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西银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只好跟着邵子南一起走。脑子里琢磨着如何回答邵子南的问讯,心里在谋划如何支吾、搪塞的话语。邵子南也在琢磨着如何让杨西金无顾忌、无保留的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的讲出来。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出了任家巷子。邵子南本想直接把杨西金领进新街,再穿过新街右拐进县委、县政府的大院落,却忽然问道:“老乡,你吃了晚饭没有?”杨西金木呐着说:“只说是从乡下赶回来吃呢,可是,没算到却出了这样的事情——”邵子南说:“事情作事情解决,饭还是要吃。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里慌啊——来,我请客——”说着就把杨西金领进了就近的一家小面馆,给叫了一大海碗肉丝面。
杨西金碰上了死老婆的事情,嘴里虽然说不想吃,无奈那肚皮子确实是饿了,再加上那肉丝面确实很香谗,和葱花、姜米浓烈辛辣味的诱惑,到底忍不住斯文,抄起筷子,在碗里摆布一般,“忽忽啦啦”转眼就吃完了。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子,似乎脑子也清醒多了。
任家巷子,与县委、政府大院落也只隔一条新街远近。可是,他杨西金长人大还没有到从前的县衙门这里来过。进了老县衙的大门,一步不拉地紧跟着邵子南东扭西拐,摸索了多半天,才来到邵子南的寝室门前。
邵子南率先进门,划了根火柴,点燃了马灯,才让杨西金进屋里坐。他对杨西金很是热情,又是装烟,又是泡茶。待杨西金坐定,恰好通讯员刘武见这屋里有了灯亮,就赶了来。邵子南吩咐刘武道:“你来得正好。我来了客人——你帮我到街上去打一壶酒,买几样卤菜——”
邵子南和杨西金没有拉几句闲话,刘武就提着酒菜打了转身。
那杨西金也爱的是一口酒,见了酒,好象什么烦恼都忘记了。何况长人大几曾到这县衙门里来喝过酒?何曾与邵子南这样的大官喝过酒?何曾受过如此把他当人看的抬举?于是就很激动,于是就很动感情。几杯酒下肚,就有了不吐不快的感觉,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2、
东门街、西关街是东西对应的两条街。大街和北门坡,是南北对应的街和坡——在大街北端交汇,形成了“十”字街。“十”字的中心点,是那座大方砖为墙、木榫结构为斗拱、磁瓦飞檐的钟鼓楼。钟鼓楼上的钟和鼓早已不知去向,随着时代的变迁,晨种暮鼓的报时方法,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淘汰了。三层高的亭阁,雕凿镂刻精细的门窗,已经关闭着陈旧和腐朽。只有那老砖墙顶上撒落下来的野生藤蔓,迎风抖动着小城的几丝生机。
钟鼓楼东侧,连着山墙而起的是三间砖木结构门面,一进四重,逐次向北门坡递高、延伸。封火墙前沿墙头,嵌进怒目圆睁的石雕虎头,朝着路人虎视眈眈。大门两侧,立一对面目狰狞的石狮子,平添了房屋的壮观与房屋主人的威风。
杨西银谈他老婆的死亡,为什么要提起这栋清朝末年的房屋?因为——
3、
这幢房屋,人称杨家大院。老主人是杨爵臣,人称杨大人。清朝末年,他出任吐鲁番提督。自冯玉祥的部队把末代皇帝赶出紫禁城以后,杨爵臣深深感到他所效忠的大清朝气数已尽,并且无望东山再起,所以也就无须向谁提出辞呈,连忙打点金银珠宝、丝绢绸帛、逃任还乡。
一支马队驮着金银珠宝,在大漠荒原上艰难的跋涉着。那是杨爵臣还乡的伴当。
杨爵臣骑马横枪殿后,不断催促着马队加快速度前进。
好不容易快要走出吐鲁番疆界的时候,杨爵臣蓦然回首,感叹着满目的荒凉,和为官穷途末路的悲凉,世情刻薄,人走的茶凉。唉,“文儿”,连一个送行的幕僚也没有哇!不由得冒出了家乡的口语来。
杨爵臣正在长叹之际,忽然瞧见有两位牧民来在他的鞍前马后。看样子是与之话别。
那两位牧民异口同声道:“杨大人此去,一路上务须多多保重!”
杨爵臣对两位牧民感激不已。心想,我杨某人远离鄂西北家乡,在边塞为官一场,到底还是有点把有人情味儿的人来送行。但是,却觉得那二人很是有点面生,不免诧异道:“你二人委实有些面生,请恕杨某人记性好,忘性大——我确实回忆不起来,在哪里和你们交往过,或者是在哪里谋过面来着?”
两位牧民还是同时作答:“说来惭愧,我二人确实与杨大人不曾谋过面,但是已经感恩戴德不浅啊……”
杨爵臣此刻很是真诚地说:“我果真有何功何德与你二位呀?”
“实在不敢相瞒——”两位牧民说,“我俩已经深埋地下多年。要不是你杨大人善于刮地皮,我们就永远没有出土超生之日了。因此斗胆前来面谢!”讲毕,隐形遁迹而去。
原来如此!
那杨爵臣面红耳朵烧了一会儿,愤愤然道:“人走末路,官逢颓势,连鬼也来打搅。真是可恼!”
这也许是时人或者是后人把一则讥讽贪官污吏的民间故事强加给了杨爵臣。但是,也不算冤枉他。他搜刮边疆人民的金银珠宝,由黄河转长江,由长江转汉江,由汉江逆水转入堵河而上,终于拢了竹山城关东门外的东门湾码头——足足五大船箱屉!不用说,箱屉都是沉甸甸的。
东门湾码头的河滩上。箱屉,用绳索拴套着,穿上抬杠,四人对抬一只箱屉,还得叫齐步子谐调腰身,一扭一拧,“哼唷哼唷”地慢慢腾挪。
按照那分量来看,自然是黄白二物硬通货,官窑杯盏琉璃货。做官万里之外,五大船东西运回老家来,足令小城妇孺瞠目结舌!
所以,自杨爵臣回家以后,有不少梁上君子要来打他们家的主意,也算是茅草屋失火——该然(燃)。
民国初年,好几次有人来扒瓦越墙,盗窃走过金条银钿,闹得杨爵臣惴惴不安,郁郁而亡。
但是,杨家对金银被盗之事并没有声张。怕是因为张扬而招致更大的灾祸。不过,竹山城关的人,都知道杨家是有不少金条的人家。直到杨爵臣的幺儿子杨雨九当上竹山国民政府一区也即城关区的区长,家事才逐渐安宁下来。可是,并不是真正的安宁,还是有人瞅着那金条银钿的,只不过是没有瞅到好机会而已。比如说,在杨雨九娶了第三房姨太后的一天晚上,就有一位虽然是竹山人,但却只身曾闯过汉口租界的高级偷儿陈兆娃,来向杨雨九“借钱”来了——
4、
杨爵臣的幺儿子名叫杨雨九。他,为人圆滑,且精于算计。当区长以后,扩大了家中的杂货铺生意。乃父留下的死钱不如他的店铺每日进项的活钱好花。
杨雨九当上区长的第二年后的有一天傍晚,他处理完一应公务,回到家里,麻利吃了晚饭,就推说身上不舒服,早早拱进了新娶的三姨太的屋里。其实是他舒服得很,进三姨太的屋里,是去享受另一种舒服。
三姨太姓张,名叫张雨花,长得个头虽然不高,但是身板却丰满玲珑,那面色是粉白里透着绯红,一双水汪汪的杏子眼,一转一动,勾魂摄魄。她原本在老河口怡春楼接客,小有名气;杨雨九因为公干出差来到了老河口,那一晚上闲下的时光不好打发,就来到怡春楼,点名与张雨花相会,才与之结下不解之缘。
那天晚上,杨雨九进了张雨花的专门卧房,见红烛摇影,闻暗香浮动,观可人儿的百媚千姿,心猿意马更加奔腾无羁。当张雨花褪掉了衣裤,暂时还保留着两只乳罩的绚丽,和掩饰妙穴的寸许灿烂,杨雨九那两只眼珠子已经奔突得像两只寡鸡蛋,大嘴圆张,活像一口要把张雨花的整个人吞下肚里去。那双手,迅速的把张雨花的乳罩,和那妙处的一丝遮掩也给猴急的扒掉。然后,如若说是开始观赏张雨花的身体,到不如说是舌、眼并用的在张雨花的身体上梭巡起来。他,十分惊奇的发现,张雨花的身体如同白丝绸娟那般柔嫩、光华,说是冰肌玉肤决不夸张,是恰如其分。尤其是他与张雨花开始癫狂起来时,才有发现了天外世界,让他打开了眼界。张雨花对男女交媾之事,居然那么在行,那么老道,居然有那么多招式和技巧。伺弄得他乐趣多多,真正性福极了!方才明白他的大老婆、二老婆都是蠢婆娘。与她俩做爱,简直有如奸尸,就不会扭捏拧动一下!他感慨他这个区长从前是有点白当了,慨叹他与张雨花相见得太晚!就不惜重金把张雨花赎出了怡春楼,带回了竹山城。
且说张雨花从良得宠,更加与杨雨九亲热不够。是夜,二人颠鸾倒凤纠缠到鸡叫头遍,张雨花兴致不减。可是,杨雨九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正要推开张雨花的纠缠,想入睡,忽然听见西厢房里有“吱吱”地撬动柜屉的声响。
那声响,张雨花也听见了。她,正欲声张叫人,却被杨雨九伸手捂住了嘴巴
5、
杨雨九拧亮留着如豆之火的台灯,亮光随之大起来。他,披衣下床,执着灯站立天井石阶上,亲切的对西厢房里言道:“何方客人既然有兴趣光临敝宅,有话、有事,请出来相叙相商。若不愿意相叙相商,我杨某人递你个灯盏,也算行了方便。你看如何?”
杨雨九话音一落,西厢房耳门“咿呀”一声打开,跨出来一条汉子。
就着灯光,可见这汉子个头不高,但身板扎实硬朗,双眼透出灵敏、睿智、机警之光。只见他把匕首朝腰带里一插,近前一步,双手抱拳施礼,说:“难得杨区长这么爽快,促使我明人不做暗事,或者说是暗事明着来做。在下是真名真姓的陈兆娃!杨区长,我这厢有礼了——”
杨雨九一听,脊梁骨一冷,尾巴桩一麻。天,眼前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义贼陈兆娃?!更加不敢怠慢。麻利堆下一脸笑容来:“杨某人委实不知道是兆爷您光临,有失迎接,还望海涵——”
陈兆娃最见不得那些绕弯子的虚假客套话,没好趣地说:“海恁球大,含个球哇——谁还迎接干我们这一行的?!”
“杨某人我也略闻兆爷您的脾气性格,不喜欢绕着圈子说文话。”杨雨九极力套着近乎说,“兆爷您屈尊劳驾——啊,不不,兆爷您既然亲自拔脚动腿的跑一趟来,还望示下,啊不——还望说个明白话——”
陈兆娃说:“我这个人你们也都晓得,不愿意在本县本土的打扰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今儿个找到杨区长门上,是因为我的大老汉(父亲)死球了。街面上办这样的事情得花点钱不是?我呢,平时又没有个积攒,随意来向区长你先借一点钱花花——我们这号人又不能太蚀面子,不能让人说连老子死了也埋不起。我那老子死得突然,给了我个措手不及……”
杨雨九听明白了陈兆娃的来头和来意,说:“兆爷您要尽人子之孝道啊,要向家父亲老子行孝心,敝人理当慷慨襄助。不过,容杨某置一杯薄酒为兆爷接风洗尘后,任凭你怎样吩咐就是。兆爷您看——”
“那,我就等球一哈儿!”陈兆娃说,“我想杨区长总不会在我面前日白撂谎做手脚吧?!”
“兆爷你说哪里话来。切不可门缝里瞄人——窄瞧我杨某哟。”杨雨九执灯斜身道,“那就随我到后客厅先用杯茶——”
杨雨九边导引陈兆娃后行,边拍门叫人,吩咐尽快置办酒席。
虽然已经是深更半夜,当家的发下话来,谁敢不听从不照办?!
见贼为何不喊不抓?那是因为杨雨九早就知道陈兆娃的厉害。
陈兆娃是县城西行九十里处,女娲山下商贾云集的宝丰镇人氏,家住宝丰街中段的草房街。他是独子,从小不受父母的管束。但是,长大成人后,虽然对父母言语恶劣,孝敬心却有。为方便父母亲吃水用水,专门请人在廊檐下打了口水井。从此,他放心的跑他的“事业”。也不知道他自幼在哪里学习、炼就了一身梁上功夫,盗窃偷拿的手段颇似梁山上的名偷“鼓上蚤”——石迁。不过,此人满讲义气,只偷竹山以外的,不盗窃竹山县境以里的;只盗窃殷实豪富人家,不偷贫寒小户人家;甚至随时偷盗随时周济了穷人。所以,尽管他行盗多年,确实没有家什积蓄。家里惟有父母双双,余则徒有四壁。如果有谁硬是要与他过不去,他也是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主儿!最麻缠的是他可以纠集丐帮滋事,闹得你日夜不得安宁!
这一回他赶上老父亲亡故,一时间缺了钱花,傍黑时分从宝丰镇拔脚起程,九十里山路,在县城人定亥时到达,从杨宅后院子跃墙而入,意欲弄点可变钱的东西就迅速打转,却因父亲的丧事急性,窃心不安,方弄出些响动来。既然被房主觉察,恰遇杨雨九爽快,也就省去了暗中行事的麻烦。来了个丑话明说,暗事明做。
闲拉呱间,酒席已经办好,铺排上桌,倒也花样不少,不过是以素菜为主,凉盘居多。陈兆娃也只与杨雨九对饮了三杯酒,塞了几筷子凉菜入口,不曾嚼碎吞咽,便叫多谢,要告辞。
杨雨九不便久留,不知道打发了陈兆娃几多银钱上路。
6、
陈兆娃走后,杨雨九进屋睡回笼觉。张雨花嘴上说着遭遇大强盗很害怕,俩手就搂着杨雨九的颈脖子,双腿搅着杨雨九的腿肚子,贴的更拢,粘得更紧,数落着道:“我长人大还没有见过你这号人。晓得贼在家里偷东西,却不喊叫家里的人都起来逮贼,反倒给贼打着灯亮行方便;和贼照了面,不打、不斥责不说,还给贼办酒席接风——真是今古传奇,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
杨雨九没有好趣地说:“你们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懂得个啥家伙?文儿,只懂得个球!陈兆娃可不是一般的蟊贼,随便能打?这号角色,只能恭维,不可得罪。得罪这号人,是跟自己过不去。说不定家产被偷光,还要杀人放火的!我这样方便他,款待他,往后纵然不是朋友,按照江湖意气,我们家也再不是他要出手的对头……”
张雨花听杨雨九如此说了,方才明白杨雨九的良苦用心,于是再无什么话说,渐渐扯起轻轻匀匀的鼾声,进入梦乡。在梦里,不知道又和哪个男人相拥着。
可是杨雨九经过这么一折腾,横直就再也睡不着。他的双手把玩着张雨花丝绸锦团般的双乳,一边把玩,一边思摸着甚至是埋怨着父亲做官不该聚敛那么多金银珠宝钱财。父亲就是因为有财名在外,才让家中多次遭到盗贼,害得老父亲为此郁郁而亡。到如今,自己也是忧心重重。我那老子当官,与人家郑板桥当县令不能比,人家辞官时是真正的两袖清风一肩明月,回故里时只带回黄狗一条,兰花一盆,别无长物。忽然又想到自己酒宴贼人,也比不上郑板桥放贼时哼唱诗歌的高雅。最后又想到了祖辈人也不该留下这一大院子招盗引窃的房子。眼见世风日下,物欲横流,兵荒马乱,后患无穷。何况人少、房宽、院子阔,前门后院子也确实招架不过来,倒不如出租了后院子,让他人居住。坐收房租见利事情小,免祸消灾事情大……拿定了出租后院子的主张,不觉把张雨花的乳房狠劲一捏!
张雨花疼醒了,娇嗔道:“色牢里放出的饿狗,总是喂不饱。我这是细皮嫩肉呢,也不是铁,下恁重的手?!”哎哟哎哟叫唤个不停。
杨雨九见张雨花醒了,就说;“我准备出租后院子的房子,你看——”
张雨花说:“也不是我出钱盖的房子,我不管淡闲事。不过,出租的房租得让我收,别给你那两个黄脸婆用,行不行?”
“你想攒私房钱?怕是有点不合适——”
“我做什么钱,你别管。”张雨花使劲把杨雨九的那可儿一捏,“说,合适不合适?!”
“哎呀哎呀!”杨雨九疼得受不住,只好说,“合适!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