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钱孙李四位70余岁的奶奶都是住在吉祥小区。这是一个老旧小区，三十多栋六层高的住宅楼，没有电梯。她们从五十来岁开始住进来，天天爬楼梯，习惯了就不觉得累，还锻炼得越来越健壮，几个年龄相仿的老姐妹，从带孙儿孙女开始相识，到孙儿孙女考走了，也就解放了。
一轻松下来反而不知道干点啥。夏天或是冬日的下午，地下车库的入口处有间小房，冬暖夏凉不需要空调。她们自带桌椅，在那里打麻将或扑克，来一点小刺激，一下午最多也就输赢十几元。
十几元对这些老奶奶们来说，也能买一斤猪肉或是几斤鲫鱼，能买好几斤梨子，一大袋山芋，或十几个鸡蛋呢!
孙奶性子急，人爽快，一个夏天下来，算了一下输了四五百元。这钱可是儿子偷偷塞给自己的零花钱，能买一件羽绒服。心下不舍，也觉得一把老骨头连着坐三个小时，腰酸背痛的，长此下去挺不好的。有天玩牌的时候便提议：老姐妹们，我这腰坐久了痛，早上有时候僵痛得起床都困难。
李奶急忙附和：也是，我女儿也叫我莫要天天打牌，不如去跳广场舞。哈哈哈，我这个老胳膊老腿的，怎么去跳广场舞啊?那不被笑掉大牙。
四个人就这么合计来着，最终也没个决定。第二天还是在院里喊了一嗓子，又下来玩了。
有天小区开始整治车辆乱停乱放，广播里喇叭里都在喊“市民文明行为公约十八条”。物业下来通知撤除桌椅的时候，四个人刚刚拉开架势准备开牌，钱奶奶有些不高兴要跟物业理论，说：我们都是些老奶奶又不是上班族……
物业说整治所有的影响观瞻的地方、不文明行为，包括无证棋牌室。你们这些破桌椅，还挡住了车库出入口……你看看你看看，这腿上还绑着布条子，咦，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赵奶奶噗嗤笑了：这就像我们这些老太太呀!老了不就是这个样子吗?还要什么好看?过一天算一天，快乐快乐就行。
物业齐经理说：奶奶们，没有法子哦，不是我们不要你们玩，是上面要来查，做得不好的就要通报批评，还要整改，请配合一下。
于是那些破桌椅被堆到最里面的一间杂物间了。几个老奶奶下午只好到湖边去看别人钓鱼、跳广场舞。
孙奶奶有天从郊区凤山镇玩了一趟，回来刚进小区门，看见李奶奶提着一网兜鸡蛋，就远远地招呼：哎，李奶，买了鸡蛋呀?土鸡蛋吗?多少钱啊?
李奶奶家儿子在税务系统，收入高，每次买鸡蛋总是要挑土鸡蛋买。以前说是孙子正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吃那些用饲料喂养的鸡蛋黄鳝，样样都要选野生的，越土越好。可惜自己在郊区没有房子，要是有个大院子，必得去种菜养鸡，吃自己种养的，放心。
孙奶奶说：哎，我今天去凤山玩了，那里空气真好。街头的土鸡蛋，只要一元一个，恐怕多买还便宜个一毛两毛的。公交车3路11路都行，方便。我们何不去那边买土鸡蛋土菜什么的，又玩了又买了好东西。
是的哦，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
两个人说好了，第二天就约好赵钱两位奶奶，第三天吃过早饭，各自带了布袋子，出小区门口就有3路公交车。
刷老年卡，坐最后面两排。一路上车的人不多，空空落落的，这样挺好。四个奶奶心情舒畅，有说有笑的。
凤山镇也不远，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先逛一会儿。从街头走到街尾，每个店铺都看一眼，感兴趣的都上去问个价。
有三家专门卖菜的店铺，一打听菜都是从市内批发市场上进的。价格跟市内也差不多，令人有些失望。
孙奶奶说，走，到那边岔路口去。
通往邻县的岔路口，摆着几个摊子，几个老太太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一个提篮，提篮里摆放着鸡蛋。钱奶奶蹲下来，捏起左看看右看看，都小。怎么这么小哦?
矮土鸡下的呗，我们家里养的草鸡，一天到晚都在屋后山上跑的。几个穿得有些土气的老太太一口方言，听得不是太明白。
孙奶奶想：怎么会有“矮”土鸡呢?是“我”土鸡还是“矮”土鸡?
比划着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弄明白。
一个老太太两手比划着：就是在山上跑的，吃草的。这个草鸡蛋比你在城里买的土鸡蛋还好。小孩吃了会念书，老人吃了不得老年痴呆。
哈，真有这么好吗?钱奶奶高兴起来，我前天才买了二十个土鸡蛋，不过我家四个人吃得快。那我就买些回去。多少钱一个?
一个一元，一次买30个以上就算九毛一个。
钱奶奶心算了一下说：那买10个才便宜1元，小得像鹌鹑蛋一样，八毛行不行?八毛我们每个人都带些回去。
旁边的坐小椅子的老太太赶紧站起来，抢着说：我急着回家烧饭，就是八毛，你把我的都称去哒?
孙奶奶看看她的提篮里，也就四五十个的样子，大小也差不多。就蹲下来，一边说：那行吧。我全要了。
两人开始数。
其他几个一看，不好再讨价还价了，一律八毛，都拿出布袋子，全部装了。
买的、卖的，八九个老太太，皆大欢喜。一边点钱，一边说：嗨，今天还都是现金，不是扫码，好……好。
日子就这样快乐地过着。
赵钱孙李四个奶奶，跟卖鸡蛋的几个老太太约好，每个星期三上午都去一趟凤山镇，从她们手里买新鲜的草鸡蛋。那几个老太太有时还轮流陪她们逛逛农庄，日久熟悉了，甚至还跟着去参观了她们的家，有两个老太太是一个人留守在家，住在山脚下，日子过得有些清苦也寂寞。确实也养了鸡，不过没有看到大群的。老太太解释说：白天鸡们都跑上山找虫子草籽吃去了，天快黑了自己晓得回家。
吉祥小区的四个老姐妹闲聊时算起来，觉得自己很划算，每个鸡蛋比城里菜市场的土鸡蛋要便宜四毛钱，五十个就等于赚了二十块钱。还间接帮了农村老太太们，有时还带点别的菜蔬水果回来。除掉搭公交车的2元，剩下的足够平时玩牌的。还顺带玩了民俗博物馆，看了风景。多好!这么一议论一想，快乐仿佛就膨胀起来，弥漫开来，3路公交车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大约一年后的一天下午三点多，孙奶奶在菜市场没有找到孙子想吃的乌鱼，有人指引她拐进了旁边的禽蛋水产品批发市场。刚进大门，她就看见前面有四五个老太太提着篮子，沉沉的，肩膀往一边撇。那身形分明就是凤山镇那几个卖草鸡蛋的老太太。
孙奶奶想追上去招呼一声，又急着孙子下午回家赶晚饭的事，便先去了鱼市，买好鱼从那边转一圈，看看那么多大纸箱子，一问，全部都是鸡蛋。再一问，都是从福润大型养殖场拉过来的。
有土鸡蛋么?
车主一边卸货一边回答：这里哪有土鸡蛋?全部都是从大养殖场进货。现在这种大车间养的鸡蛋，营养并不比土鸡蛋差，只是口感差些。
孙奶奶进了屋里问一个大爷：大爷，有没有散装的鸡蛋?我要不了整箱的。
大爷往角落里一指：那里都是，刚走的几个老太太拆开两箱剩下了不少。
孙奶奶仔细一看，傻眼了。多么熟悉的草鸡蛋啊!这不就是跟自己每个星期兴高采烈跑去凤山镇买的鸡蛋一模一样的吗?
她急问：这种多少钱一个啊?
这个论斤卖，多买就五块八一斤。
一斤多少个?
十二三个。
孙奶奶一听赶紧称了一斤，十三个。
回家的路上，她心情很复杂。今天的事要不要告诉她们几个呢?
眨眼又到去凤山镇的星期三了，孙奶奶还是像往常一样，跟赵钱李三个老同伴一起，兴高采烈地上了3路车。
她心里已经丢不下那边的老姐妹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