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西下,一缕霞光染红了西山。阿星漫不经心地走在河边的小路上。深秋的寒风瑟瑟地刮着,落叶缤纷,在阿星的眼前翩然落下,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黄叶,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阿星茫然地望着远方,群山在渐坠的夕阳下黯然失色。小河里几株残荷败叶,低垂不语。
阿星停下,坐在一棵老柳树下,随手拾起一块扁石,站起侧身猛地打起水漂,石头贴着水面“啾啾”地跳跃着,幅度越来越小,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沉入水中。阿星有些失望,这水漂如他的人生,如此短暂,如此微不足道。最近他的学习如重重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为了能考上重点高中,每天不得不大量刷题,经常搞得头晕眼花;母亲整日在耳畔絮絮叨叨,父亲一回家就黑着个我包公脸询。他们只关心他的考试成绩,哪怕只是退步一个名次,都会引来没休没止的批评教育。这样的生活阿星再也不想过了,活着不如死了快活。他闭上眼睛,流下两行热泪,纵身一跳,一头扎进小河里。这是一条古河,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它的岁数。阿星不会游泳,眼冒金花,耳边哗啦哗啦地响,大量的河水涌入口中、鼻中,那一刻,他的鼻子发酸,生命似乎走到了尽头。他像一块坠落的石头渐渐沉入河底,他不想挣扎,只想快点结束自己的生命。
“唉哟,你踩到我的脸啦!”水底突然传出一个孩童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又尖又细。
阿星睁开眼睛,奇怪的是,河底的水变得非常清澈,连河底的一颗螺丝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睛搜索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一面镜子。原来镜子被自己踩在了脚下,尽管被淤泥掩盖,但露出的部分仍旧闪闪发光。更令人感到怪异的是,阿星不再有被水呛得难受的感觉,他非常冷静,只觉得肚子在不断膨胀,胸口越来越闷。
至于这面怪异的镜子究竟为何宝物,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突然,阿星的身体不断上浮,脑袋瞬间露出了水面,一股新鲜的空气吸入肺腑,顿感清新舒爽起来。原来是这面镜子托着他离开了水底。“哐啷”一声,空中掉下一面铜镜,正好砸在一块石头上。阿星也随之落到了那棵老柳树下,他面色苍白,肚子鼓鼓的,像个皮球,嘴巴里不断往外冒水,身体一阵一阵地抽搐。
铜镜突然跳上阿星的肚子进行按压,没一会儿他的肚子瘪了下去,嘴巴里的水里不断往外冒,他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清晰。
“怎么样?你还想死吗?”铜镜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的,镜面上出现嘴巴、眼睛、耳朵,还有鼻子。
“你为什么要救我?”说着阿星冲铜镜苦涩一笑。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想死,只是一时冲动而已,现在感觉活着真好。
“你为什么要寻死?”铜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这样问阿星。
于是阿星向铜镜讲述了自己繁重的学习负担及巨大的心理压力。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孩子,他是全家人的希望,不能有半点闪失,从小父母就对他严格要求,事事都得争第一,他始终活在高压之下。在上周月考中阿星成绩下滑严重,连掉十几名,他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最终选择了跳河自尽……
“好吧,我也跟你讲讲我的传奇经历吧。”
阿星顿时来了兴致,他睁着大眼睛看着铜镜。
二
原来,铜镜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早在明朝万历年间,当时杭州大户曹兴旺家富可敌国,曹家千斤大小姐玉兰,年轻貌美,是众多富家公子哥追求的对象。一日出门游玩,途经荷花池时,突然电闪雷鸣,不久大雨倾盆,躲雨不及,她全身淋透,回来后大病一场。为此,随行的丫鬟和侍从都受到了重罚。
玉兰的病越来越重,她面色憔悴不堪,曹家请来了全城最有名的郎中赛华佗都无济于事。小姐已经病入膏肓,曹家人忧心忡忡,玉兰从小体弱多病,心地善良,在弥留之际她请求父亲饶过当天陪玩的下人。这些人至今仍然关在一间黑暗的小屋里,他们忍饥挨饿,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玉兰用尽最后一口气对父亲说:“爹……我不行了,求您……放过他们吧……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曹兴旺含泪点头。
说完,玉兰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曹家上下一片哀嚎。如此同时,天空中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紧接着又是大雨倾盆,跟十多天前荷花池边的情景一模一样。这回又要带走一个灵魂,会是谁呢?曹家上下人心惶惶。唯一不害怕的就是曹母,她边哭边说:“曹家若是祖上做了什么错事要遭到报应就冲我来吧。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女儿的命。”
突然,一个炸雷从天而降,直击曹家府邸,正中小姐的闺房,将屋顶击个大窟窿,一面铜镜从天而降,发出强烈的光芒,竟然照活了玉兰小姐。玉兰面色顿时红润起来,她微微睁开眼睛,缓缓地起身坐了起来,屋里的人全都惊愕不已,只有曹母擦干眼泪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从此,人们议论纷纷,说是玉兰的善良感动了上天,所以上天救了她一命。
“后来呢?”阿星有点猴急。
“后来,我完成了使命,消失了。”铜镜说。
“再后来呢?”
“你哪有那么多的问题!”铜镜有点不耐烦了,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星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铜镜是瑶池王母娘娘的梳妆镜。那天,王母娘娘正在梳头,铜镜偷窥人间,发现了这感人的一幕,便趁王母娘娘不注意,跳下界来,救了曹小姐一命,这一自作主张的行为违犯了天条,也直接挑战了王母娘娘的权威,于是铜镜受到了重罚——王母娘娘派天兵将铜镜抓走,丢入人间的一条河里,并种下符咒,说要等曹小姐投胎转世后跳到这条河中,脚触铜镜,铜镜才能重获自由。
“你说这是不是霸王条款?为此,我在这条河里苦等了你600年,整整600年啊!”铜镜像个孩子似的,一谈到伤心的往事不禁抹起眼泪来。
“是的。啊!这么说我的前世就是曹小姐玉兰了?”
“嗯,总算不笨。你还想死吗?”
“为什么我每一世都这么倒霉?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要现在的生活,。我想出去闯荡一番,体验别样的生活。”
“这个可以有。我以前救过你,你现在救了我,咱俩扯平了。”
“OK!出发!”
“就现在?不和你父母打声招呼?”
“就现在。不用。”
三
铜镜钻进了阿星的怀里,他认定了这个小主人。阿星想做一个流浪少年,去体验外面美好的生活。他的第一站是去农民的田里,帮农民伯伯干活。
此时暑气正盛,农民正在田里插秧,他们弯腰驼背,俯下身子,边插边向后移动脚步,脸上、额头上、胳膊上、身上全被汗水浸湿。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在田里抚摸着自己的小细腰:“爸爸,我的腰快断了。我不想插了,我想回家。”
“快点插,今天插不完,休想回家吃饭。”父亲神情严肃不,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小男孩只好作罢,弯下腰继续干活。
“小弟弟,我来帮你吧。”阿星走近小男孩所在的田埂。
“主人,你一个城市里的孩子,难道也会插秧吗?”怀里的铜镜小声地提醒道。
“不会可以学嘛。”
小男孩的父亲站起身发现走来一个皮肤白皙的城市少年,一脸诧异看着他说:“孩子,有事吗?”
“我想体验农村的生活,叔叔您能成全我吗?”阿星有点羞赧。
“喏,接替我儿子去吧。”大叔努努嘴,带着一丝不屑的神情。他似乎不大相信阿星能坚持下来。
阿星脱掉鞋子,卷起裤管,踉踉跄跄地走在泥巴田里,田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滚烫滚烫的,表面漂着一层黄色的“锈水”,脚脖子处热热的,脚底下有一丝清凉。阿星学着大人的样子,拿起秧把开始分插起来,他在努力地使自己刚插的秧苗形成一条直线,可是做不到,它们总是歪歪扭扭的,像极乱爬的蚯蚓。还没有坚持一个小时,他的腰开始酸痛,于是极不耐烦地左右扭动,直起身子休息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从来没有想过,种田竟是如此辛苦,此刻他对《悯农》诗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一阵热风吹来,泥水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他的手指突然触碰到一种黄黄的东西——人的大便。阿星瞬间呕吐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稻田。上了田埂还想呕吐,但是却只能吐出清水,因为他已经一天多没有吃过东西了。
“孩子,我知道你坚持不了的,回去好好读书吧。”小男孩的爸爸这回倒微笑着说,“前面的柳树下有凉茶,还有半块西瓜,去吃吧。”
阿星找到一条小河,将手反复地清洗,总感觉还有大便附着在上面。
“好啦,皮都被你洗掉一层了。”铜镜突然揶揄道。
“不要你多嘴,我知道。”阿星来到大柳树下,本想美餐一顿,可是一看那半边西瓜不见了,原来被小男孩抢先了一步,他正抱着它大快朵颐呢。阿星真想上去揍他一顿,转念一想:算了,他也不容易,我还是喝点茶吧。
他端起搪瓷碗正准备喝,突然发现里面漂着一只正在挣扎的绿头苍蝇,他皱起了眉头。稍稍平复一下心情,口渴难耐的他还能怎么办呢?他咂咂嘴巴,喉咙里仿佛烟熏火燎一般难受,思索再三,倒掉苍蝇,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人顿时感觉舒爽多了。他朝着小男孩的爸爸和妈妈看去,他们仍在埋头插秧,他们也一定很渴,可是现在热水瓶轻飘飘的,一滴水都没有了。一种愧疚之感顿时涌上阿星的心头。
阿星告别了小男孩一家子,农活他是干不了,他想可以试试工人的生活。于是,铜镜带着他“嗖”的一下来到了一个建筑工地上,工人们正在干活,个个露着古铜色的肌肉,打桩的打桩,挑砖的挑砖,各忙各的,没人理他。这时候一个戴着安全帽的高个胖子喊道:“喂,小孩你来干什么?这里危险,快点离开!”原来这胖子是工地的包工头,年轻有为,初中都没有毕业,但是凭着父亲给他的基业,现在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阿星冲着胖子挥挥手说:“我不是小孩,我已经十四岁了。我有力气,我想在你工地上打工挣口饭吃吃。”阿星边说边露出并不粗壮的肱二头肌。
胖子犹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想笑,但没有笑出来。
“你父母同意你来工地干活吗?”胖子问。
“我没有父母,我是孤儿,求求你收留我吧,否则我会饿死的。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阿星为了让胖子同意他留下他只得撒谎。
“收留你可以,工钱跟他们比减半,行就留下,不行就走开!”胖子的话非常直接,他这里不是开善堂的。
“行!我答应了,但是你得先弄饭给我吃。”阿星在这种情况不得不答应,此时胖子即使不给他工钱,只要管吃住,他都愿意留下。
胖子抓抓脑袋,这个半下午,上哪儿弄吃的?他突然想起自己车上还有两罐牛肉罐头,放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是坏了没有。
“你等着,我去车上给你拿吃的。”不管许多,先拿来再说吧。当胖子返回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打开罐头闻了闻:“没坏,可以吃。”
阿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来就吃,三两口就吃掉一罐,还别说,这有钱人生活就是好。这好东西他还是第一次吃,感觉特别香。不到片刻工夫,他又将另一罐吃个精光,摸摸肚子感觉还是饿,但是比没吃东西好多了。
“先吃这么多,晚上再吃。老陈,带这个孩子去搬砖。”胖子冲着一个中年大叔说道,“他还小,你多教教他。”
老陈答应了,胖子便走开了。这老陈大约四十来岁,是进城务工的农民,如今在家种田连老婆都娶不上,穷则思变嘛,也跟着同乡涌进城里来了。这工地上有一半是他的老乡,见着他们仿佛跟回到家乡一样亲切。可阿星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除了铜镜几乎没有朋友了。这铜镜虽说认他作主人,可是并没有帮他多少,比如他饿了,铜镜就变不出食物来;他渴了,铜镜变不出饮料来;他累了,铜镜不能替他干活……说白了,铜镜只是陪他说说悄悄话的朋友,仅此而已。
初来乍到,老陈让阿星挑砖,只有别人的一半都不到,尽管这样,阿星都是龇着牙,咧着嘴地艰难前行,他的重心不稳,挑着担子摇摇晃晃的,好像不到一周岁的孩子学走路,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他柔弱的肩膀很快就被扁担磨得通红,半天下来,到了晚上,上面的水泡破了,表皮脱了,感到火辣辣的疼。为了生存,他必须咬牙坚持,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晚上,他睡在工地搭起的简易凉席上,四周对蚊虫不设防,尽管周围点上了蚊香,还有一台老掉牙的电风扇在呼啦呼啦地转,蚊子依然可以见缝插针,咬得他全身是包。没办法,这就是外面的生活,虽然不用读书写字,可是依然非常艰苦。此刻,他深深地明白:读书写字和它比起来,那根本不叫苦。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阿亮就坐了起来,数起了身上的红点点。数了三百下还没有数完,这一晚蚊子不知道吸了他多少血。
“孩子,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你皮肤嫩,蚊子咬一下就红,我们皮肤粗糙,(咬了)不大看得出来。”老陈很从容地坐起来,装了一袋烟,悠然地抽了起来。那是陪他二十多年的烟斗,从十八岁一直抽到现在,除了想女人,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抽烟。他的鼻孔、牙齿等到处都是漆黑的,仿佛是刚从酱油缸里捞起来似的。
“快点吃,马上开工了。”胖子腆着大肥肚,摇摇晃晃地走来,走起路来,边高边低,好像有点瘸。阿星的这种猜不久得到了老陈的证实:老板小时候调皮捣蛋,从树上摔下来过,摔断了脚骨,那时候医学不发达,没接好,长歪了,一直到现在留下了这样的祸根。
“小伙子,感觉怎么样?还行吧!”胖子直接冲阿星走来,阿星点点头,他高兴得在阿星的肩膀上拍了拍。
“唉哟!”阿星尖叫一声,立马蹲了下来,同时眼泪汪汪。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胖子稍稍一惊,马上镇定下来:“老陈回头给他敷点膏药。”说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打开车门,车子露出了一位漂亮的小姐姐。老陈说,那是老板的第五任女朋友。
阿星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想早点离开这种鬼地方。于是借着休息的间隙将这一想法告诉了怀里的铜镜,可是遭到了铜镜的反对:“不行,哪有这么快就结束体验生活的。至少要待一个月。”他真想将铜镜从怀里掏出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跺上几脚,然后啐上一口口水。可是他不敢,万一铜镜发起怒来,他的结局会列惨,而且惹怒了铜镜连个说知心话的朋友都没有了。
这种非人的生活仍在继续,没有铜镜的支持,阿星是无路可逃的。一天,两天……到了第十天,阿星半夜里哭醒了老陈,老陈很同情他,决定帮他离开此地。可是铜镜依然不松口,老陈带着阿星没走出几里路,竟然又奇迹般地回来了。阿星将铜镜的秘密告诉了老陈,老陈让阿星找铜镜聊聊。解铃还须系铃人,阿星一天夜里将铜镜从怀里拿了出来,俩人推心置腹地交谈。
原来铜镜之所以不让阿星快点回家,是想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读书苦,外面的生活更苦。现在吃不了读书的苦,将来就要吃生活的苦。
“我保证不再逃学,不再有糊涂的想法。”在阿星的再三保证下,铜镜同意带他回到父母身边。
四
阿星在铜镜的帮助下,再次嗖的一声来到了家里。此时他的家里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母亲因找不到儿子而一病不起,父亲四处寻找,用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屋子里到处积满了灰尘,家具东倒西歪。面色苍白的母亲躺在床上,咳嗽不止,她努力地侧着身子,探出脑袋来,问:“谁呀?”还没说完,又猛咳了一声,这一次竟然咳出血来。阿星不敢作声,他坐在客厅里,不知道怎么面对母亲。此时,大门咯吱一声响,父亲回来了,他瘦得皮包骨头,脸黑得像块煤炭。父子俩对视的那一刻,同时发出了“啊”的尖叫声。父亲招起扫把冲过来就要打儿子,儿子像往常一样吓得往妈妈的房间里跑,以求庇护。可是此刻的母亲如同“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何”。
父亲拿着扫把冲时阿星母亲的房间,突然将扫把扔在一边,抱着阿星痛哭流涕:“死小子,这十几天你去哪儿了?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啊!”一向黑着阎王脸的父亲今天却像个妇人似的直抹眼泪,这大大出乎阿星的意外。
母亲得知儿子回来的消息,咳得更厉害了,差点背过气去。父亲在她背上敲打了两下,总算缓过气来。
一家人抱头痛哭,这时阿星的怀里掉下来一面铜镜,发出一道金光,母亲的病瞬间好了。
“还有我呢!”铜镜张开小嘴仿佛一个可爱的孩子。
夫妻俩面面相觑……
作者:安庆第十四中学811班,2009年9月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