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大门口站着一大群人,旁边停着一辆大卡车。那些人都穿着白衬衣,那些女同学都打扮得整整齐齐。
这些女同学当中雷波只认得本系的几个,其中一个是数学七五级的樊丽芳。雷波给她起一个代号叫樊梨花,因为她的美丽应该不比古典小说《薛丁山征西》中的樊梨花差的。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白而稍黄的脸面;细而弯曲的眉毛;秀而发光的眼睛;薄而红润的嘴唇。她与人相见,总是露出甜美的笑容,那腼腼腆腆的两个酒窝一笑起来就更加明显了。她那双秋波盈盈的双眼,总是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她结着两条短辫子,上面打着两只红色的蝴蝶结,衬托着乌黑发亮的头发,显得特别的青春亮丽。
引起雷波对樊丽芳的注意,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了。那一天数理化系派代表团去南宁殡仪馆,参加系副书记班俊荣同志的追悼会,雷波是其中的一员。在回校的时候,在公共汽车上,站在雷波身前的就是她。车在低速行驶着,可她频频地转过头来,不时地看一下雷波,又急忙回过头去。她的脖子这么一顺一返地转动,使得她的那两条短辫子,以圆周的轨迹,准确地打到雷波的脸上。她的脖子每转动一次,雷波的脸就被辫子打两次,在一个多小时的行车时间里,雷波的脸就被辫子打了几十次。雷波当时是这样想的,也许她不是为了看他,而是要寻找她的在后面的某位同学;也许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这样的转头,她的辫子会打到雷波的脸上。每当她转头看雷波时,脸泛红晕,什么话也没说,雷波根本没有对她先说话的勇气,毕竟他们从来就没有打过交道的。雷波觉她是超级的美女,被她的辫子打着了,那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所以他既不吭声,又不躲避。就在那一天,雷波私下给她起了个“樊梨花”的外号,因为小说《薛丁山征西》中的樊梨花,是主动挑逗和追求薛丁山的。
今天去动物园,是樊梨花带的队,雷波这才知道,她是系学生会的生活委员。
校车开到动物园大门前,大家都下车,向处在公园中心的会场走去。才走了几步,雷波就发觉,在他左边与他并排走的竟是樊梨花。雷波一阵激动,但绝对不敢转头去看她,因为雷波有些自卑——人家是系学生会的干部,自己有什么资格与她说话呢?于是,他低着头,只管走自己的路,装着没看见她一样。毕竟这一路几十个人一同走,谁注意谁呢,雷波心里这样地为自己解释着。
樊梨花与雷波一直并排地走着,她不时转头瞧瞧雷波,但是雷波不敢正视她。雷波心里羞得慌,他想,我今天能来这里跟大家一起走,还多亏了陆班长借给衣服呢,如果我跟她好上了,当她知道我这样的寒酸,她会后悔的,我也会很尴尬的。他忽然想到《增广贤文》里的一句话:“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他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对了。
在与樊梨花并行的路上,雷波也曾想过故意加快或放慢脚步甩开她,后来一想,千万不能这样做,如果这样就意味着他讨厌她,然而他不但不讨厌她,而且他认为她才是最为心仪的人了,所以他与她一直并行着走,谁也不想离开谁。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地并排走,直到进入了会场才不得不分开了。此时的雷波还真有些不舍哩!他天真地想着,如果她的座位凑巧与他相邻,那该多好啊!
演出很快就开始了,雷波忍不住站了起来,四处扫视了一下,想知道她坐在哪里。然而人太多了,他难以发现。另外他也不能站得太久,挡了别人的视线会招人讨嫌的。
会场是露天的,场地凹凸不平,大家席地而坐在草坪上,可谓人山人海。舞台上花花绿绿,锣鼓喧天;四周红旗招展;革命红歌从高音喇叭里播放出来,声震四方。
片刻,锣鼓声和喇叭声突然停止了,会场立刻变得安静得多,演出开始了。这次演出的内容十分丰富,有音乐、舞蹈、小歌剧、小话剧、歌舞、彩调、相声、群口词、三句半、魔术、杂技、武术等等。
约两个小时之后,演出结束了,台上宣布散会,说集体活动结束了,各人可以自由活动了,可以在园内游玩、观赏动物,也可以直接回去。这时人们好像炸开了窝的蚂蚁一般,向四面八方疏散开去。这些人有的逛园子聊天,有的找景点照相,有的观赏动物,有的直向大门走去。
时间已是上午11点半了,有几个同学邀雷波一同到市区去玩,雷波因身上一分钱都没带,所以谢绝了。虽然动物园中有好多好玩的景点,更有好多很有趣的动物可以观赏,但雷波似乎心事满腹,对于这些他一点都不感兴趣了。他只想快点走路,赶回校去吃午餐。
从动物园到西乡塘要走5公里的路程。如果乘公共汽车的话,只有一条路线即“4路”,这条线路的起点是“朝阳广场”,终点是“西乡塘”,全程约13公里,按站点收费,全程车票是2角。从“动物园”到“西乡塘”要8分钱,而且乘车的人很多,很难挤得上的,所以好多人宁愿走路回去。在平时,去动物园玩的人,走路往返的也有不少。
雷波刚刚走出动物园大门,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雷波!雷波!”地感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老乡覃保叁,他正笑咪咪地向他走来,雷波立即站住等着他。
保叁走到雷波身边,笑盈盈地在他背后拍了几下,笑着说:“我们的阿波啊!我以为你也上街去玩了,想不到还在这里哩!”
“我也以为你上街去了呢,为什么不出去玩玩?”雷波问道。
“老兄你为什么不出去玩玩呢?”保叁反问。
“俗话说,无钱懒赶街,我来得忙了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这不,准备走路回去了。上街做什么呢,好无聊啊!”雷波解释说。
保参道,“我也觉得上街也没多大意思,我也想回去,等公共汽车的人太多太多了,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挤得上去啊!我也想走路回去,正愁着没个伴儿,却看见了你。”
“好好!那我们俩就一同走路回去吧!”雷波说。
保叁和雷波一路走,一路聊天,聊了好多话题。保叁说:“老乡阿高和他本班几个女同学正打得火热,我见他们一同挤上公共汽车上街去了。阿高是撩妹高手,这当儿也不知他在什么地方乐成什么样子的了。”
“管他呢!对于他来说,这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否则他呆不下去,他的性格就那样,很活跃,交际也很广。”雷波对他如是评论。
“可他有一点我觉得不好,他好出风头,好扯大炮,好表现,好抬高自己,好贬低别人。讲话像放鞭炮似的。”
“嗯,确实有点那么回事儿。”
“可不是嘛,那天我们全校师生去南宁游行,晚上大家走路回来时,我见他与一帮女同学,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谈得十分火热,作为老乡,也出于礼貌,我向他打了个招呼,你道他怎么对我说的,他说,‘阿叁,你自己走吧,这些都是我们班团支部的同学,我在与她们交流工作经验、交流政治思想呢!我们还要讨论如何写文章的问题呢!你先走吧!’他是怕我打扰了他,急于打发我。我说了声‘好的’就加快脚步走我的了。”
“哦,有这样的事。如果是我,我是不会这样重色轻友的。不说他了,我们聊别的。”雷波平静地道。
“我觉得他老这样的话,迟早会犯错误的。”
“管他呢!好汉做事好汉当。”雷波转移话头说,“哎!保叁,我们的老乡,广西艺术学院的那位宾高田同学你认识吗?”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
“听人家说他是复员军人呢,他比我们谁的年龄都要大,你对他的印像如何呢?”雷波想找新的话头,以打发这路上的漫长时间。
“我觉得他为人老实厚道,但我认为他的思想比较简单,有时他会说出令你感到突然的话来;有时他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来。他还有不少笑话哩。”
“嗬!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啊?”雷波想不到他对这位同学还挺了解的,“这么说你有他的故事?”
“故事嘛,我都是听别人说的,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保叁道,“据说他在追我们的秋菊姐呢!我们的菊姐天生丽质,标准的美人儿,他哪里配得上呢?人要有自知之明啊!你说是不?”
“他追菊姐,确有其事,这我是知道的,因为他为了这事曾找过我好多回了,他想要我从中拉线搭桥啊!可是这方面我可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叫我怎么去完成呢?”
“这么说,老兄你还身在其中,那过程一定是很精彩的,你说来我听听哦。”
“咳!一言难尽啊!”雷波不想揭别人的短处,也不想取笑别人。
“我可听说了不少他的故事哩。”保叁娓娓道来:“今年春节,他去大化水电站写生,他看中了某个女民工,就到她的宿舍去与她套近乎,回来时他故意在她那里遗留一把纸扇。那纸扇上他画了两只鸟,一只栖在大树上,另一只在绕树飞舞。扇的另一面,他将他的通信地址写得清清楚楚。那位女民工不接受他这份‘厚礼’,她将那把扇子托人送到我校阿高处,并嘱阿高设法还给他。阿高对我说:‘我要用那把扇取笑一下高田才行,待他来时,我要对他说,树上那只鸟早已有窝了,你那只鸟飞来飞去,白累了翅膀,终是无处容身的。’”
保叁接着又讲起高田的第二个故事来:“他从大化回来后,一听说龙州大队的闵秀洁同学,从南开大学回来了过年,他径直找到她家去,都快天黑了也不走,她家人只好杀鸡招待他,他又在她家住了一夜。两天后,他找到我,叫我帮他送一封信到秀洁家,他把我当他的通信兵了,我有些恼火,将那那封信丢在大队部就回来了。据说他从秀洁家回来后,又到秋菊家找她,秋菊闻信,立即从后门溜走,躲起来了。你看他,急也不能这样的到处撒网啊!这不好笑吗?!”
保叁还想继续说些什么,雷波就打断了他的话说,“听说他年龄快三十岁了,男大当婚嘛,所以他就急着找对像,这是可以理解的。”
保叁道:“找是可以找啊!但要讲究方法呀!不能如此蟒撞不是?喂!你不是说他为了追秋菊,找过你好多次了,你倒说一说具体情况,让我也听听啊!”
“当初他每到星期天都来找我玩,一连四五周,一来就聊半天不肯回去。我们常在松树下聊天;在花丛中闲谈;在草坪上拉家常;有时到了晚上他还不走,便在我宿舍过夜。他知道秋菊是我堂姐,所以他每次来聊天,他都提起她。后来有一天,我与他在大礼堂的莆葵树下长谈,他忽然满面通红起来,他问我:你说秋菊爱不爱我呢?她会不会看不起我呢?我说,这我哪能知道呢?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我额头的头发快掉光了,这可能会让秋菊讨厌的。说完,他好像失魂落魄、六神无主似的。天很晚了,他不想回去,想在我这里过夜,我跟他分一份饭吃。他忽然叫我带他去机校找秋菊,他说,若找不到她,你就带我去找她的熟人,熟人再找不到,你就带我去找她的领导,我要与他们谈谈,表明我的意思。我说天这么晚了,不太方便吧。他说去!一定要去!那天晚上我与他去机校找到了秋菊,秋菊对他很冷淡,对他说了令他十分失望的话,暗示他必须断了这个念头、绝了这份心思。他碰了一鼻子灰,怏怏不乐地回来。他几乎带着哭声对我说,我要回校去了。我送他到西乡塘公共汽车站,他心事重重,丧魂失魄的样子。在上车的时候,他竟然在车门前重重的跌了一跤,他爬起来上了车,也忘了向我招手说再见,灰溜溜的回去了。从此再也不来找我了。据说,后来他给秋菊写了几封信,信中大骂菊姐无情无义。你说说,菊姐对他又有什么情义可言呢?一切都是单相思罢了。”
雷波和保叁一路上就这样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