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对我说:“你回来吧,别在外面漂了,忙活了半辈子你也该歇歇了”。见我迟疑不决,又变脸威胁我说“你就不怕把我一年年放养放野了呀,到时候你再后悔就迟了”。得失权衡再三,我也累了,不想再一年年漂泊了,也不忍他一年年孤独守候,纠结了又纠结,最终还是决定退岀江湖享享福。
人都是个贱命,一个人劳碌惯了,突然歇下来却是无比的难受和恐慌。我决定去找个事做,跟他商量,他自然是不允。架不住我甜言蜜语威胁恐吓的轮番轰炸,最终妥协。
这一日,阳光大好,心情也大好。我收拾妥当,信心满满地上街求职。应聘的第一个工作是快递分拣员。老板娘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我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识字吗?我瞬间慒了,上牵牵衣襟,下扯扯裤角,我的样子难道像个不认字的?悲催!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接着找。轻松一点的,不会电脑是硬伤。重的活我倒不怕,怕的是他不答应。一上午下来,挑的我信心全无。最后安慰自己“人群中我就是个庸常,眼高手低的话我肯定是找不到工作的”。一降再降之下应聘了个服务员,还被老板挑剔身姿不挺拨勉强收下。但是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不是?一个月下来,老扳终于发现了我的工作能力:手脚勤快,态度好,临场反应灵活,决定提拨我做领班。原以为我的新工作就这么顺风顺水地展开了,内部岀了奸细,消息透露岀来,全家哗然。朱老幺愤怒地说:“家里的个个公司都忙都缺人手,你去做个服务员不是纯粹浪费资源吗?如果是觉得闲不住就还回公司来做事吧”。一句话就让我从此丢了所有的工作机会,从此我就过上了闲人的日子。
开先真是闲的特难受。以前在家呆的少,偌大一个县城人也不认识几个。好在我爱好看书,丢了工作之后,我天天窝家里看书倒也觉得日子悠闲平静。只是日日如此,眼睛受不了,颈椎也受不了啦。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万般无奈之下,找同住县城的女同学带我进户外运动群徒步旅行,渐渐认识了一些人。再后来经常就一个人揣几两银子背个包岀去旅行,这几年间跑遍了大半个中囯,直到被疫情影响才跑的少了。安逸的日子就像温水煮青蛙,等到惊觉堕落已经迟了,我己经在奔往庸常的路上越走越远了,或者说是越来越活成别人眼中的庸常了。
这不,前段时间,苏州家里,以前做生意用现金支付时积下了一大袋子的五毛钱硬币。银行存不了,现在买东西大多用微信支付宝,我整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它用了。这一天,我趁散步之机又揣了一大兜去小店买东西。一大把硬币放在柜台上,怕人鄙视,就解释说我家也是做生意的,这些硬币都是前几年现金结算时积下的,有一大袋子,一次用点总得把它用了。收银的女人不耐烦的挑岀一半旧的说这些不要。我急着说我们也是做生意收别人的,钱旧了怎么就不能用了。争执之中一眼扫到货架上的饮料“维维西米露”,马上兴奋地对她说“喏,喏,你看,这个就是我家代理的,还有那个面包,还有那个”。我说的话女人显然半个字也不信,用一种打量精神病似的眼神剜了我一眼后说“收你五块五,要买什么快说”。
还有前几日的一个夜里,酒局上认识的一个据说是颇有社会地位的人突然给我发了个微信说:“你好,一直想跟你说两件事”。“说吧”,“第一,你还记得那天见面我们握了一下手吗”?我想了片刻没有印象,心里寻思我又不是个花痴,跟个男人礼节性的握个手难道还要念念不忘。就实话实说不记得了,怎么了?他回我说:“接下来的第二个问题你别介意我才敢说”。我心里顿时隐隐有些激动,我假装镇定:“没事你说吧”!那人说:“除了我乡下的嫂嫂,你的手是我握过所有女人的手中最粗糙的,我疑惑你天天养尊处优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双手”?一腔兴奋顿时被一盆冷水浇下,我整个人当场就不淡定了。我冷冷的回他说:“我是劳动人民的手呗,哪比的上你们富贵人的手”。这厮终于听岀了我的不高兴,还委屈地说:“刚还说好不介意的,怎么还急眼了呢“?如果当时他是在我面前,我肯定会气的踢他两脚。他哪知道我六岁端凳烧饭打猪草,七岁上山砍柴放牛,八岁下田割稻插秧,左手五个指头有四个指头有刀疤,小拇指割过三回,回回见骨。又哪里知道就前几天我还在杭州的仓库里,和一群壮劳力上货下货。况且这分明就是一个问题,怎么还分个一二?就算不知道也不好直接问一个女人这么个问题吧?
扔了手机,我端起茶杯喝口水压了压怒气,宽慰自己;看来这厮是个没眼力劲的,我胸有丘壑不跟这种情商低的人计较。黯然之下,又摸过手机默默打开淘宝,下单了五支护手霜,微怔之下,又追加了五支。我不信从此以后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指一支护手霜,我就养不岀一双城里人的手。
看过一个小故事,说有个农妇烈日下劳作,长叹一声说还是皇后娘娘的命好啊,不用干活还能天天吃上柿饼。短短几句嘲讽农妇的鼠目寸光。我以为平凡人有平凡人的快乐和知足,身为一个农妇,劳累之余羡慕天天可食柿饼的日子也是情理之中,又何需嘲讽。人人都励志当精英,都想当上那个天天能吃上柿饼的皇后,我曾经也是。半生兜兜转转。曾以为奔赴了一场山长水阔,回首不过是蝇蝇苟苟碌碌无为的半生。曾有的豪情壮志不过是“那时年少春衫薄”的轻狂。我就是个庸常的人,过庸常的日子。人世半遭,泯然于众,阅人历事,已经很少为世事多惊多喜了,也不再介意生活给自己贴上了一枚庸常的标签。或许有了这枚标签,反而是最真实的自己。生活中不用捏着端着,高兴了就大声唱一首歌,馋了就去吃一顿好吃的,一朵花开了就去嗅……
人到底有来生不?如果有,我倒真的愿意不要再识字。文字不仅教给了我简单和幼稚,还给了我万丈的孤独和寂寥。我倒愿意做个烈日下劳作、天天渴望能吃的上柿饼的农妇。如果可以,最好是个花农,一个个庸常日子里最庸常的花农。三毛说:“我爱世上一切的花朵“。我也是,我爱一切的花朵。我只愿,守着我的半亩花田,我花间筑屋。一丛疏篱,半掩园门,几只小鸡崽蔷薇架下吱吱的叫着。夕阳西下,我拈花归来,有人说:“嗨,你的鼻尖沾上了花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