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那几年,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有的事却像是原野上远处的灯盏,忽明忽暗地亮在那里,你无法触及却又永不熄灭,时不时就会讨绕你的梦境,出现在你不经意的回忆里,那些年天空蓝的出奇,故乡的山算不上伟岸挺拔,却葱郁而生机,门前有一条河,说不上蜿蜒,水却很是的清澈,夏天里河水很大,把河里冲不走的比较大的石头洗刷的很光滑,到春天秋天的时候,水小了好多,在阳光下波光闪闪,小河边上就是我们上学的碎石路,我和我那些童年的伙伴,总不走路上,而是在河里的石头上跳来跳去到学校,耽搁时间多半迟到,放学后的时光也是这样回去,玩得很晚才回家,免不了被父母责骂。父母辛劳而忙碌也只能说够糊口,我们的学习用具自然也很简单,一支带橡皮擦的铅笔那时候卖七分钱,而多数人只能用没有橡皮擦的铅笔,写错了的时候就用手指沾点口水在错处使劲来回搓,这便是改错的简单而原始的方法,每当向父母申请很久才给一角钱去买,怯怯地找回三分钱捂了又捂,生怕掉了回家不好交差。
那时的课桌是两人共用的长条形,中间还用小刀划了一根线,像楚河汉界一样明确彼此的权限范围,因为写作业手肘过线引发的吵闹,每学期都不知要发生好多回,而每过一段时间,学校总会盛行一些打发无聊时间的游戏,一段时间盛行飞纸飞机,有的同学连课本也扯来折了,一段时间流行推铁环,教室里大大小小的到处放起推钩和铁环。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是一个部队的营房,但空空的只有几个留守的战士在值守,三年级上学期一个下午,我们刚刚放学走出校门,大路上忽然机器轰鸣,好多部队的卡车开了过来,大人们议论纷纷,说部队换房,那个营房要驻兵了;周一的早课后老师向我们介绍了一个新同学——叶荷,她父亲是部队上的军官,因为到这里驻守她才来学校念书,刚来的那几天,她怯怯地坐在教室的角落,眼睛大大的仿佛不太在意周围一切,也不和我们嬉闹玩耍,下课后一个人只是看我们闹跳,疯跑,我开始注意她的与众不同,是从她的文具盒开始的,那是我们班甚至全校独一无二的文具盒,即使有个别同学有都是锈迹斑斑的铁盒子,而她的是塑料的绿色长方形,盒盖上是两只松鼠在松树上玩耍的凸起图案,用一张白纸蒙在上面,再用铅笔不停的轻轻涂来凃去,白纸上就会印现盒盖上的图案,同学们都向她要了一张放在书本里,不间断地拿出来看看,像是如获至宝,叶荷每天都要带零食,那天她忽然递过来一块萨其马给我,那是回忆里最美的味道……慢慢她和我们开始地熟络起来,女同学的游戏无非就是跳绳等等,调皮的男生总是用捣蛋来表达情感,惹得白眼和相互的几句嘻骂,却并不往心里埋怨过谁,偶尔我们包括她在内要好的几个也会在学校门前的河里,坐在石头上听她说部队和以前不在这里上学时的事,那些无忧无虑,在今天的记忆深处,像家乡的晨烟一样,有些遥远和飘逸,却又是那样的清晰,是我没有能力用言语或文字来描述的光阴。
转眼就到了五年级,老师总是念着要毕业了啊,加油等等千篇一律的话语,有些要好的同学,背着老师跑到了几公里外的镇上照了毕业分别的合影,在班上悄悄地传看,我们的年少让我们感觉不到分别的气氛和忧伤,在那个冬日的早晨,叶荷没来上学,因为部队又要换防,她要随父亲到另外的地方读书了,那天放学后隐约从大人们的口中听说了部队明天就走了,今天就已经走了一些车了,让我太意外的是,第二天老师下课后把我叫到办公室,交给我了一个包装好的纸盒子,我打开一看,竟然是那个绿色的文具盒……时间过了几十年,那个文具盒一直放在我的书桌上,偶尔我还会拿一张白纸在上面涂抹,我知道涂抹的不光是一幅图案,涂抹的是岁月留给我的光影。没有分别的照片,也没有分别的言语。不需要你时时记起,却从来未曾忘记。
地震后学校的房子空着好多年,我带着文具盒回到这里时,荒草没过了花台,那教室的窗户偶有开着,生长的藤蔓,沿壁而上,从两扇窗叶的细小夹缝中穿过去,继续以奋斗的姿势前进,窗户里的部分忽一看就像是玻璃里夹着的标本,那教室里再也没有喧哗,空空的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曾有多少欢声笑语在这里沉浸,以及在这里逝去懵懂的欢颜、幼稚的忧伤岁月;到如今,都只是回忆的往事,有多少人还记得这里的老桉树?还有多少人记得那夏日黄昏里飘来的栀子花香?或许不日后,这里就会成为高楼大厦,楼盘林立,就再也见不到这些藤蔓,就像一路来擦肩而过的人,有的人在印象模糊后的多年忽又想起,时断时续,但那人已不知去向,我总是想写出自己的感慨,却被岁月的风轮左右,茫然地看着这些一闪而过影子,我知道绝不仅仅是这样的藤蔓,或是哪一个或开或闭的窗扇,勾我想起了文具盒的图案,时间竟在我的凝视里无法阻拦,我们忙着和时间奔跑,谈论着房价的高涨、基金购买的疯狂以及世俗的平常,而这些总想毁灭我驻足回望,那些清晰后又越发模糊的面孔,有多少和我一样,在这风尘里飘摇,像苦荆树上结着的棉花糖。慢慢地苦苦等待溶化后味道的悠长。
为纪念那些时光,我把文具盒放在了窗子上,让藤蔓和它继续缠绕,假装是对记忆的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