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
白发苍苍的他被领进一间角房。房为两扇门,院内有哨兵游戈,靠山墙亦有一小门,铁的,色很冷,锁很大。他知道,铁门通往牢房,他的独生儿子就关在隔壁的号子里。
儿子为处级,坐牢的待遇也就与一般人不同。据说是一人一间房有桌有椅,还有十四寸的小电视,还可以看到当天的晚报。
儿子原在省委工作,后来下海任了经理,没几年,就贪了几百万,原想潜逃出境,连证件都已办好,只可惜有人告密,没来得及,就束手就擒了。有人怕他胡咬乱捅,早早定下死罪马上就要执行了。他费尽心机,才通过熟人打通关节,来和儿子见最后一面。
他现在已离休。他是在离休前将儿子推上副处级,为儿子日后荣升经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离休前是正厅级,老伴是副厅,两口子就这一个儿子,可惜儿子很现代,三十岁也不结婚,如此一走,他家将后继无人。
铁门响了一下,儿子走了出来。
儿子变了,牢狱生活把他捂得更加白皙,很明显地瘦了,双眼深陷,胡茬子很倔犟地朝外疯长着。
儿子看到了他,嘴角儿动了一下,没吭。
他望着儿子,很陌生。
看守交待了几句什么,走了。他指了指连椅,儿子坐下来问:“我妈好吗?”
“你妈心脏病犯了,我没告诉她!”实际上,他的老伴在儿子被捕的那一天,就因为心脏病突发离开了这个人世,但儿子还不知道,他不想让儿子知道这些,他要让儿子带着两个人对他的思念,离开这个人世。
儿子面颊上的肌肉明显地颤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只很长叹了一声。
他望着儿子,也无话。
沉默……
二十分钟,时间极快地过去了。看守走了过来,开了铁门,向儿子打了个手势。儿子站起,声音很苍凉地说:“爸,你和妈多保重!”
他看到了儿子的泪水。
他也双目发潮。
儿子走进铁门,猛回头又看他——看守无情地关了铁门,巨大的声响使他心惊肉跳。好一阵,他才怔过来,随看守走进办公室。办公室内一个胖子从柜中取出一些零碎东西和一本日记本,交给他说:“这都是你儿子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他接过来,似接过了一个生命,很小心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就上车回了家。车是公车,司机把他送到门口便向他告辞。这是机关家属院,他住的是四室一厅,很宽敞。可惜,如此宽敞的房子如今只剩他自己。
他进屋坐下来,心仍不能平静,思绪仍在监牢内,儿子白皙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抹了一把泪水,戴上花镜,打开了儿子的日记。他下意识地往后看去,想看看儿子临走之前说些什么。
“小时候,我常问爸爸一些我搞不明白的问题,可爸爸也说不清楚,比如:
我问:爸,咱家咋那么多送礼的呀?
爸说:爸有权力呗!
我问:啥叫权力?
爸说:权力……可能是有权有利!
我问:你咋弄的权力?
爸又说:党给的呗!
我再问:那给党送礼的不更多吗?
可爸再也回答不出……”
他一看,慒了!目瞪口呆,如傻了一般。许久,他突然像疯了似的,急急从一堆破书中翻找出几张存折——上面有一组庞大的数字。
望着那些存折,他哭了。
他做梦了也没想到,自己不但害了儿子,也害了自己。掌权时拼命贪来的巨款,现在看来等于一张废纸。他禁不住仰天长啸: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第二天,当保姆从乡下回来时,发现他已自杀身亡,他的身旁,除去几张存折外,还有一份振聋发聩的遗书。他要求将其遗书公开发表,以示后人。
只是,他的这个遗愿未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