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耕人常说:“小暑进入三伏天,龙口夺食抢时间。”在我的家乡在皖南山区,每年过了小暑就到了“双抢”的季节,我们一边抢收早稻,一边抢种晚稻,一直忙忙碌碌地干到立秋后,这是一年中最长最忙最累的农活时节。
记得我在念中小学的时候,每遇“双抢”,我便在烈日下收割、插秧、耕田、晒谷,成了地地道道的“农耕人”。每年下来,我晒得像黑炭一样黝黑发亮,真切地体会到父母种地的劳累与不易。每当此时,让我能深切体悟到唐代诗人李绅“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那种蕴意。
虽然那些年“双抢”与我已渐行渐远,但我作为一个亲身见证者、经历者和实践者,“双抢”却是我一生中难以抹去的特殊记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干农活,是一项体力劳动,参与者需要进行如耕地、播种、收割等各种体力活动,不仅锻炼身体,促进健康,还是一门关乎个人心理健康和全面发展的大学问。会干农活,是我小时候跟着我的父母起早贪黑学的。“双抢”就是农耕人或准农耕人很好的实践舞台。
人在世上练,刀在石上磨。像插秧,看似简单的农活,但做起来好难。秧苗插入水田要掌握秧苗之间的密度,行与行之间要有均匀的间隔。一趟秧插下来,横看是直线,竖看也是直线,只有这样才能有利秧苗的发育、抽穗和稻谷的产量。
骄阳似火的七月,只见沉甸甸的稻谷在微风的吹拂下,翻舞着金黄的波浪。稻田中传来一阵阵“呱呱”声的聒噪,真可谓“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此时,便到了收获的季节,也到了抢种晚稻的时候,“双抢”也就开始了。
早出工,多下田,干累活。每次东方未见泛白时,我就已经跟着父母出工了。稻田里的水已经放干,我们每人一把镰刀,弯腰弓背撅臀,右手握着镰刀,左手握住稻秆的一半,镰刀贴近地面拉割。镰刀有锯齿,稍有不慎,便会割破手。一趟稻子割下来,我都很难直起一次腰。半天下来,我累得腰酸背痛的,直不起腰来。此时母亲就安慰道:“蛤蟆无颈,小孩无腰”,晚上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小孩子也是有腰的,只是恢复能力比较强罢了。
一次,我们刚刚收割完田里的稻谷。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风雨来了。不大会工夫,半干半湿的稻田已经水汪汪,收割的稻子浸泡在雨水中,如不及时从水中抱出,稻谷在田里就会发芽霉烂。
大雨中,稻田里的水已漫过脚踝,我和母亲在水田里轻轻地把稻子抱起,一捆一捆地码放在稻筐里,满满地一副稻筐能盛有两百来斤吧,父亲挑上肩并不太吃力。可是,湿漉漉的稻捆码满了稻筐,那就绝对不只两百斤了。从水田到晒场有一千多米,水田里的水恰好漫过稻茬,泥淖之中赤着脚挑着一副沉重的稻筐,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稍不留神,隐在水里的稻茬就会扎破他的脚,但父亲却毫不在意,一心想着快点把稻筐挑向晒场。
看着父亲大雨中挑稻筐的背影,突然间我的泪水和着汗水雨水不自觉地从脸庞边滚落……暴雨中,我学着父亲的模样也挑起了稻筐,从水田小心翼翼地趟到了田埂,田埂又窄又湿又滑,只容单人过往,担着重担前行真有如履薄冰之感。上了大路感觉就不同了,肩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些许,合着扁担上下荡悠的节奏,我的步伐也快多了。最终,田里浸湿的稻子全部被父亲和我挑到了晒场,此时的雨也停了。
那一次后,我突然间感觉自己长大了,已不再是被动地跟着父母下田劳作了……
俗话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特别是在抢收后,一刻耽误不得,容不得我们歇脚,马上转入抢种环节。几天后,父亲把水田里灌满了水,水田犁了耙了也盖了,田埂上摆满了一筐一筐绿油油的晚稻秧苗,“双抢”最紧张最劳累的抢种开始了,此时已进入酷暑伏天。每次天不亮,我早早地跟父母悄无声息地下了田。田埂上父亲熟练地将一把一把的秧苗抛向田里,秧苗落下后均匀地分布着,纵然是多或少,那差额竟不过是一两把秧苗。仅此一点,便知我的父亲是十里八乡种田的“老把式”。
几趟秧插下来,太阳火辣辣的,煞是灼热,和割稻时一样,秧插依然是弯腰弓背撅臀。
割稻是前行劳作,插秧则是后退劳作。有《插秧诗》道:“手把青秧插满天,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此诗的妙处,恐怕只有亲身插过秧的人方能悟透。
临近中午时,阳光直射,后背犹如火烤,脑袋也晕晕乎乎。脚在水中泡得刹白刹白,田里的水温越来越高,简直像煮汤。上烤下煮,喉头干燥得要冒火,多想喝一口水润润嗓子。可此时我恰在水田的中央,秧也只插了一半。大茶壶就放在田埂上,如果渴了就得从田中蹚过,那样就会把水田踩出一个一个的脚印,势必影响到插秧作业。想想还是忍着吧。
口渴固然难熬,但还有更恐怖的事情,那就是水田里的水蛆和蚂蟥,它们隐在水中,形踪不定,令你防不胜防。
水蛆十分可怕,它悠闲地漂在浑浊水里,首尾交错地横游着,倘若一不小心碰上了,它就会猛蛰我一口,钻心得痛,并伴有胀疼感,然后迅速地就看到被蛰处会呈现出一块榆树叶大小的白色硬块,硬块正中心有个红点,这红点就是蛰点,记忆犹新,令我终生难忘。
蚂蟥也不好对付,这种软体小动物会不动声色地主动袭击我,爬在腿上静静地吸着血,吸饱了悄悄地走,无知无觉无痛,待到察觉时我的双腿甚至爬了好多条,着实令我恐惧,不自觉地会惊恐地跳起来,心里那叫一个慌啊,急忙用手去拉扯,可越是这样,它吸附得越紧,粘连光滑身体加上恐惧的心理,更是不知所措了。母亲每次见状,便告诉我,不能硬拉扯它,要把手掌握成空心状,用力拍打它,它才会松口缩卷掉落……
这就是那些年的农耕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尤其是每年的“双抢”,是我干过最难忘的,也是陪伴着我成长最快乐的事情。
莫说年纪小,人生容易老。现如今,那些年“双抢”已成了遥远的美好记忆。每年到三伏盛夏,这份记忆便会不由自主地“反刍”,让我深思感恩,更令我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