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故乡的月光/泡在酒杯里痛饮的/心中一定装着乡愁//没有比儿时的明月夜/更能让一个游子/回忆一世，陶醉一生。”这是我写故乡月夜的诗歌，因笔力不济，每每沉浸于故乡美轮美奂的月夜之时，那种沁骨入髓的记忆，在诗里没有得到充分的体现和表达，故写出以下文字，以补缺憾。
幼时还未通电的故乡，家家以煤油灯照明，每当无月之夜，整个村庄都淹没在浓重的夜色之中，那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偶尔仅有的稀疏灯火，还是夜行人手电筒发出的光。所以，小时候对月亮的渴盼，就有了特殊的意义。因为月亮不仅使大地充满诗情画意，更使漆黑的夜晚有了亮光，延展了童年贪玩的时空界限。那时的乡野环境和生活条件，更加凸显出月光洒落大地时的浩荡与隆重，它们犹如悄没声息的银色雨丝，洒到那里那里就是银色的溪流，在村庄的每一条道路、每一个庄院、每一块田地，在每一棵树上、每一株花草上，直到每一个人的心里，形成一条浩浩荡荡的月光之河。这河，流淌在那里，那里就充满了梦幻，充满了欢乐。
渭北旱原的中秋夜，秋高气爽，月朗星稀，我们一群孩童，围坐在祖母身旁，看着又圆又大的月亮，沐浴在月光之中，听着老人给我们讲牛郎织女与嫦娥奔月的故事，欢声笑语荡漾其中。月影斜斜的庭院里，月光斑驳的梧桐树下，我们就是游动在银色海洋中一群欢快的小鱼，玩各种游戏，捉蛐蛐，躲猫猫，甚至在不远的田间地头相互追逐、嬉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玩累了，就睁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期盼着嫦娥姐姐与那挑水的孙猴子能否从月宫里走来，出现在村头的小径上，来到庄院的树影里。甚至耳畔会响起月光流动的声音，把我们带到一个遥远且美丽的幻境之中，那里没有忧伤，没有孤独，更没有寒冷。这些情景，在我以后的人生旅程中，常常出现在我的脑际，但不仅于此。
有月亮的夜晚，行走在旷野，畅游于月光之河中，远方是朦胧的山岭、沟坎、田地、村落，它们如同荡漾在银色的水波之中，朦胧、虚幻，但又轮廓清晰，似乎伸手可触;近处是人影、树丛、庄稼，是流淌在乡间小道上的月光，你只管随着这银色的溪流游下去，就会游到村子，游到熟悉的家园。这是春秋之际的月夜，走在这样的月夜，你会在流连忘返中听到各种声音，闻到各种气味。远方村庄悠远而苍凉的狗叫，道路两旁细碎而悦耳的虫鸣，天空之下空灵而锐利的鸟啼，划过静寂而神秘的夜色，一声声敲击你的听觉;与此同时，从附近村庄飘来的烟火味，从田间地头飘来的花草的香气，一阵阵闯进你的嗅觉。走到后来，你已经分辨不清这些声音和气味，到底是来自于大地，还是来自于月光。
而冬日的月夜，尤其是雪被四野的时候，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月光的银白与雪野的洁白相互反射映衬，使得天地亮如白昼，但那种亮透着空灵、柔和、冷寂以及黑白分明的美。放眼四野，你会感觉大地上白的更白，黑的更黑，月光之河更像流淌在半空中的天河，而不是流淌在道路和庄院之中，因为那里多半已经没有了雪的踪影，越发显出道路和庄院的黑色轮廓。这样的月夜，寒冷凝结，连月光的精芒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似乎月亮之中的“广寒宫”降落于人间，让乡野大地变成了玉宇琼阁的世界。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小时候哼着这样人人熟悉的歌声时，那一定是在夏日的碾麦场上。每当夏忙之际，随着收割后的麦子陆续进场，夜晚躺在垒起的麦朵之上，看满天星月在云聚云散中，显出更加多姿多彩的风情，听着祖母或母亲讲着或老或新的往事，哼着快乐的歌谣，在月光的抚慰中渐渐就沉入了梦乡。
我曾经于凌晨四点多爬起，睡眼惺忪地走出庄院，面对即将落入西天的一轮满月。天地寂然无声，空气无一丝纤尘，只有又大又园的月亮，将汹涌浩荡的月光倾泻于人间，在大地上尽情地流淌出仙境一般的奇景。看着月亮之下，自己被西斜的月光拉长的身影，清晰到纤毫毕现，再看远远近近的乡野，土塬、山岭、沟壑、树木、村舍，一切的事物都被月光拉长了影子，由近而远从清晰的细节到朦胧的轮廓，构筑起一幅扑朔迷离、美不胜收的美丽画卷，令我终生难忘。
故乡的月光河，流淌过亿万年永恒不变的大地，也永远流淌在游子的心里。
完稿于2022年1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