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电话给我,说县供电部门入村沿供电线路给遮拦电线的树木修枝,我家屋后的檬子树也被修了不少树枝,不料,屋后的邻居××把粗壮的树枝藏了不少(农村用作柴火),太欺负人了!
我安慰母亲,您一个人在家平时都是用电器,很少用柴火,别人拿了就拿了吧,有什么关系。母亲却说,××说在明处,送他都可以,他这样明目张胆地抢,分明是欺负她一个老人;××还胡言乱语,说这树原本就该属于他家的,母亲说自己小时候树就存在,都已经八九十年了,周围的人都知道树是我家的,凭什么他现在不要脸的来抢?我耐心地劝母亲,一棵树又值不了多少钱,别人说是他的就是他的吧,争来争去,浪费精力,只会增加邻里矛盾,徒生闲气。母亲却凛然地说,那不行,自家有两个儿子在外做事,别人却欺负上门,让周围邻居看笑话!我无奈地说,那还能怎样,我工作忙,难不成为这点小事请假回家去与对方扯皮打架吗?母亲说,都是这树让人眼欠,不行就请人把它砍了吧!
母亲的话让我想起我家二十多年前的另一棵树。那是一棵上百年的杮子树,树粗两三个人合抱,高数丈,树冠张开可以覆盖一两百平方的面积。那棵杮子树每年都会结不少杮子,少说也有两三千斤的样子。每到秋天的时候,满树黄灿灿的杮子分外引人注目,到了深秋成熟时,红彤彤的柿子则像是挂在树上的灯笼,漂亮极了,惹得喜鹊、山楂鸟等鸟雀来啄食,树上热闹非凡。
我家那棵柿子树每年柿子快成熟的时候,通常是上树摘一点来加工制作,或是切成片,晒干就成了柿子干,绵甜可口,储存起来可作冬天的零食;或是把摘的柿子洗净装在土罐里,罐口用蓼子草封住,倒置在装了水的陶钵里,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边的柿子就熟了,青黄的柿子吃起来又脆又甜;或者干脆把采摘来的柿子埋进米糠或秕谷中,一个月左右,成熟了的柿子通红透亮,闪烁着诱人的光泽,里边的果肉变得又粘又稠,吃起来像喝蜜汁一般。
树上结的柿子太多,一家人根本吃不完。我父母都是没有商业头脑的人,每年柿子成熟的时候,周围的邻居只要开口,父母就让他们自己上树去摘,这家几箩筐,那家几背篓,就图个邻里间的和谐与共享。可就是这共享时间一长就出了问题,有的邻居觉得某家贪心,摘得太多了;个别的邻居摘了加工好后拿去赶集卖,又引得另外的邻居不满,到我父母眼前闲话,说怎么能拿别人家树上的东西去赚钱呢?还有相邻的邻居又说这柿子树丫枝伸得太长,影响他家庄稼收成,还有掉落的柿子砸坏他地里的庄稼云云。
一年又一年,纷乱不止,弄得我父母不胜其烦。最后,我父母痛下决心把这柿子树砍了。树没了,大家都没有柿子吃了,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只是,可怜这棵百年老树,它至死也不明白,它年年用丰硕的果实惠赠于人,却惹来杀身之祸,究竟是为什么?
今年我清明节回去,在我家老宅的院子里呆了一会。看见与我家连着的邻居家的房子因久无人居,瓦漏椽露,衰败残破,即将崩塌的样子,不由有些百感交集。依稀记得小时候外公与隔壁的大舅爷为两家房子的事产生过不少矛盾,相邻的巷道谁家的东西堆过来了一点,哪家的屋檐水溅湿了谁家的屋壁,谁家的屋檐下的水沟高了把水引到别人家淹了院坝......。隔壁的大舅爷是外公大哥的儿子,他们是亲叔侄关系,可也会为那么一丁点利益,争来争去,吵得不可开交!
外公与大舅爷都已作古多年,大舅爷的两个儿子在另外的地方修了房子,相邻的老宅——大舅爷以前居住的房子现在已成空房,久无人居,成了危房。想当年,他们叔侄二人争呀,争呀,总想争个输赢,他们没有想到,争来争去,争不过岁月,熬不过时间。人在世的时候,无论怎么强势,最后,争到的只有一抔埋葬自己的黄土!什么东西我们能长久拥有?双眼一闭,双手一摊,我们终归一无所有!
我家屋后的檬子树是外公那一辈栽的风水树,在母亲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当时是两棵树,记得我小时候,当犯了错怕被父母责骂时我常常偷偷地爬到树上躲着,等父母消了气,才溜下树回屋。十多年前,好像是寨上的某户人家需要物料,母亲就应允别人砍了其中一棵,只剩下另一棵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看世间万象,看左邻右舍的故事与传奇。与我母亲争树的邻居是从上边的寨子上搬来的,以前他父辈与我家还是亲戚关系,我小的时候我们两家正月还互相拜年,关系处得比较融洽。没想到成了邻居后,那个表哥反倒对我家有了些成见,有时指桑骂槐地骂人;我的父母亲平生宽厚仁慈,古道热肠,邻里相处和睦,难得有人说他们的不是。母亲没想到自己近垂暮之年时,有人说她的不是,遭遇别人欺负,难免有些意不平。
我劝慰母亲,你这么大的年纪了,何必与一个小辈一般见识呢?心底里,我想对母亲说,我与弟弟都在贵阳生活,别说是一棵檬子树,就连那生我养我的老宅,如同邻居大舅爷的房子,百年之后,谁又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何必为一棵树让自己不愉快呢?
母亲觉得树是惹祸的根苗,说请人把它砍了就完事了,如果这样,那树该多无辜呀!真正该砍的不是树,而是人,是人心中的贪念,心中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