。”他假惺惺的样子,咧着嘴。
“听说是个老毛子干的。”那小女子在旁插嘴说。
“是吗?”德祥瞅瞅她,顺嘴动问,“你咋知道哇?”
“我是听,常来我们这喝茶的那个大胡子老毛子跟我说的。”小女子认真地说。
“啊!”德祥听她这说,心头一惊,“这必是枪杀瓦西里的大胡子?原来和他王二还有联系?”他心中虽有所料,但未有动容,只微微地点点头。
这肥猫王王二看没听出啥来,便插话唠:“你那龙春戏院的戏班,还未走吗?”
“嗯,可也快走了。”德祥回话,又顿一会儿说,“不过听说你也要进戏班了?”
“是啊。”王二一眨眼,“你是听你那表弟王秉臣说的吧?”
“嗯,是。”德祥顺嘴说。
“哎呦,他咋没来呀?”那小女子又过插话,笑吟吟的样子。
“你见过他?”德祥说着,又仔细地瞧她一眼:抹得唇红妖艳。
“是呀。”她羞涩地一抿嘴,便躲开提壶去给德祥倒茶说,“换杯热茶喝吧。”
“这……”德祥端杯饮口茶,看眼王二。
“哦,她,她是我的外甥女,刚来乍到的,你可别见外呀。”他没等德祥说出,便解释道。
“啊。”德祥点点头。心犯寻思,哼!外甥女?哪能会这样,说不上是哪弄来的呢。
林德祥心中惦记着秉臣那边,怕有不测,没有再说啥便起身告辞。路过真不同酱肉铺买了斤酱肉,和老妈喜吃的钢炉烧饼,去路旁叫辆马车。坐在车上瞧这飞扬的大雪,叹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