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山那颗不安分的心总是想搞些事情。想啥来啥,结果就有两件事找上门来。这两件事都与国家的政策有关。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第一件事,国家继实行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又允许个人承包荒山。营盘村的干部们十分热衷于拍卖这些山地的使用权。因为卖了这些山地村里就有钱了,村里有钱了村干部们手头也就宽余了。只是老百姓一点儿也不热心。试想老百姓的手里哪里有钱,即使有钱谁愿意把钱投到周期这么慢长的项目上?那不是冤大头吗?大多数老百姓喜欢的是短期效益。
于是村干部们就动员刘山:“哎!刘山,又有好事啦!个人可以承包荒山啦!你不包一块吗?”
一开始,刘山对此兴趣不高,因为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诊所上。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诊所的经营早已驾轻就熟,没有了新鲜感。如今他又包养陈文静花了不少钱,因此就琢磨起挣钱的门路来。
刘山想:投资荒山,不外乎养殖、种植这两个项目。就养殖来说,想都甭想,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人手。如果雇人干,代价太大,得不偿失。如果不雇人,谁干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三位老人去做吧。搞种植不外乎植树、种药。可同样面临无人管理的问题。这里的老百姓有一个坏习惯,就是一到冬季,就将自家的大牲畜散养,而这些大牲畜最喜欢啃食新栽种的幼树。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种树这项肯定是竹篮打水。至于种植药材,就更需要有人看管了,否则的话,都得丢光。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刘山想到了杨占青。“我承包了一块荒山,让杨占青搞养殖,比方养牛。我搞种植,种树、种药。他一边养牛,一边照看我的树木和药材,两不耽误。如果他没有钱,我就借给他。而且,国家正在扶植农民养牛。说不定还能申请到国家的扶贫款,资金问题不大。”
刘山找杨占青商量,杨占青欣然同意。刘山说,如果人手不够,就把小卖部挑了。杨占青说不用。小卖部还开着,让他的父母照看,他们两口子去养牛,没问题。
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刘山就考虑该承包那块荒山呢?村干部们知道柳条沟对于刘山的意义,就说:“柳条沟那块山就不错,你就包那块吧!”其实刘山没得选择,柳条沟是在他们生产队所辖范围内,只能承包它。
一想到自己要成为柳条沟的主人,刘山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如果我拥有了柳条沟,和当年我的祖辈拥有它有啥区别呢?我祖辈拥有就被冠以地主的罪名,我们为此受到了歧视。我拥有了它,却成了一件十分荣耀的事,老百姓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同样是拥有它,只因时间不同,就是截然相反的后果呀!真是世事难料呀!”
桂东得知刘山要承包柳条沟就不同意。她说:“柳条沟本来是大家伙儿的,你买下来也成不了自己的!谁家没柴火了要到山上割你还能不让?谁家到沟里放牲口你还能给赶走?那不是得罪人嘛!”
刘山说:“现在有了电,家家都用电做饭,烧柴的人家少了。退一步说,要是真的有人去割柴火,就让他割。我又不要经营柴火!”
桂东问:“那你经营什么?”
刘山说:“我要种药。”
桂东说:“那穷山恶水的地方,种啥也长不好。”
刘山说:“我想承包大平地,问题是那叫荒山吗?人家让我包吗?”
桂东说的没错。柳条沟的确是一个贫瘠的小山谷,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正是因为没有人看得上眼,所以逃荒到此的刘山的先人们,才得以在此扎根。经过近百年的掠夺性开发,那里已经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真是树木伐光,鸟兽赶尽。于今那里的土地已经没有人种了,因为无论是社会主义的草还是资本主义的苗都长不好,入不敷出。于是这片地土就被闲置在一旁,成了被遗忘的角落。每当那里长出几株柴木,人们就想起那里,便去把它们割回来烧掉。一旦那里长出一片绿草,人们就把自家的牲畜赶到那里,把草啃掉。承包这样的一块荒山能挣钱吗?
但刘山心意已决,因为他被一种快意恩仇的情绪左右着。“柳条沟又属于我刘家的了。这叫物归原主。挣钱不挣钱是次要的,我就是要气死像胡长顺那样的瘪犊子。”他花了两万块钱将柳条沟包下了,使用期五十年,平均每年四百元。刘山想:“这么大的山,我用五十年还挣回来两万快嘛!”
签完合同的第二天,刘山和杨占青就迫不及待地实施他们的计划。刘山经营三个项目,分为长期、中期和短期。他在沟底栽植速生林木——杨树,大约二十年左右成才,这是他的长期项目。在山坡上种植山杏,大约五六年就能收益,这是中期项目。他利用国家的产业扶贫和实物扶贫,无偿地获得了三千株杨树苗及数袋山杏种子,然后雇人栽种。为了防止牲畜啃食幼树,他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安装了铁丝围栏。同时,在幼树的上涂抹废机油,这一招还真管用。加之有杨占青的悉心照看,他的幼树很少遭到牲畜的糟蹋。
刘山的短期项目是种植药材——黄芩。他雇人将那些撂荒的土地开垦出来,有近四十亩地。这些土地当年他的先人们都曾耕种过。为了防止水土流失,他在坡陡的地上修了简易的梯田。然后,将培育的黄芩秧栽种在这片热土上。
这一切都完成了以后,刘山心潮起伏,一连好几天都很难平静。一天晚上他来到在柳条沟的坟茔地,默默地坐在母亲的坟旁,想着一幕幕的往事,感慨着父母的死,感慨着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他想:如果人人平等的观念,深入到每一个人的心中,任何人整日思想的尽是尊重别人而不是压榨别人,那人世间将会少了多少人间悲剧呀!
杨占青从刘山那里陆续获得了两万元的资助及五千元的扶贫款。他在柳条沟刘家那坍塌的小房子的原址上修建了简易的房舍和牛舍。然后买了二十几头牛饲养。因为没有电(往柳条沟里通电造价太高),他就购买了一台小型拖拉机,秋天开着它四处收买玉米秸秆,冬天又用它做动力铡草。
为了报答刘山的资助,杨占青对刘山的项目是悉心照料。一有功夫,就去给药地除草、松土。刘山也将诊所交给七爷爷管理,长期在柳条沟劳作。周吉桐更是闲不住,除了耕作那几亩责任田外,也去柳条沟帮忙。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四十亩黄芩长势喜人。合该刘山发财。在栽种后的第二年,黄芩籽价格大涨,从原来的每斤三四十元涨到每斤八十元到一百二十元。且大量被收购。刘山平均每年都能获得五六千元的纯收入,因此只用了四年,就收回了全部投资。
(二)
由于情感方面的原因,刘山并没有过多的犹豫就做出了承包柳条沟的决定。然而另外一项决定却令他踌躇起来,迟迟拿不定注意。引起刘山躁动的是县卫生局加大了对私人诊所的监管力度,将其诊所纳入到当地中心卫生院管辖范围,使其成为中心卫生院的一部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被朝廷招安了”。刘山想:“既然我的诊所成立中心卫生院的一部分,那么我能否像中心卫生院的医生一样享有相应的福利待遇呢?”一打听,不可以。只有成为县卫生系统的在编医生(有编制的医生),才能享有。刘山想:“当年,如果我毕业后,就去一家公立医院当医生,我现在也是一位‘在编医生’了。”又想:“虽然我现在有钱,但是老了以后,就和那些老农民一样,没有养老金。生病了也没有医疗保险。其实是很凄惨的。可公立医院的那些‘在编医生’,情形就不同了。不仅能够得到各种各样的保证,如失业后得到救济的保证、养老保证、遭受公伤后得到赔偿的保证等等,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特权和等级的标志啊。旱涝保收。”刘山动了当“在编医生”的念头。
刘山此时对“在编医生”感兴趣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发现:他的诊所和客运的利润在逐年下滑。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山区的人口在陡然下降。就他所在营盘大队(村)而言,以前有上千号人口,可是现在已经流失到了只剩七八百人,十几年的时间就减少了三分之一。他在给儿童接种疫苗时发现,上一年出生的婴儿才只有九人。
“唉——再过二十年,我的诊所能不能存在,都成了问题。怎么办?”一种办法就是将其诊所搬到县城。有好多山区的诊所都搬走了。另一种办法,就是放弃他所珍爱的诊所,去公立医院当一名在职的医生。当然,这需要费一番功夫,不过他想:只要能用钱办成的事就不算个事。
权衡再三,刘山决定去公立医院当一名在职的医生。他想:虽说去县城开诊所有可能挣到大钱,但那只能是“可能”而已。因为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他打听了那些搬到县城经营诊所的医生,都不景气。虽然去公立医院当一名‘在职医生’挣不到大钱,可一旦进入体制内,他就可以大有作为。对他来说,这是最大的诱惑。
做出决定后,刘山就着手实施。巧的很,李亚芬父亲病了。此时的亚芬,已经升为副局长了。听说后赶忙回老家探望。白杨沟中心卫生院的院长及其他领导得知消息后急忙前去探试。院长陈贵责怪刘山说:“你离老人家这么近,为什么不把老人家送进医院,耽误了老人家的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又说:“老人家得了病我竟然一无所知,这实在是失职呀。”刘山听了心里很不爽。不过嘴上却赶忙谢罪。然后又要用班车将老人家送到县医院。亚芬说:“要是问题不大,就在这里看看就行,没必要送到县医院。”
其实老人家的病不是十分严重的,不过是感冒而已,人岁数大了不仅折腾。到白杨沟中心卫生院后病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刘山决定替亚芬招待那些医生。席间,亚芬让刘山坐在她的身边,以示她对刘山的特殊关怀。刘山的心里也挺得意的,他觉得在众多的领导面前他有一个局长姐姐,真是风光极了。亚芬对陈贵说明了她和刘山之间的亲戚关系,请求陈贵给关照一下,刘山忙接过话说“没少照顾”。吃完了饭,客人们都陆续地走了,亚芬因工作的原因也要回到县里去,临走时,刘山就把自己要去公立医院的想法说了,亚芬想了想,淡淡地说:“我能帮忙。”
刘山明白办事要抓紧,所以到了周末就去县城找亚芬。亚芬家在街边儿住,是新盖的四间平房,屋子里很宽敞。她的对象姓赵,是某镇的党委书记,个子不高,在视觉上甚至比亚芬还要矮些。因刘山经常和他们走动,所以他说起话来和蔼中带着傲慢。亚芬对刘山说:“你来的正好,今晚我们要请咱局长还有财政局的几个领导吃饭,你正好和咱局长见见面。”
刘山有些担心地说:“那行吗?我这个无名小卒和他们在一起……”
赵书记大咧咧地说:“操!那怎么不行。”
刘山说:“我总觉得别扭。”
赵书记说:“你明儿个给我大大方方的,别鸡巴虚头巴脑的。等晚上,你们局长来了,你给我好好伺候着。别让人家看出你没眼色。”
刘山笑了。
赵书记说:“待会儿我老叔来做菜,你帮着挑挑菜。”说完就出去了。
亚芬和刘山说着闲话,问:“你入党了吗?”
刘山说:“没有。”
亚芬说:“在村里入党容易。你把这事解决它,说不定以后用的着。”
刘山说:“以前觉得没用,要是去了白杨沟医院,肯定用得着,我回去就办。”
正说着,一个老头儿推着自行车进了院,车子上挂着各种菜。亚芬接出去叫了声“老叔”。刘山赶忙出去帮助把菜提进屋里。这老头儿就是来做菜的。以前在饭店上班,如今下岗在家。经常有人请他去家里做菜。
亚芬和老头儿打完招呼,也有事出去了。刘山就和老人一起准备饭菜。到了中午,赵书记和亚芬都没回家吃饭,刘山就和老头儿胡乱吃点。下午三点,亚芬首先回来,见饭菜都准备妥当,就坐在卧室里看电视。大约五点钟,赵书记带着一伙人进了院。他们是乘两辆出租车来的。走在前面的是财政局长,长得很高但有些瘦,他见亚芬,就嬉皮笑脸地说:“嫂子哎!你是越来越漂亮了,明天你行行好,让我亲一口。”
没等亚芬骂他,旁边的赵书记就说:“瞧你那点出息。三句话不离本行,见到女人就拉不动腿。”
那财政局长姓郭,和赵书记是同学,从小在一起就骂咧咧,如今当了局长了还是如此。亚芬和赵书记的女儿刚刚大学毕业,在郭局长的帮助下,去了财政局工作,今天请客主要就是为了感谢他。亚芬又把卫生局长等请来,一起乐呵乐呵。
郭局长说:“谁让我嫂子长得那么漂亮呐!”又说:“你也别假装什么好人。有句话怎么说哩,‘站在山上往下望,村村都有丈母娘’,说的就是你们乡干部。说!你有几个丈母娘?”
亚芬替赵书记骂了他:“你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整天胡吣。”
大家说笑着进了屋,刘山忙着点烟倒水。那郭局长问:“这位是……?”
赵书记忙说:“刘山,我的一个小舅子。”
郭局长说:“怪不得长得这么精神,原来是嫂子那头的亲戚。”又问刘山是干什么的?赵书记又替刘山作了回答,说:“是医生,在乡下开诊所。”又说:“人家不但开诊所,还有班车,跑客运。”郭局长就赞许地点点头,说:“不错!有头脑。”
卫生局王局长五十出头,中等身材,四方大脸的。他不苟言笑,但是坐在沙发里显得很有派头。刘山知道,王局长才是他今天伺候的主儿,就不经意地把水果盘放在他的面前,还时不时地殷勤地倒水上烟。每一次王局长都和和善善地说:“你坐着吧!我自己来。”
很快就开饭了。财政局三人,卫生局三人,加上赵书记、亚芬和刘山,共九人。饭桌上,大家都不说正经事,全是扯闲篇。大家很快就兴奋起来,那郭局长飞扬跋扈犯了众怒,大家要收拾他。他就点燃了财政局与卫生局之间的“战火”,双方大战起来。他们玩一种叫“吹牛逼”的游戏,他们的酒量把刘山惊得目瞪口呆。后来刘山也被迫卷入其中,名曰“坐车”。结果把刘山坐“晕车”了。他趁人不注意去厕所吐了。
他们一直玩乐到八点多钟才散。还是那两辆出租车来接他们。刘山也搭车去了旅馆。亚芬见刘山喝多了,就让他住在家里。刘山怎好意思躁扰人家,坚决要走。亚芬和赵书记见此也没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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