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十五年了，他的影子却始终留在我的心底和梦里。
昨晚我又一次梦见了父亲，慈祥的面庞，依然是那么和蔼可亲。父亲虽然和我分别十五年之久，但梦里相见仍旧不善言谈，朦胧的笑脸给了我极大的鼓舞和安慰。父亲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他在远方过得好!所以，每次在梦里父亲都是甜甜的微笑，始终给我们释放着美好的信号。
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听见过父亲谈及自己的困苦和需求，总是竭尽全力的关怀着我们姊妹六人的生活和成长。即便是后来姐姐们都长大成人出嫁了，父亲依然时常牵挂、经常念叨，千方百计的支持和帮助姐姐们的生活。
父亲是一个无比坚强的人，在他幼小的年纪，父母亲便双双遭遇不测，突然把孤单年幼的父亲留给了他年迈的爷爷抚养。从小没了爹娘的父亲，便跟随着古稀之年的爷爷过上了漂泊的生活。爷孙两相依为命，互相依靠。父亲从此便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别无选择的接受着生活的磨砺与考验。
父亲当时的处境无异于沙漠中的胡杨，在缺吃少穿、缺少关爱、缺少温暖的情况下，竭尽全力，向阳而生。最终克服了重重困难，在我现在的家乡落了户，安了家。后来经人介绍，和母亲相识相爱组建了家庭。天无绝人之路，坚强的父亲从此依靠勤劳的双手，和母亲共同发家致富，父母的小家一天天的成长壮大起来。
父亲对他父母的记忆是极少的，因为我从没听父亲讲过关于爷爷奶奶的事情，只是每年的清明和除夕，父亲领着我和哥哥到太爷爷坟前祭祖时，会低声的呼唤着他的爸爸妈妈，并叮嘱我和哥哥一定要把祭品和纸钱分成三份。父亲说，他也不记得父母亲安葬在什么地方了。是啊，那个时候父亲还是一个需要大人关爱的小孩子!
父亲是 1937 年生人，在那个苦难的年代，父亲的童年是没有什么欢乐可言的。听父亲讲，他在十一岁和十二岁时分别失去了父母，随后便跟着爷爷从汉中洋县一个小山村迁移至城固县的。可想而知，父亲的童年生活其实是一直在为生活而奔波的过程，在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童年，只有肩负重担的苦难经历。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好像总有干不完的事。经常有人把正在干农活的父亲从田地里叫走，或是来家里向父亲述说他们的家庭矛盾或邻里纠纷。有时甚至是两家人扭打在一起便拉拉扯扯的来家里找父亲评理。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国家改革开放，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农民对土地有了使用权和管理权。村民们最常见的矛盾纠纷便是修建房屋、责任田、自留地之间的界限纠葛问题。每次闹到家里或是村委会，父亲都能做到公道正派，以理服人，说得双方最终都以宽容大度的姿态和解。虽然父亲并不知道“一张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的历史典故，但经过父亲的耐心调解，最终取得了同样的效果，双方当场握手言和，满意而归。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16 岁时便当上了村干部，19 岁时当选为大队长，随后不久便当上了大队支部书记。80 年代初期，大队改为村民委员会以后，父亲又接着任村支书，直至60 岁退休。因为父亲的特殊经历，退休时县委破例下了文件，父亲可终生享受退休时的工资待遇。
农村干部拿退休工资，这在全县应该算是特例。但是像父亲这样在一个工作岗位上默默无闻的付出 40多年，确实也是极少见的。由于父亲年轻时工作踏实肯干，成绩突出、不计得失、对待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各级领导都看在眼里。县委曾多次下发任职通知，力荐父亲为脱产干部赴外乡任职，父亲却毫不犹豫的谢绝了。那个时候的交通条件非常不便，离开家就意味着几个月见不着爷爷，父亲的爷爷便处于无人照看的窘况。
父亲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抛下相依为命的爷爷不管。当时父亲的爷爷已年近九旬，让我的太爷爷过上更好的生活是父亲最大的心愿。所以父亲几次拒绝了当国家干部的机会，自己却依然在村委会以农民的身份默默无闻的奉献了一生。
记忆中，我为父亲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给父亲送雨伞。我的老家在一个被秦巴山脉包围着的小村庄里，一到夏季雨水特别多，经常白天晴朗，晚上便突然下起雨来。可父亲还在村委会忙碌着，母亲便让我把雨伞给父亲送去。虽然我当时还不满10 岁，但能为父亲做点事心里总是感到非常的快乐。
村委会就在我们小学旁边，距离我家一公里左右的路程，我每天上学要来回走很多趟。特别是冬季，天不亮就要独自去学校。所以每次给父亲送雨伞，无论天有多晚雨有多大，我从没害怕过。每次给父亲送雨伞时，父亲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商量着什么事情。有时候是因为下雨，大家都走不了，便四个人一副扑克牌玩着“升级”游戏，等候雨停。
有一天晚上快到十一点了，突然下起了小雨，我照例拿着雨伞向村委会赶去，路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去了村委会。当我推开大门时却发现只有一名值班的村干部正准备休息，见到我很惊讶的说：“你爸爸早都回去了呀。”听见这话，我扭头又往回赶，等我回到家里只见母亲一人还在等着我和父亲。我说明情况后，母亲首先想到的是不是天太黑，父亲出啥事了。
母亲便领着我，打着手电筒在我家至村委会的路上，包括河道边、水田旁来回查找了好几趟，始终没见到父亲的踪影。就在我和母亲焦急地往家走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太爷爷的坟茔旁，忽明忽暗的有萤火虫般的亮光在闪烁。当时正是深秋时节，萤火虫早已销声匿迹了。我和母亲便向太爷爷的坟茔走去，到近处才看清正是父亲，一声不吭地坐在太爷爷坟头抽着烟。见我和母亲去了，便说是想爷爷了，过来陪老人家呆一会。
现在想来，父亲当时肯定是遇到什么想不开的问题或是受了委屈，想过来和从小抚养他的爷爷说说心里话。人往往在受了委屈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便是最痛爱他的人，父亲从小和他的爷爷相依为命，坚强的父亲内心承受了多少的苦与痛我们不得而知，但他在家人面前始终以英雄的姿态承担着一切。
父亲年轻时有几个要好的朋友，隔三差五就会来家里找父亲小饮几杯。母亲那时候在村子里也算得上是烹饪能手，做饭做菜手脚麻利，干净利落。有时候客人不打招呼突然到访，家里没有任何准备。每当这时候，母亲就像变魔术一般，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为客人忙活下酒菜。就在父亲和朋友说话的一会功夫，一盘青椒皮蛋，一盘油炸土豆片，一盘大葱炒鸡蛋，一盘炒元宵便端上了饭桌，色香味俱全的几道家常菜，经常受到客人连连称赞。
父亲平时有饭前饮酒的习惯，每当一家人都在吃饭的时候，父亲总喜欢给自己倒上一杯，只喝酒不吃饭，等到大家都吃完饭了他才简单的吃几口了事，有时候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我们谁也不敢多问。我曾经非常反感父亲每天饭前饮酒的习惯，现在我联想到父亲的成长经历，其实父亲早年总是借酒浇愁养成了习惯。从小缺乏父母疼爱和呵护的父亲，生活的苦闷无处诉说，只能顺着酒水往下咽。
我小时候因为强烈的好奇心，也曾惹怒过父亲。记得有一次，父亲给我买回了一只崭新的闹钟，主要目的就是希望小闹钟能每天按时叫醒我上学。到第二天晚上父亲怎么也找不到小闹钟了，问到我的时候才知道是被我藏起来了。由于好奇心作祟，父亲拿回闹钟的第二天中午，我就找来一把小螺丝刀，一会功夫就把闹钟拆的面目全非想看个究竟。谁知拆的时候很利索，但最后组装的时候遇到了大难题，无奈之下只好把一堆散装的零件用报纸一包给藏了起来。
对于父亲来说，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更不会理解我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望。那一次是父亲打我最狠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想当时父亲的极度愤怒：一是觉得我搞坏了新买的闹钟他很心痛;第二个想法肯定是以为我不想上学而故意破坏的闹钟。
父亲单独和我在一起时总是不善言谈，显得非常严肃，但是我能体会到父亲对我的疼爱之情。因为父亲一年到头几乎每天都要到村委会，全天在家的时候极少，中午也只是回家吃顿午饭便骑上自行车匆匆地走了。但每天晚上回来，父亲都会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水果糖或花生给我吃，那时候的水果糖就是小孩子的最爱。父亲也只是在给我水果糖的时候嘴角上扬一下，我顿时感到父亲的微笑比糖更甜。
2024.10.28于西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