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架上的那盆茉莉花正在盛开,整个客厅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傅梅姐顺手将她那名贵的LV小挎包往摇椅上一扔,连外套也没脱,就疲惫地斜靠在沙发背上。她半闭着眼睛、微皱着眉头,脸色显得有些难看。女儿紫燕没有发现妈妈回来,正忘乎所以地在阳台上大煲电话粥,时而还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看在眼里,傅梅的火一下子顶到了脑瓜门儿。在这个高档社区里的二十层,傅梅家的房子足有二百五十多平米,房间里的高档家具挤得满满当当的,一平米的面积都没有被浪费。生活条件很能影响人的精神状态,自从两年前搬入这个新居后,傅梅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对自己的风度气质也有了更高的要求。每次出门前,她都要坐在摆满瓶瓶罐罐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在脸上进行一番艺术创作,左涂右抹的,直到勾画得满意为止。最近她忽然欣喜地发现,自己长得很像一位当红的明星。她的衣着打扮也是尽量靠近名媛范儿。与人闲聊时,她这高大上的新家总是个避不开的话题,经常挂在嘴边。她的自我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良好。 十多分钟过去了,那头的电话还粘粘乎乎地聊得很嗨。傅梅不耐烦了,心里骂着:这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她故意咳嗽两声,阳台上没有反应。她又用手指头敲了几下茶几。听到响声,紫燕忙回到客厅慎怪道:“哎呦妈呀,吓死我了!妈,你咋还鬼鬼祟祟的,回来也不吭一声。”"小死丫头你真会说话,你还顾得上你妈呀?心里只有那个屌丝男!”“妈,你偷听我电话!”“你那电话用偷听吗?像个大高音喇叭似的,站在小区的院子里就能听得清清楚楚,随谁呀?大嗓门儿。”
“嘁,真夸张!”紫燕冲了杯咖啡放到妈妈跟前。傅梅姐早已习惯了喝咖啡。她坐起身来,轻轻地端起白色的咖啡杯,置于唇前,慢慢地抿了一小口,然后嘴里还一边埋怨着:“都怪你爹,酸文假醋地给你起了紫燕这个名字,整天就知道叽叽喳喳的,啥事也不懂得操心。”紫燕没有接妈妈的话茬。她端详了一会傅梅那高耸的发髻,和那张比平日里更加浓墨重彩的脸,故作惊讶地说:“妈,你今天打扮得这么隆重!人家还以为是你娶儿媳妇呢。”傅梅直瞪瞪地盯着紫燕看了一会,突然问一句:“小舟家什么时候给你俩买房子?” “买什么房子?”“你说什么房子?你们结婚的房子!”“ 咱家不是还有两套房子吗?到时随便收拾一套住不就行了。”一听紫燕这么说,傅梅刚压下去的火又被拱起来了:“凭什么?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们又不是娶女婿?”接下来,傅梅觉得还不够解气,又愤愤地说:“你当我家是收容所,是难民营吗?”“妈,你说话咋这难听!不让住就算,我们租房住。”紫燕也有些恼了。“你敢!不买房就别想结婚,我跟你丢不起那人。而且房子不能小于一百平米,还有户主必须是你的名字,我的条件已经放得够宽了。”傅梅把嗓门儿提得老高。“你这要求也太过份了吧?小舟五岁时,他爸就去世了,他妈一个人把他和他妹养大,又供他俩上了名牌大学,多不容易呀!现在他妈就靠养猪一年能挣多少钱?好意思让他妈再拿钱买房?”“得得得,我这又不是评选最美妈妈的感动中国评委会,别给我提你那个猪八戒他二姨,提起她我就来气。”
傅梅越说越不像话,气得紫燕嘴唇直哆嗦:“妈,你在说啥吗!人家不就是比你穷点儿吗,干嘛这么糟塌人!”“是就穷一点儿吗?”傅梅纠正着。紫燕见傅梅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儿,嘟囔了一句:“哪来的邪火?"便扭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紫燕的男朋友是她大学的同学,傅梅姐一直就不如意,但像今天这么酣畅淋漓地表达出来还是头一回。傅梅姐一个人坐在那里越想越气,就她家紫燕这条件找男朋友那还不是随便挑,论长相往墙上一靠,那就是一幅画;论才学南开大学毕业;论家庭条件,也够的上是中产阶级了吧?就是拿鞭子满大街抡,也不至于抡上这么一个穷屌丝?她可真能淘换,真是脑袋瓜子被驴踢了,被门掩了!我的命咋这苦呵!傅梅不停地翻看着手机里朋友圈的通讯录,干哥张行长、中心医院苏副院长、陆经理的太太刘姐、美容院女老板小宋,等等、等等,一连串令人赞叹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争相闪耀。傅梅的朋友圈儿是随着老公职位的步步升迁,而会及时更新的,现在她圈儿里的朋友非富即贵。有着这么广泛的人脉,手里握着这么丰富的人力资源,却不能为自己从中挑选个乘龙快婿,这可真让傅梅姐抓狂。说来也怪,有时一个人的烦恼来自于与己毫不相干的人和事。 一向是笑口常开、臭美不够的傅梅姐,心情像今天这样糟糕的时候还真少见。傅梅姐这是刚参加完王姐儿子的婚礼回来,本来只是掏个红包、凑凑热闹、寻点儿开心的事,谁成想,今天所见到的一切让她大开眼界、很受刺激,应接不暇的惊奇瘫痪了她的大脑皮层,经过多年构建起来的优越感和自信心,顷刻间全部被碾压成碎片。
傅梅是去年在名媛俱乐部练瑜伽时认识王姐的,她知道王姐家是搞房地产的,很有钱。但她压根也没想到,看上去灰头土脸、再高档的衣裳穿在身上都像捡来的王姐,家里却是这么土豪。和她家比,自己家简直就是贫民窟。巨大的心里落差让她这颗脆弱的小心脏碎落一地。上午傅梅和宾客们一起参观了王姐儿子的婚房。那是一栋具有欧式风情的小别墅,紧邻海河,在苍翠树木的掩映中,显得典雅别致,别墅内的家具和摆设更是雍容华贵、令人眩目。当时看得傅梅姐目瞪口呆,只觉得嗓子发干、脑袋发懵、浑身冒躁汗。再也没有勇气和兴趣去估算这一切的价值。更让她受到致命一击的是,新娘子居然是方小兰。方小兰的父母是傅梅在建筑公司当工人时的工友,小兰和紫燕从幼儿园到上初中都在一起,后来因为紫燕爹的不断升迁,傅梅也离开了原单位,紫燕也被转入了市重点中学,所以这么多年大家几乎就没有什么联系。没想到当年的小土丫头今天却风风光光地嫁入了豪门,而且这么惊艳,真是麻雀变凤凰。凭什么,凭什么!傅梅不停地暗自寻找着答案。当小兰热情地喊她傅阿姨时,傅梅虽然也故作惊喜地回应着:“真想不到,咋是你呀?可喜欢死我了,你咋变得这么漂亮!”但人早已不在状态,表情显得很不自然,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儿。傅梅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居然一个人在客厅里数数落落地哭了起来:“没出息的东西,咋这宁呵,可真让人累心呢……”她随意地给紫燕贴着标签。
紫燕从房间里走出来,不知所措地站在妈妈对面,看着妈妈那花容失色的脸,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好笑。傅梅的浓妆被丰沛的泪水冲洗着,就像刚刚刷过涂料的墙壁被雨淋过了一样,深一道浅一道的,像个小花猫。哭过后,傅梅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这时紫燕递给她一条拧好的热毛巾,又帮她脱去外套挂在衣架上。 “妈,你今天是撞着啥了,还是更年期到了?紫燕没深没浅地问了一句。“说啥呢?找抽吧!”傅梅白了紫燕一眼。 “那你这是唱哪出呵?” “唱哪出?你妈就想痛快痛快!” 紫燕见妈妈情绪稳定了,便好奇地问:“新娘子漂亮吗?”“你猜新娘子是谁?”“是谁?”“是你的小伙伴方小兰,你说巧不巧!”“是小兰,真是她?太巧了!她一定变得很漂亮吧?”“就那样,妆化得太浓,看着怪怪的。” 接着傅梅用带有几分羡慕和几分嫉妒的语气把婚礼上见到的情形描述了一遍,然后感叹道:“真是死了穷根长富苗。这下方家可是攀上高枝,一步登天了。” 看着傅梅酸酸的样子,紫燕终于明白妈妈刚才为什么那么歇斯底里。她拉过傅梅的右手,一本正经地号着脉,然后,严肃地说:“妈,你喜欢攀比,见不得别人比你好,更见不得原来不如你的人超过你,现在心里有些失衡,这是病,得治。”傅梅甩开紫燕的手:“滚一边儿去,就知道贫!我就想不通从小到大她方小兰哪点比你强?你现在是越来越不给我争气了!” “嗳,要不咱移民吧?”傅梅又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你咋突然想移民了?”紫燕不解地问。“我的很多朋友都移民了,有些还没有咱家条件好呢。”听着傅梅给出的理由,紫燕真是无语,倔劲又上来了:“妈,你可愁死我了!咋这爱跟风,最近在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人中,正流行跳楼呢,你也要跟着跳吗?”“你这倒霉孩子说话咋这噎人呢?有你吃亏的时候!等将来那个穷屌丝真发达了,把你一脚蹬了,看你到那时想哭都没人听。”傅梅咬牙切齿地说。"那是以后的事,也许将来我还把他蹬了呢。梁山伯与祝英台结了婚也不一定就能白头偕老。想那么多干啥,累不累!”“你就嘴硬吧!我再跟你说,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非要和小舟结婚,他必须做我们家的上门女婿,和我们一起住。而且以后所有的家务活他都包了,年三十也必须在我们家过,不许他家人登我家的门。”傅梅更细化了她的要求。看着傅梅那神经兮兮的样儿,紫燕无奈地说了句:“妈,你就作(zuo)吧!” 2014年 7 月 7 日 于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