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女人，诡异的是，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戴着一个大号的白色口罩。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没能看到她的真面目。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大约是2002年吧。那时我已临近退休，单位的工作自然是有我没我都没什么影响，于是我天天轻松的多了。一个雨后天晴的日子，我突然想去采蘑菇。那时在郊区江边的树林里，雨后都会长出很多蘑菇，有些蘑菇是我认识的，可食。有人可能认为，蘑菇都喜欢生长在阴暗的地方，其实蘑菇也喜欢一些阳光，在树林的边缘处，蘑菇生长的最多。
蘑菇也喜欢“群居”。那一天我发现了几群蘑菇，很快我就采了半筐。当我在草丛中正专心致意的搜寻蘑菇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句女人的声音：“喂，您在干嘛呢?”
我抬头循声望去，噢，我只顾在草丛中寻找蘑菇了没注意，原来这里林边还有一块小菜地，一个戴着大白口罩的女人，正在地里手柱着锄头看着我呢。
小菜地中的这个女人，看上去个头能有一米六左右，穿着一身牛仔服，头上戴着个大太阳帽，身材线条凸凹有致，显得一身秀气。让人感觉她充满了活力。也让人感觉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郊区的小菜地里，而她应该是出现在那繁华城市的马路上，或者是在五光十色的舞台上，那她一定会被大家公认是一位窈窕淑女。因为她戴着一副大口罩，见不到其真容，仅能看到她那一双秀丽而成熟的眼睛，让人感觉这是一位风韵正茂的女人。
我往四处一看，这里出了她和我再没有别人，我断定，这位“菜地西施”一定是在和我说话呢。
“我在采蘑菇呢，这小菜地是您的吗?”我回应“菜地西施”
“那蘑菇可不是随便采了吃的啊!”那“菜地西施”不无担心的告诫我说。
“哈哈，我是一位老山炮，是山里通，咱们这里的蘑菇、山野菜我几乎都认识。”我很自信的告诉“菜地西施”。
“啊，那就好。我听说了好多吃蘑菇中毒的事呢，我不敢自己采蘑菇吃。”“菜地西施”解释说。
“看你不像种菜的人啊，你怎么有这雅兴种起菜来了呢?”我问。
“没事闲的，我喜欢这些小苗苗，看它们从小长到大。也喜欢丰收时的那份成就感。”
“噢，也是。我也喜欢种点菜，我在花池里种的，不光是为了吃菜，把它们当花伺候了”我附和说。
我向“菜地西施”介绍了我筐子里的几种可食的蘑菇，她表示，有时间她也将采些尝尝。
二
又一个雨过天晴。我又是去郊区江边的那片树林里采蘑菇。又是与“菜地西施”不期而遇。她还是那种装束：穿着一身牛仔服，头上戴着个大太阳帽，遗憾的是她脸上还是戴着一副大白口罩。我们互相打了招呼以后，这次我们已经像是老朋友了。那天我采了不少蘑菇，就送给了她一些。我们也攀谈了一会儿。
她说她是粮食局的，现在粮食局已经无事可干了，大家几乎是“放羊了”(天天自由行动了)。她闲着没事就在这里开了这块小菜地，天天乐在其中。我几次想问她为什么老戴着个口罩，可是限于家人的隐私，我一直没有说出口。
我又一次去采蘑菇，老朋友又是不期而遇。“菜地西施”忧郁的告诉我，她的姑姑患肝癌了这让她很伤心。她问我，现在治疗肝癌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告诉她，现在治疗癌症没有什么特殊的好办法，一是预防;二是坚持按时体检;三是早期发现可以手术根除;四是晚期癌症只能是保守治疗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唉，苦命的姑姑，发现得太晚了，可能够呛了。”
我也默默无语。
我又一次去采蘑菇，老远我就看到，那“菜地西施”自然是与她的菜地不离不弃。此时她正背着树林在吃西瓜，我只能看到她的后背和后脑勺。我紧走了几步，想借此时这个机会能看到“菜地西施”的真面目，可是让她觉察到了。没等我走到她跟前，她已经把口罩戴上了。她看我急匆匆的过来了，她自然也很紧张。瞬间的尴尬，我只好马上问：“你姑姑的病现在怎么样了?”，这才打破了这个瞬间尴尬的局面。
她平静的告诉我：“我姑姑，她已经走了。”
“你姑姑她多大岁数?”
“64”
“唉，才60多岁啊?不应该啊。”
“人生最后都是一条路，早晚一样。活着别遭罪就好。”“菜地西施”淡淡地说。
我默默无语。
三
又是一年的春天，我与老伴去郊区的江边挖野菜，我们又与“菜地西施”不期而遇。她还是那个装束，大口罩也自然仍旧戴着。她正在地里收拾地。我向老伴介绍了我采蘑菇时认识的这位朋友。老伴和她攀谈了一会儿。我发现她只是谈菜地的事，别的不愿意谈，对我老伴的话，她总是转移话题。
我借口快到中午了，带老伴离开了“菜地西施”。
“菜地西施”这时拔起了一些春天的发芽葱，还薅了一些蘸酱吃的生菜。这些菜在菜地西施的精心呵护下，都长得鲜嫩靓丽，招人爱，她送给了我老伴。我们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后来，那里的树越长越高，树林边的小菜地也越开越多，这里已经很少长蘑菇了，我也就渐渐的不去那里采蘑菇了。
今年秋天，突然心血来潮，时隔十多年我又信步来到这里。我发现这里已经架起了高压线路，以前的树林都被砍伐了。我不由自主的顺着高压线走向江边，老远我就发现在江边的一块小菜地里，有一个似乎是我熟悉的身影。我仔细的观察着那个身影，慢慢的走过去。啊，虽她然还是戴着个大口罩，看不见她的真面目，但是就是这个口罩证明了她一定是“菜地西施”无疑。
我慢慢的走过去，还是慎重地问：“您就是……”
她向我使劲的点了几下头。啊，是她，没错!
十多年过去了，我没看出在她身上有什么变化。还是一身的牛仔服，头上带着个大太阳帽，身材还是线条凸凹有致，显得一身秀气。让人感觉她充满了活力。也让人感觉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郊区的小菜地里，而是应该出现在那繁华城市的马路上，或者是在五光十色的舞台上，那一定会是一位公认的窈窕淑女。她那一双秀丽而成熟的眼睛，让人感觉还是一位风韵正茂的女人。
我马上有一种冲动，想问问她，为什么老是戴着一副大口罩?可是理智压住了我积压了十多年的冲动，在喉咙里的这句话，我还是咽下去了。
人人都爱美，也许“菜地西施”认为她戴上口罩是最美的(也许有难言之隐)，我们的好奇心也不应该去破坏人家对美好形象的追求，还是让戴口罩的“菜地西施”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