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有几位失联十多年的朋友,忽然联系上了,便相约要聚一聚。这几位朋友与我也认识,有的还有些交集,甚至也能称朋道友。
他们约好了聚会的日期,还特意叮嘱我太太:“你家先生一定要参加哟!”于是……
一场盛会,灯红酒绿,你来我往,热闹非常。
重逢时,我无以可表,唯赠送各位一部近期出版的散文集,以示敬意。当酒酣耳热之际,有人便聊起了我的著作。说:“写得好,有思想,有灵魂。既接地气,又朴实耐读。”
溢美之词,属当面的恭维,没有实际意义。当然,有人郑重地说,有人专注地听。身为作者,还是满心舒畅的。
突兀间,一年轻人问道:“您是哪个大学毕业的,读的是什么专业?若没有很深的文化功底,不具备一定的文学素养,恐怕成不了作家吧。”
“噢!”我稍做思考,给出了另外的一个答案。我说:“文化功底,文学素养固然重要。不过,能否成为作家,关键在于对文学创作有没有兴趣与爱好。或者说,是否怀有文学的梦想。如果,对文学无兴趣,无爱好,文化功底再深,不一定有很好的文学素养,也根本成不了作家!”
他听了,眼睛睁得像两只铜铃,仿佛我说的与他想象的,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概念。
我继续说道:“中外很多著名的作家,都没有读过大学,更没有经过‘专业作家’的培训,却写出了伟大的作品。最典型的莫过于被周恩来总理誉为‘战士作家’的高玉宝了,准备写小说时,只认识一二百个汉字,几乎就是文盲,何谈文化功底,又哪来文学素养?可是,他却写出了长篇小说《高玉宝》这样的一部传世之作。”
年轻人也愣了,似乎是在听天方夜谭!
由此,我想起了曾经有人说过的一句话:无爱好,无梦想,便无作家。是否有道理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难有明确的答案。倒是我,与文学结缘,怀有作家的梦想,真的是与兴趣爱好有关。
16岁那年,我离开校门,告别家庭,到故乡的人民公社,当上了一名电影放映员。懵懂少年,有了一份工作,仅仅是谋求生存之路的开始。然而,世间事总有着某种内在的必然,或者说,就是一种因果关系。
放映员最便捷的事,就是跟电影无缝链接。我们的放映队,就我和另外一个稍大些的青年。几乎,我们天天在电影中度过,时时都被文学浸染着。电影闪现的绚烂,让我看见了不曾有过的五彩缤纷;电影演绎的故事,使得我的眼前不再是乡村的稼穑牛羊;电影展示的空间,渐渐地开阔了我的眼界与胸怀。
每天晚上,我们从放映点回公社,两个人的夜路,月色下,风雨中,排解寂寞的最好方式便是对电影台词。台词,就是电影的语言,就是电影故事的一个个片段。从村头的第一步,到归入宿舍,走上绵绵阡陌,踏上弯弯巷道,差不多对完一部电影。《南征北战》《地道路》《地雷战》《渡江侦探记》《智取威虎山》……十部、几十部的电影流逝于我们的口舌之中,滑落在我们的股掌之间。
一天天,一月月,我的世界在无形无意中悄然地发生着变化。无论是文字,还是形象,镜头上的精彩就如同时光的累积,点点滴滴地拷贝在心头。
这样的日子差不多经历了三年,我又转岗,开始了工人的生涯。
工人的工作,那是有劳动强度的。本来很轻松的事不做,偏偏干上了苦力,心中的落差自不待言。就在这苦着累着,无人倾诉之际,倒想起了经我手放映过的那些电影,那一句句、一串串、一段段的故事,依旧在润泽着我即将荒芜的心田。
我一个人,可以对ABC几个角色。即便无意,却很有趣。可以回忆乡村的风景,可以触摸城市的月色,还可以将自己化身于……
渐渐地,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冲动,我为什么不拿起笔来写呢,写自己,写他人。说不定,也能成书,或许还能拍成电影,让别人去感悟我心中的天地呢!
就如同一粒饱满的种子,埋入土壤之中,温度适宜了,时间够了,它就一定要发芽!
这就是我的文学起源,更确切地说,是我欲当作家梦想的开始。无论是起源,还是梦想,实质就是文学爱好的形成。
毫不夸张地说,这种爱好如影随形,交融于我的身心,一刻也不曾离开。既辛苦,又快乐,还难以割舍。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中国文学发展的又一个里程碑。我不是作家,却赶上了可以成为作家的岁月。无疑,王蒙、卢新华、孔捷生、刘心武、叶辛、张抗抗们,是引领一个潮流的新锐。不自量力的我,也亦步亦趋地开始了梦想的尝试。
我的起点,就是小说,似乎是在延续着电影的步履。因为,我欲将新的故事说给他人听,还要把更多的精彩呈现在世人的面前。
嗬嗬,不用说都知道是什么结果,我失败了。就如同初入伍的新兵,硬生生地上了战场,还不晓得扣动扳机呢,就被对方一枪撂倒了。
此后的很多年里,仿佛是在地窖中生活,总是东突西击,又总是逃脱不了。但是,心底里的渴求一刻也不曾泯灭,眼前总有丝丝光亮在锐意地缭拔着、牵引着。因此,再艰难,再无奈,也依旧在蹒跚着前行。
本来,写作是保密的,属于一个人业余之外的事。可是,这样的“地下活动”,只能是短暂的。很快,单位的同事知道了,家里的人看见了,也就“暴露”成“地上活动”了。问题是,所有人都不理解,持怀疑态度,仿佛我是在做着一件见不得人的,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
也是的,一篇篇稿子投出去了,收到的则是原稿和一封退稿信。投稿时没人知道,是悄悄地塞进邮筒的。收信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熟悉的人,都说我在发“神经”,在痴人说梦,在……
人们给予我的,是异样的眼光,惊讶的神色。尤其是说出来的话,没有一个字,一个句子,不是旁敲侧击,冷嘲热讽。甚至,脏话、咒语等不堪入耳的语言都派上了用场。
我本就内敛,现在又一门心思地在文字里,其生活方式,处人待物等有别于常人。逢年过节、休息日等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人都在走亲访友,把酒言欢,充分地享受着快乐的时光。我呢?甘愿躲在一隅,或读书,或写作,或思考问题。表面看,完全与世俗格格不入。因此,家人、亲戚、同事、朋友等,不约而同地把我当作“另类”看待。
这是考验,也是无奈,更是一个不能逃避的现实。若是就此放弃,那就不叫爱好,更无梦想可言,一切也就无从说起了。偏偏……
一愰,几十多年过去了。我从什么都不懂,甚至很多汉字都不会写的,近似“文盲”之人。则因为一步一步地爬行,用满身的疲惫,极目的沧桑,换来了小说、散文、诗词等近10部著作,并获得了若干奖项,让一个“草根”挤进了省市的作家协会,还成为几家杂志、网站的签约作家。
艰辛的努力,基于我的爱好与梦想,还有一个关键人,是我的中流砥柱。认识我太太的时候,正是我最不堪的时期。她就如同是上天派来帮助和保护我的使者,坚定地站在我一边,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们成家后,家是她支撑着,孩子是她伺候着。我是这个家的甩手掌柜,除了上班工作,所有的时间均被我用在这让人瞧不起的“爱好”之中了。如果说,我能称之为作家,这个作家不是我,而是站在我背后的她。
现如今,我是退休在家的蜗居者。每天的时间,有一半是倾注在与两个宝贝孙子的耳鬓厮磨上,还有就是生活上的琐琐碎碎。最后剩余的,依旧蹉跎在偏爱的文学梦想之中。
忽有一天,太太问我:“现在的你,能称为作家吗?”
顿时,有点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的,现在的我,能算是作家吗?思索了很多天,参考了很多人,作出了一个似是而非地回答。我说:“算是作家,也不算是作家。”
太太追问道:“为什么?”
我说:“凭体验与感觉,我以为作家应有三个层次。即:作者、写手、作家。当然,这种定义与说法,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没有理论根据,全当胡说。”
所谓的作者,就是通过一定时期的摸索与实践,懂得了一般文章的写作方法,能够写出几篇可以称之为文章的创作者。写手,则是掌握了一定的写作技巧,有一定的文学素养,可以写出多种题材、体裁的文章。而且,有了一定量的文学创作成果。作家,应是梦想家、文学家、哲学家集于一身的人。其作品,不仅符合文学的特性需求,还应具有独特的视角,有广博的思想内涵,有引导和启迪人生追求的深刻思考与远大目标!
接着,我跟太太说:“我只是个经历了作者的过程,才刚刚接近于写手的边缘,就算是个希望成为作家的写手吧。”
太太笑了,笑得有些淡然,又有些含蓄,令我猜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是的,想成为作家,尤其是要成为一名成功的作家,真的很难、很难。但是,有爱好,有梦想,有不屈不挠的精神,一定是成为作家的重要前提。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