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春节间才认识这个字。霰—xian才知道家乡说的雪子儿就是“霰”。
从小,独喜爱冬天下雪子儿的感觉。洒在地上沙沙滴,白糯糯滴,用手捧起半天化不了。六十年代初期,正值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大院里面的孩子们不知道是饥饿还是其他原因,冬天下雪子儿时,会用瓦扎把它们聚集在一起,用手把它撮起含在嘴里,津津有味,不冷耶。我们还会故意在上面飞驰,即使摔个屁朝天,拍拍裤子又继续,不疼噢。孩子们的快乐是很廉价的。
大院里的大人们最讨厌这样的天气。尤其是从事外线工的师傅们,越是雨雪,外线电线杆故障越多。那时候,水泥电线杆不多,都是圆木头线杆,安全系数很低。上班前,妻子,或者父母反复叮咛,电线杆子上结冰打滑,带夹板上杆子腰里的绳子要套紧,用手拉拉,当心呐。当心咯!男人们嗯嗯,踩着叽叽叽的雪子儿上班去了。
那年冬天的一天,家里分了一张配剂豆腐渣票。豆腐店的地点在北门西丁家巷。那天寒风凛冽,雪恣意地下着,走在路上,雪花如片片尖利的刀片刮痛脸颊。大街上的路人们穿着棉衣棉裤戴着棉帽,顶着风雪在路上行。一会儿,又下起雪子儿。母亲牵着我的手,撑着一把大黄油布伞,雪子儿打在伞上沙沙作响。我们套着别人踩过的脚印一步一步来到豆腐坊前。
排队的人真多,队尾巴拖到了大街上。有人说,到现在还没有开磨呐。母亲交待我就在这里排队,她说最少要两个多钟头,她急着要回家去烧饭。好冷咯。那时候穿的棉袄是棉花,若是外面不罩一件褂子,更钻风。因为雪停了。母亲用围巾把我脑袋包起来。偶尔一点雪子儿从头上滚落到脖子里。
可能快到中午了,前面排队开始骚动。不许插队,有人大声喊。有女人哭闹的声音。有人把装有豆渣的白铁锅举起来,顶在头上走出来,打架啦!他说。我很饿,也很害怕。本来排队很规矩,因为打架乱成一团。瘦小的我被后面拥挤的人挤出队外。我拼命钻进去,夹在大人堆里,死死地抓住前面一个大人的衣服。那是一个大叔,很瘦,很高,开始排队我就贴在他的身后。当我抓住他的衣裳时,他朝后看看我,捉紧着,莫放手噢!很和气地叮嘱。妈妈怎么还不来啊?有眼泪要流下来。
母亲来了,她还系着烧饭的围腰。围腰卷着,一双手卷在里面。母亲从人堆里让我出来,抖开围腰,里面包着一个大山芋,热乎乎的。我急不可待地咬一口,粉粉的,可甜啦!吞下去,竟然梗住了。我不停地打嗝,紧随母亲,她用手拍着我的后背。我看见有个小孩在别人买好的豆渣里抓了一把塞进自己的嘴里。那人没有恼怒,孩子的妈妈不停地说对不起,她没有责打孩子。
西丁家巷,一条深巷。不知道豆腐店怎么在这里。那天雪子儿分阶段下,因为下雪很多人没有打伞,戴个帽帽。下雪,天空显得很沉重。几个小时排队等候出锅的豆渣,人们的心情也是沉重的。嗯,天空白蒙蒙的,地面白茫茫的,买来的豆渣也是白白的。
一生,四季,有点喜欢雪天,但那个下雪子儿的冬天排队买豆渣记得最牢。一生,喜欢吃山芋,但母亲围腰包着的那根山芋是最甜,最粉糯,最留香绵长的。
流金岁月里,一个“霰”字让我翻开那风干的记忆。寒冷,饥饿,配剂的食品,一条深巷,豆腐坊……母爱,素心若雪,陪我暖冬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