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三十岁。
生日前两天晚上,我点燃了五十三支蜡烛。
妻子边找酒边唠叨着:“没听说谁的生日是提前两天过的,害得我啥也来不及准备。”桌上摆着生日蛋糕、啤酒、果仁、朱古力和许多带壳的炒花生,这最后一样是我母亲生前十分爱吃的食物。
屋里的电灯灭了,烛光的火苗一齐跳起了“芭蕾舞”,为它们伴奏的曲子,是我指定的一首由民歌改编的轻音乐《酒干汤卖无》。我的眼睛湿润了。那一天——
母亲穿着那件深蓝色夹衣坐在藤椅中,她已经病恹恹的,说话要强打起精神,只有脸上慈爱的神色是儿子每时每刻都能从愁容中分辨出来的。她说:“明天,是你二十九岁生日,过不过?”
我的心不禁震颤不已。母子异地生活多年,我从来就没有记住自己生日,而她却像神圣的钟声,定时在母亲的胸怀里撞响,三十来年没有一次遗漏过:“明天是你的生日,你想怎么过呀?”。
然而我不忍心让母亲劳神,她患的是晚期肝癌,千里迢迢投奔到我所在的城市,惟一需要的是治疗和休养。我说:“妈,小生日不讲究的,这次不过了吧,再说已经没这习惯了。”
母亲的眼光停滞在我身上,良久又停滞在自己的足尖上,最后她说:“不讲究就算了。”话语里分明藏着有叹息和淡淡的遗憾。其实,我们大家是对她隐瞒了病情的,但是她肯定有了预感,现在,她有点遗憾,我们是理解的,然而,我们恰恰并不理解她。
那是在她病逝之后我才发现,母亲深感遗憾的却不仅这一点。在给母亲立墓碑时,查阅她的生卒岁月,我吃惊地看到一行字:“生于一九五五年十一月六日。”也就是说,假如我们也想着给母亲生日祝寿的话,那么,每年母亲的生日恰好是比我的早两天。
我明白了,可是太迟了。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惦记着儿子的生日,何尝不希望儿子关切地问一句,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她的生日做些表示呢!可是儿子却让她带着莫大的遗憾去了……啊,母亲……
妻子和儿子笑咧咧地入席就座,一个为我斟酒,一个为我切蛋糕。
儿子举起酒杯,眨眨眼睛,大声说:“爸爸,庆贺你的生日!”
我百感交集,本来湿润的眼睛更无法睁开了,我把儿子抱过来骑在膝上,和他头碰头地说:“今天不是庆贺,是纪念。来,吹蜡烛。”
儿子吹一支数一个数,吹到二十支就发现了问题:“怎么这么多啊?”
儿子和妻子都看着我,眸子里映出不同的色调的烛光。我对儿子说:“吹吧,吹完了讲个故事给你听。”
儿子吹完了,我当真讲了一个“故事”,还告诉他别学“故事”里的那个儿子。他听懂没有很难说,但垂头啜泣的妻子是肯定听懂了的。
我的生日便都是提前两天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