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揍
“拿布衬换针啦……”尖厉沙哑的破锣嗓子从村西口拉着长音一声声传来。心头一阵惊喜。噢,“换货子”又来了,赶紧出去看光景!
“换货子”就是穿街走巷的货郎,是邻村的一位中年男人,收破烂为业。他平日里走村穿巷,推一辆手推车,手推车上有一个用铁条编织的象小屋样式的格栅笼子,里面摆着挂着琳琅满目的各种日用品,主要是针线,还有吸引孩子们眼球的小玩意儿,有银光闪闪的钥匙链子挂在笼子里摇来晃去,有五颜六色的铅笔刀摆在笼子底下的盒子里,还有绿色的红色的比拳头大一些的小皮球是专门吸引小孩子的,特别是在一堆白色的乒乓球中夹杂着几只粉红色的,泛着莹莹的光。这些新鲜的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牢牢地抓住了孩子们的眼光,一听到村口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就赶紧跑出来看。他的这些货物不是用钱买的,而是用破烂换,破布破鞋都可以,大人用这些换回所需的日用品。小孩子缠着大人要换自己喜欢的玩意儿,但往往不能如意,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即便是破烂也是很少的,人们攒着换生活必需品,哪还舍得给孩子买玩具?大人不给换就自己想办法,平日里捡拾积攒一点可以换的破烂,甚至偷偷地藏起家里的破布破鞋一类的,然后偷偷地去换自己喜欢的东西。“换货子”一般也很有默契地给换,不会告诉大人,除非你拿了还能用的东西去,他是不给换的,你如果一个劲儿纠缠,他就吓唬说告诉大人,也就只好作罢,不过,这种情况毕竟是极少的。一来二去,孩子们也和他熟了,觉得很亲切。
“换货子”个子瘦高,佝偻着背,脸色发黑,眼睛好像有点毛病,大人们都叫他瞎愚,小孩子也跟着这么叫。大人们这么叫他,他嘻嘻哈哈的,并没感觉有什么不妥,小孩子只觉得这就是他的名字,直到我挨了他的揍,才知道那是他的外号。那是一个夏天的上午,我们一群小孩子在河滩上给生产队放牛。河滩边上是一条通往邻村的土路。牛在河滩茂盛的草地上贪婪地低头吃草,我们也不用那么专注地看护控制它,便也四处张望玩耍。突然路的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由远而近过来,那不是瞎愚吗?我兴奋地大声呼喊着,"瞎愚,瞎愚…”只见他停下车子,把车子往路边一支,就径直朝我走来,我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他就扬起手,劈脸给了我一巴掌,就像一块大石头砸在我脸上,我一下子懵了,呆呆地捂着脸站在那儿,看着他骂骂咧咧地骑上自行车走了。我委屈地想哭,但纳闷他为什么揍我使我忘记了哭。傍晚回家,母亲看到我红肿的脸,问清了缘由,叹了口气说,以后再别这么叫他了,那是他的外号。我辩解道,那为什么人们都这么叫他,也没见过他恼?母亲说,大人这么叫就罢了,小孩子可不能这么叫。唉,这个瞎愚也是,小孩子知道什么,至于这么打吗?看得出,母亲一边教导我,一边也很心疼,充满了对瞎愚的怨气。
我猜测,母亲肯定是跟父亲说了这件事,过了几天,父亲带着我到镇上去赶集,恰好又碰到了瞎愚,我看到了他心有余悸不敢看他。父亲把他叫了过来蹲着说话,他肯定是知道了我,笑着说,你再叫我瞎愚吧,叫吧叫吧,三番五次地逗引我叫,我心里有阴影也有怨恨,无论怎么逗引,我就是不叫。父亲说,不要紧,你叫叫他,他不打你。他也忙不迭失地说,不打不打。我终于还是没叫出口,不过心里的阴影也烟消云散了。临走的时候,瞎愚因为我始终没有叫他显得有些过意不去。父亲说,今天叫叫他可以,你就不用害怕了,后面就不要再这么叫了,好吧?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就散了。后来我想,那次赶集不是碰巧遇到的,应该是父亲找到了他后设计了这么一出戏来消除我心中的阴影。他不敢不听,一来大人打小孩本来就理屈,二来因为父亲在供销社干代销员,他这个买卖也是属于供销社管的,他巴结还来不及呢,恐怕他知道了我父亲是谁后悔肯定是有的。再说,当时我一个小孩根本不知道那是他的外号,父亲肯定也跟他解释过。父亲是个讲道理的人,并不强词夺理去压他。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心里的阴影也早就没有了,可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倒不是记人家的仇,而是为自己的不懂事而感到窘迫,更是觉得父亲虽然没有上过什么学,却能用朴实的办法消除我心底的阴影,呵护孩子健康成长!
差生和“万能”的启示
时常回忆起儿时的这些个事,有时胆大的令自己都惊讶!随着年龄的增长,胆子是越来越小,变得谨小慎微,甚至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偶尔也会埋怨父母,从小管教太严,限制了自己的个性和创造性,什么也不敢冒险,以至于丧失了一些发展的机会。后来,我身边的两个人发生的两件事触动了我,使我产生了不一样的看法,也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
前面说过我们去摘人家杏子的那家人,大儿子跟我同岁,和我一起上的小学,学习成绩比较差,连初中都没考上。但他有个特点,喜欢鼓捣电器机械一类的小玩意儿,家里的收音机钟表缝纫机等等他都感兴趣,时间长了,一些简单的机械故障他也能修理。初中没考上,他就在家修理这些东西,慢慢地就在本村出了名,人们给他送了个外号“万能王”,据说,没有他不会修的东西。随着名气越来越响,连邻村也有不少慕名而来找他修物件的人,他干脆就在村旁的公路边租了两间屋开了个修理部,生意倒也挺红火。可命运之神并没有一直眷顾他,好日子正要开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祸事,他在跑电焊的时候,氧气瓶发生爆炸,炸断了他的一条腿。事故原因,有人说他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不懂装懂,操作不当才引起的爆炸,幸运的是捡回了一条命,但一条腿永远失去了。
还有一个人是我的表哥,比我大一岁,情况和前面说的这个人情形差不多,也是学习不好没上初中,就在家摆弄机器,几年下来,他从一个小拖拉机手起家,越做越大,家里播种机旋耕机收割机等等农用机械一应俱全,他成了我们村的机械专家。可后来也遭遇了祸事,在一次收割玉米时,由于对新机械不熟悉,结果操作不当,被机头收割机咬进去一只胳膊,结果粉碎性骨折,整个胳膊被截去。
身边这两个人的惨痛教训引发我的反思。看似是偶然事件,实际上是偶然中的必然,缺少了基础知识的底蕴和理论的支撑,即便在实践层面再熟练再有经验,因为没有系统的知识体系,对一些知识链条上的安全隐患缺少认知,自然也就缺少防范意识,出事是早晚的事。这可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看来,母亲不让爬屋顶是要告诉我这个行为有可能产生的后果,如果一失脚(这对小孩子来说可能性非常大)轻者断胳膊断腿,重者也可能丧命。不让我独自炊火做饭,也是因为小孩子并不具备防火意识,极易产生火灾,弄个家破人亡。这不是危言耸听,农村也不是没有发生类似的事。至于母亲教育我们不拿公家和别人的东西,是让我们从小形成正确的人生观,在社会上堂堂正正做个自食其力的人,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不该做的事情做了,你就会受到大自然和社会的惩罚。因此,人要有对自然万物敬畏之心,不可莽撞蛮干。这些大道理,不太识字的母亲自然不会讲,但从他教导我们的具体的小事中慢慢地养成了习惯,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些个人生的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