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斌
虎年春节，宅在家里，吃吃喝喝之外，便反复玩味《红楼梦》原著原文。同时，比较认真地研读了一遍《红楼梦十五讲》，算是系统地恶补了一下红学研究的基本常识，获益匪浅。
一入红楼，终生难醒。此话不假。《红楼梦》之所以这么迷人，就是因为它扑朔迷离。作者是谜，评者是谜，版本是谜，故事是谜，人物是谜……反正读红楼就是进入迷宫，那些研究红楼的索引派、考据派等等自以为找到了迷宫的出口，都大放厥词，言之凿凿。
《红楼梦》真是一场春秋大梦，梦中人难醒，梦外人难入。追根溯源，在于它本身就是一本未竟之书。难怪张爱玲说：“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都说正宗的《红楼梦》只剩前八十回，后四十回系后人续写，豹尾续貂，人物命运和判词不是一码事。
我不过是《红楼梦》读者中的粗鄙之流，难以望其项背，难登大雅之堂。所以，难免道听途说，望文生义，只能略解皮毛而已。
我以为吴梅村为第一作者之说，至少印证了《红楼梦》的诗词底蕴，因为吴梅村是以大诗人入史的。又从中国古典文学流变来看，小说是在戏剧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以，《红楼梦》有很明显的戏剧特色，有黛玉发现宝玉偷看的禁书《西厢记》为证。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真正拉开《红楼梦》这幕大戏的，是秦可卿之死。若是拍成电影，此刻才是推出片头的时候，而不是在一墩石头上推出。
《红楼梦》人物之谜，第一个难倒的就是秦可卿，她的出场时间很短，死得却突兀，就算望文生义，有些地方也令人费解。首先是卧室存设和身份相距甚远，身为卑微小官秦业之女，却有“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的金盘，寿昌公主的宝榻，同昌公主的连珠帐。”既为染病而亡，为何要在天香楼烧一炷香另设一坛祭奠。考据派从各种版本的缝隙里，发现了蛛丝马迹，认为这一段原是写的秦可卿和公公贾珍乱伦在天香楼被曝光，自缢于天香楼，印证焦大骂中映射的扒灰，也是贾府淫乱之祸起萧墙。
《红楼梦》是一边写一边修改，修改时参考批评者意见。批评者主著名的有三个，一位脂砚斋，一为护花主人，一为畸笏叟，都是化名，却非凡人。据说畸笏叟竟是曹公之父，觉得这样轻薄父亲实在脸上无光，强迫作者修改，而修改不过是做些删除，还没有来得及方圆就流入社会从而留下千古之谜。所以，有人就对秦可卿身世大做文章，认为她如果不是皇家血脉，便不能在贾府登堂入室，成为举足轻重的要害人物，得到贾府上上下下的欢心。
闲话少叙，话入正题。秦可卿作为宁府的管家大奶奶，领宝玉云游太虚幻境归来，就一命呜呼了。死时给凤姐托梦，交代贾府命运。凤姐梦醒便闻丧音。宝玉听说，血不归经，吐出一口鲜血来。从此，贾府各色人等，粉墨登场，在秦可卿的灵前，尽情表演。
《红楼梦》是一部影射之书，对千年封建体制的一切过往，皆有影射，我认同《红楼梦》体现了中华民族最高精神境界之说。在严苛的封建统治下，即使作者一直声明，真事隐(甄士隐)，假语存(贾雨村)，但还是列为禁书。也就是说，作者的这些套路，不过是掩耳盗铃的把戏。宁府，就是乱府;荣府，就是衰府。反话正说。贾府命运祸起宁府。宁府是长房，在家族地位上居荣府之上。但宁府三代单传，人丁不旺，贾敬一味修道，想成佛成仙，不问家事。家中大凡小事由贾珍打理，贾珍又将它交给儿媳秦可卿，于是在长幼之间又加入了上下级工作关系，酿成扒灰之祸，可卿一去，这一门竟绝了。
作为舞台背景出现的秦可卿，首先要衬托的是凤姐这个主要人物之一。因为凤姐虽然比可卿高一辈，但各自担任的工作差不多，都是管家大奶奶。可卿走了，她的丧事便由凤姐打理。在阴森森的背景前，极度夸张凤姐管理的泼辣和不近人情，可以说是可卿搭台凤姐唱戏，讽刺意味多么深长。
为了深挖凤姐的戏份，作者又巧妙地植入两个昙花一现的人物——尤氏姐妹。
可卿的丧事风风光光地办了，排场之大，规格之高，极度彰显了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可以说是借哀写喜，以悲说欢，给盛极一时的贾府涂上了重重的悲哀之色。
但作者依然不依不饶，生怕唤不醒痴迷不悟的梦中之人。在可卿哀音犹在耳畔时，作者让宁府的太爷贾敬死去，让悲音拉长，长到让人窒息。在这场丧事的背景下，贾珍之妻尤氏的母亲带着两个妹妹闪亮登场。两个天生尤物的出现，立即打动了参与办丧事的贾琏、贾蓉的心。贾琏不顾一切地投入爱河，甜言蜜语说尽，口水流了几桶，不惜重金拿出体己偷娶尤二姐金屋藏娇。尤三姐却不为挑逗所动，独钟于柳湘莲，被湘莲误会，便自刎而去。贾琏偷情败露，凤姐便设计将尤二姐接入贾府，暗中指使尤二姐之前许配之人张华去衙门告状，揭穿贾琏横刀夺爱之实。尤二姐百口莫辩有苦难诉，只好吞金了结。待贾琏归家，只有尤二姐的亡魂在等他。而此时贾赦又赐丫鬟秋桐给他，被翻红浪，哪还管旧人的悲苦了。
接着元妃省亲，宝玉开夜宴，大观园结海棠诗社，刘姥姥进大观园，欢声笑语一波接一波，哀音就要盖住了，听不见了。突然，就像白居易写的琵琶行，弹到高潮处，琴弦断了，四弦一声如裂帛，贾家的顶梁柱元妃薨逝。这一重重的哀音，把贾府推入十八层地狱。接着是抄家，黛玉魂归离恨天，宝玉和宝钗的婚礼，在黛玉孤独死去的哀音里，不过是换得了宝玉的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哀音胜于喜庆。到最后贾母死，给贾家悲剧画上句号，作者还不死心，还要让凤姐这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实际贾府操持者，一命呜呼，在这种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命根子贾宝玉摘得金榜第七名之后，回青埂峰去了。贾府带着哀音隐入大荒之中。
《红楼梦》在可卿灵前拉开大幕，哀音不断，却不能惊醒梦中人。真是千古一叹啊!编辑：卢泠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