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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祖悦:博爱之搏 ④

  • 作者:黄祖悦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2-03-30 00:2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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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锦还乡

      清风送爽。

      林垣穿着一件干净的衣服,手里提着饼干、白糖等吃的东西。他的心里格外兴奋。今天,是他离开大涌多年以来,第一次回大涌安堂村。

      走在回安堂的路上,他的心里依然充满了眷念。

      “林垣回来了!”对于林垣,尽管没有多少人在意他的生存状态;他们最关心的,还是他究竟是不是不祥之仔;但当听说他又回来了,安堂村的村民们还是有些意外。

      “他还穿着一身干净衣服!”

      “兵荒马乱的,他都没饿死?他是不是有出息了?”

      他离开大涌一晃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没有他的踪影,也没人想到要探听他的消息。在人们的记忆中,他还是那个穿着破烂衣服,赤着双脚,拄着破竹杆的脏兮兮的小屁孩。

      林关仲家的门外,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只见林垣一身干净,扣着布扣,不再是那个浑身破烂、在垃圾堆捡东西的脏孩子。

      “林垣,你发了达了?”有人这样问他。

      “没有发达。我只是找了份工作。”

      林关仲夫妇为垣仔的归来,感到喜气洋洋。他们宰了一只鸡,来款待垣仔。

      “阿叔,我娶了老婆,成了家了。”

      “好啊,垣仔有出息。这些年,你受苦了。”想到当年的苦,阿婶又流泪了。

      “还有了个孩子啊!有了房。”

      “好啊,好啊。看你的亲妈,当年把你扔了出来,现在也过苦日子了。”

      “我阿妈过得怎样?她为什么受苦?”林垣关心地问。

      “你阿妈被划成富农,田地都被分出去了。她没了地,日子也不好过了。林家大院现在不是当年的林家大院了!往年,她把房屋也租出去几间,还能收点租金;现在,出租的房子被没收,日子就更难了。”

      林垣和叔叔婶婶拉着家常,得知亲生母亲林家大院的太太如今也陷入了困境,他心里也隐隐约约地有些难过。

      阿婶给垣仔倒上茶。垣仔看得出,阿叔一家仍然过得苦。

      吃过饭,林垣说要去林家大院看看他的亲生母亲,阿婶也很赞同。

      第一次这样大大方方地走进林家大院。

      林垣的心里百感交集。

      这本该是自己的家啊!当他被抱走送人时,生下才11天。而后,他就与苦难相伴。

      还记得曾经在那些饿得两眼发花的日子里,他多么想走进这林家大院,叫一声妈妈,然后,看着妈妈笑盈盈地给他端来一碗热汤,不,哪怕是吃剩的残汤冷饭,或者是一个带皮的烤红薯;可是,他知道,他是个不祥之仔,他不敢踏进林家大院半步。有时候,他实在想念妈妈,只能远远地躲在大树后,偷偷地看着林家大院的人进进出出,他却没有资格走进来。

      他还记得,那年,他的哥哥,林家大公子结婚。院里院外,摆满了六十多桌酒席。大哥西服革履地站在门口迎客。

      衣衫褴褛的林垣走过去,像其他客人一样,向哥哥拱一拱手,说:“恭喜!恭喜!”满脸笑容的哥哥,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对着林垣大声呵斥:“谁让你来的?快走!快走!”林垣只得灰溜溜地走了。他才想起,在这样大喜的日子,人们是很忌讳有他这样的“克星仔”在场的。听着身后传来的声声祝福,听着身后热闹的鞭炮,闻着身后传来的阵阵酒肉的香味,他又一次地问自己,我真的是克星吗?他的心里有多少的委屈!他的肚里,吞下了多少泪水……

      如今,林家大院不再有记忆中的风光。因为,这个家,被划为富农,田地已经被分光了。

      林垣走进林家大院,昔日的林太太,现在已经两鬓斑白,走路背也有些驼了。她脸色有些苍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她的穿着,不再是锦缎旗袍,而是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

      “妈妈——”林垣跪下来,给妈妈磕了几个头。泪水顺着垣仔的脸颊哗哗地流了下来。多少年来,“妈妈”这个称呼,在他心底里喊了多少遍了,可是,他一直没有妈妈。看着别的孩子有妈妈,他多么羡慕。在那些吃不饱饭,连讨也讨不到的时候,他的心里有多苦!在被恶狗追逐的时候,他也没有地方哭一声。那时,他多么想有个妈妈,哪怕在妈妈的面前哭一声,哪怕有个妈妈叫一声,也好啊!可是……

      林太太扶起垣仔,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母子两人抱头痛哭。

      多年未见的母子,就在这样的情景下相认了。

      “妈妈,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垣仔擦干脸上的泪水,关切地询问。

      林太太依然泣不成声,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当年的林太太,多么风光;可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却被扔给了乞丐。如今,当昔日的满目繁华,都成为过眼烟云,上天,却又把儿子送了回来,送回到了身边。是上天的恩赐呢?还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林太太惭愧的心,无法形容。她只能这样呆呆地看着儿子,看他的脸,看他的眉目,脸虽然有些瘦削,却正是当年的敏夏的模样。林太太的心里也百感交集。

      “垣仔,阿妈对不起你啊!”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内疚。

      “妈妈,如果你过得不好,就跟我去坦洲吧。坦洲是鱼米之乡,比大涌要好。”

      “垣仔,妈妈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没能尽到责任,让你受了苦,妈没脸跟你去。”

      “妈妈,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你生了我,已是有恩。垣仔生活尽管苦,也要懂得回报母恩。坦洲係鱼米之乡,怎样也讨得一口饭食。阿妈同我去,我过什么生活,妈妈过什么生活。再说,我现在自己有了孩子,有奶奶照看,也好。你就同我去啦!”林太太感动得泪水长流。她没想到,从没读过半天书的垣仔,说话竟然一套一套的,且每句话都说在心坎上。

      这些年来,家中确实艰难。自从被划为富农,田地被分,林家大院不再是当年的光景,反而被人们斥之以鼻。一顶富农的帽子,隔断了林家与乡邻们之间的情意和联系。林太太心里有苦说不出。几个女儿嫁了出去,也很少顾家;大儿子结婚了,过得也难,媳妇也顾不了这个婆婆。没想到,在最艰难的时候,竟然还是自己弃之不顾的儿子这样贴心。都说血浓于水,看来,血缘是隔不断的。

      在林垣的再三劝说下,林太太答应同儿子前往坦洲。

      16

      讨饭供母

      终于母子团聚了,林垣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今天,也只有到了今天,林垣才相信自己不是克星;因为,林家大院的败落,不是他造成的;而他,还能重新回来养活妈妈。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用自己的努力,给妈妈带来福气;也一定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不是克星,而是福星。

      林垣把母亲带回了坦洲,谭群好也很高兴。标仔有了奶奶照顾,她不再担心他的安危,可以在外面心无牵挂地干活。

      林奶奶的心中,却一直有些说不出的内疚。相当年,把垣仔送人,他才11天,没吃过自己一口奶不说,那些乞讨的年月,也没能给他半点关怀。而如今,他竟能不计前嫌,这样孝敬。当年,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不祥之物,这是自己对儿子一生的亏欠,而且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亏欠啊。想到这些,林奶奶的眉头又皱紧了。

      林氏家族的血脉是保住了,林家的几个大小姐已嫁人,林家的大公子也养大成人了,对敏夏可以有个交代了;然而,几十年对小儿子的抛弃,实在是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

      现如今,就只好把对儿子身上缺失的爱,多给孙子一些吧。

      每天一早,林奶奶就起床了,她做早餐,给孙子喂饱了饭,就带着孙子各处玩。

      “标仔,我们去看妈妈在做什么。”

      林奶奶带着蹦蹦跳跳的标仔来到轮船码头。只见媳妇和工人们扛着一大袋一大袋的米上船,一个个都赤着脚,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媳妇又有了明显的身孕,哪怕扛着米袋,弯着腰,也掩盖不住微微鼓起的肚腩。她有些心疼媳妇。看来,儿子真是有福,能找到这么吃苦耐劳的媳妇,这是林家的福气,也是这个当婆婆的福气。

      “唉哟!”突然,从搬运工人中传来一声叫声。

      林奶奶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位工人被地上的玻璃扎痛了脚。林奶奶看看地上,只见从码头到供销社的这段路上,到处是玻璃渣和一些不起眼的铁钉,原来是装运货物时留下的。此后,每天,都能看到林奶奶一路地清扫着码头的道路。工人们很感激,都亲切地称她“林奶奶”。而这件事,也成为林奶奶每天给自己确定的固定工作。

      她带着孙子,去把道路扫得干干净净,再回家做午饭。哪怕媳妇坐了月子,她每天服侍媳妇和几个孙儿,也没忘了去清扫道路。

      然而,这平静的生活仅仅持续了一年多。

      “阿妈,今天不用在家做饭了,都去食堂吃。”有一天,林垣突然回来告诉妈妈。

      “我又不是单位的人,怎么去食堂吃啊?”林奶奶问。

      “现在是社会主义的大家庭,办大食堂。以后各家的粮食都交公,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吃饭不要钱,这叫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我们已经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我活了几十年也从没听说过。”林奶奶有些不太相信。

      起初几天,林奶奶依然在家做饭,过了几天,林垣回来说:“锅要交公,拿去砸碎了炼钢铁。”林奶奶想做饭也做不了了。群好也在食堂帮着做饭,她亲眼看到大家都把家里的东西拿到食堂来。每到吃饭时间,林奶奶也拉着孙子的手去了集体大食堂。

      哇,真是共产主义!她从没见到这么丰盛的东西。吃饭不要钱,谁来谁吃,随来随吃。外面来补锅的匠人也可以不要钱,吃得饱饱的。整个食堂呈现出欢乐的景象。

      大家边吃,边谈论着“三面红旗”。什么是“三面红旗”呀?林奶奶有些好奇。她向年轻人打听。年轻人告诉她,就是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全民大办钢铁和人民公社化。什么是社会主义总路线?人们说,就是“大食堂”啊。

      最终也听不懂这些是什么。林奶奶只是对大食堂里这么丰富的粮食感到不可思议。她看到,那么多人不干活都有饭吃,这在历史上都没有过的。以前的大富人家,个个勤劳,节俭,才挣下一份家产。现在这么多人只吃饭不干活,哪来的那么多粮食吃呢?老辈子不是说,坐吃山也空吗?她感觉到,时代变了,太多的情况搞不懂了。

      让林奶奶感到特别心疼的是,每天的大食堂,油水太多,吃不完的油汤倒在桶里,上面厚厚的一层油。这么多的油,糟蹋了真是可惜!想当年,我们林家大院那么富有,也没舍得这样浪费过!然而,大家都说,这就是共产主义。林奶奶想,共产主义就是不需要节约,真有吃不完的东西?

      渐渐的,林奶奶看到,在外干活的人还没回来,食堂里的不少人已经在吃饭了。食堂的人大碗大碗吃饱了,干活的人才陆续回来,到最后回来的人,基本上没饭了。所以,每天都开始有挨饿的人。

      外面的大办钢铁,正在如火如荼。家家户户的锅被送到集体,砸碎了,放进了大火里。坦洲山上的参天古树,被大量砍伐。一堆大火在场地上熊熊燃烧。坦洲的村民们加班加点,轮换冶炼。

      挨饿的人越来越多,三个月后,群好回来说,食堂的粮食越来越少了,再过些天,食堂可能断粮了。

      林奶奶心里隐隐约约的担心,很快被证实不是多余的。

      她只感到更奇怪的是,明明没炼出什么钢铁,却获了奖,说是炼出了多少多少斤。

      开始更多的人没饭吃了。公社通知,要限量吃饭。每个人发的饭越来越少,菜也没有了。不少的爷爷奶奶或者爸爸妈妈只好把发给自己的那份饭给家里的小孩吃。

      两年后,大食堂终于宣告解散了。

      接踵而来的就是全民大饥荒。很多人没有吃的,浑身浮肿。最难熬过的,是年纪大的老人。几经浮肿过后,生命也就终结了。

      林垣的家里,也经历着更大的考验。

      林垣家里本来就不宽裕,经过这一折腾,就更艰难了。

      每天,林垣依旧在供销社上班,但供销社是没有大食堂的了。群好为一家人各处找吃的,山上的野菜,河里的螃蠏。外面找不到了,又去找有饭吃的人家讨一点。

      “妈妈,这几个薯仔给你吃!”林垣接过群好递上的几个蕃薯仔,一起递给妈妈。

      饿得有气无力的妈妈拿了一个在手里捏着,说:“我刚才吃过东西了,不饿了,一个够了。你们吃吧。”林垣再把手里的递给群好,群好也拿了一个,其实,她也舍不得吃,是留给儿子的。

      讨回来的东西,林垣每天先给妈妈吃,再给群好,最后给儿子。他自己就更多的是饿着。

      林垣就这样,用自己的全部心力,在孝敬妈妈,在维持着这个家。

      那时,他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林垣见母亲年事已高,每天挨着饿,还要帮着照看几个孙儿。他疼在心里,尽量给妈妈减轻点负担。

      在那样的生活艰难中,林垣不仅基本保住了妈妈的身体没浮肿,而且,那些年,他们还关照了不少的可怜人。林斗,就是其中的一个。

      17

      怜病惜弱

      “咳咳咳咳——”脸黑而且瘦、身体像竹杆一样,腰弯得像一张弓的一位中年男人,边走边捂着胸口咳个不停。他手里提着几包中药,走一会,坐一会,艰难地爬上林垣家的房子。

      他拿了一把椅子坐到门口,他咳得直不起腰,一会儿又是一口血吐在地上。

      把几岁的标仔吓得躲到一边。

      林奶奶赶忙接过他手中的药,打开一包,倒进一个小缸子里,倒进水,然后,放在柴火上煮起来。不一会儿,房子里就飘满了中药的苦涩的味道……

      他叫林斗,也是大涌安堂村人。

      林垣在坦洲找到工作后,也好心地将没有工作的林斗介绍到坦洲的四强茶楼挑水。

      林斗家里也是一贫如洗,来到坦洲后,没钱租房,就住在林垣家里,跟着他们吃,跟着他们住。尽管林垣一家家大口阔,自己家的人也常常饿着肚子,但只要林垣家吃饭,就有林斗的一碗。

      几个月前,林斗就不停地咳嗽,起初以为是变天着凉,随着一天一天的咳嗽的不断加剧,林奶奶也开始感到不对劲了。

      那一天,林斗不停地咳嗽着,一边和林太太说着家常话。

      “林奶奶,您真是有福的人呢,咳咳,林垣真的好孝顺。”

      “是啊,这些年,把他受苦了。我都很对不住他。”

      “好人多磨难啊!也好在他娶了个好媳妇!”

      “是啊,能娶到群好这样的好媳妇,也真是我们林家的福分。她心地同样的善良,去年,她刚生了小女绮卿,生活条件也不好,自己的奶水都不够,看到冯贤胜的生婆得了产后风,没有奶,她一直让冯贤胜的女儿冯小红和绮卿同吃半年的奶。这样心地好的媳妇,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是啊,都是林家大院积德积福了。当年的林家大院,咳咳,在大涌多么有名,咳咳咳咳,可惜林老爷走得太早了,要不然……唉,您这些年也真不容易啊,咳咳咳咳,独立支撑一个家那么多年!”

      “谁说不是呢?唉,人一辈子都不容易——你这病也得治,要不然——”

      “是啊,可是,没有钱,也难。咳咳咳咳,这些年,要不是吃住(咳咳咳咳)在您家,都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

      “还是让林垣帮你想想办法吧。”

      原来,林斗患了严重的肺痨,却无钱医治。

      林奶奶一边做着饭,一边询问他的病情。

      林垣下班回来了,他依然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

      “你就安心地住在家里养病吧,我去找会计,看看能不能提前支一点工资给你看病。”

      “不用了。咳咳咳咳。这些年,你已经不容易了。咳咳咳咳,工资也不多,家大口阔的。咳咳咳咳,我已经够拖累你们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用说见外的话啦,都是大涌人,都是安堂村的,我们也是自家人了。”

      “吃饭啦。”

      林奶奶把饭端上桌,每天的饭食照例简单,红薯,一个菜汤,一个炒豆角,还有一个咸鱼茄瓜煲。咸鱼,是他们自己在海边捡的小鱼仔,自己晒的。每次切少量的放在茄瓜里,这就是他们难得的荤菜了。

      林斗照例坐在靠右的角落,和以往比较起来,他更加黑瘦,脸上的颧骨高高地凸起,额上的皱纹,更是一条条深刻着,像一道道深沟。他用鸡爪似的手,拿起一个红薯,连皮直接吃起来。

      林垣的小儿子和小女孩坐在左边,小儿子把手盖在小女的耳朵边,小声说:“他病了,咳血了。”

      “小孩子吃饭,莫乱讲。”林奶奶一边把茄瓜往林斗的碗里夹,一边开导他好好治病。

      第二天,林垣找会计提前支了几块钱回来,交给林斗。“你去找国雄看看,开点药啦,病了,不食药不行的。”

      林斗正要推辞,林垣说,“治好了病,才能挣钱养活自己和家人啦。”

      林斗满含感激。

      此后每个月,林垣都要从自己的工资中抽出部分给林斗看病。

      然而,林斗的病情还是越来越严重。林垣再也无力帮他解决那么多的困难。

      林垣去四强茶楼,发动所有的共事的伙计:“林斗的病情实在严重,我一个人也无力帮他。一支筷子一折就断,一把筷子就折不断了,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同是打工的人,相处是缘分。每个人都会遇到难处,生病,人所不愿。大家每个人出点力,帮他度过难关啦。”

      茶楼的伙计们都知道这些年林垣对林斗的关照和帮助,他们觉得,林垣确实舍得吃亏。个个也掏出一点钱,来交给林垣。

      林垣对林斗,有着一颗特别的同情心。看到他家贫如洗,总是能想到自己十多年乞讨的苦难日子,他总是感觉到,他现在有了家,总比林斗要强。要是不帮他,他也可能和自己一样的乞讨命运。

      既然老天给了我一条活路,我应该感恩上天,帮助那些和曾经的我一样的苦难中人;同时,那些乞讨的日子,如果没有好心人的施恩,说不定我也早就饿死在路上了。

      林垣把钱拿回来,交给林斗,林斗感动得热泪盈眶。

      林斗去找林国雄开了中药回来,林奶奶细心地帮他熬药。

      然而,林斗的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回天无力了。

      林垣又找到茶楼的伙计们商量:“林斗可能时间不长了。现在,连口棺木都没有。只得大家出力,给他凑钱买口棺木。都是难兄难弟,大家就算积了德。唉,五十多岁,年纪轻轻,就这样没有了,可怜,可怜啊!”

      四强茶楼的伙计们想起林斗平时的吃苦耐劳,想起他的憨厚和朴实,尽管他的主要工作是挑水,只要有需要,他也能随叫随到,帮大家的忙。

      其实,每个人的工资都不高。正是因为都艰难,才需要共同帮助。大家纷纷掏出一点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终于凑足了一口棺木的钱。

      不久,林斗就如人们预料中的走了。供销社的工人们一起帮着安葬了林斗,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林垣在自己最艰难的年月,用他的爱心,十多年的关照和帮助这个同姓老乡。这点点滴滴,感动了四强茶楼的人,也感化了他自己的子女们。直到现在,他的大儿子林冠标说起这段往事,依然对父亲竖起大拇指。他深深地感佩父亲一心为他人的人格魅力!

      18

      被诬坐监

      坦洲监狱坐落在坦洲临河的小山下。

      泥墙早已破损,墙壁上,用白色石灰歪歪扭扭书写着一条条标语:

      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阶级斗争是纲,纲举目彰!

      打倒地富反坏右!

      监狱门外,群好端着一碗饭,站在窗外,焦急地等着请看守把饭递给里面的林垣。

      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服的看守,满脸横肉,嘴里叼着一支烟,不时地吞烟吐雾。他用力地把嘴撮成一个“O”型,让烟圈一个个从口中有秩序地排着整齐的队出来,构成一团一团打着转的烟圈队伍。他惬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偶尔也很不耐烦地看一眼群好,爱理不理。

      “老总,帮帮忙啦,林垣上一顿也没吃饱,现在已经饿坏了。”群好再一次苦苦哀求着。

      看守斜着眼,脸上的横肉动了几动,抱着手臂,昂起头,说:“你自己不多送点,他饿没饿坏,关我什么事?”然后,继续他的吐烟圈工作。

      “老总,我们家已经几天没吃的了。”群好再次解释。

      “没吃的还能送饭来?”他哼了一声。

      “这是借的,在同事家里借的。请您帮帮忙,给他递进去啦!”群好陪着笑,那笑,比哭还难看。

      “你不懂这里的规矩吗?”过了好一会,看守才提高嗓音,阴阳怪气地问。

      “什……什么规矩?”群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天天让我帮你做事,我是让你使唤的?”看守一边说,一边卷着他肥大的袖子,然后,再把嘴里的烟拿到手上,夸张地伸向旁边,有意地弹了弹烟灰。

      群好一下子明白过来,忙点头说:“行,行,下次,我一定不空手来,一定不空手来。这次就先麻烦您了。”

      看守这才慢悠悠地接过饭,转身进了屋子里面。

      林垣为什么坐了监?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林垣的家,离他工作的供销社不远。现在,林垣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母亲年纪大了,本就需要照顾;而孩子,除了大儿子冠标有了十多岁,其余个个都小。林垣很懂得疼人。他疼妈妈,疼老婆,疼孩子。自从结了婚,洗衣、做饭,家里的大小事务,多是林垣在做。群好尽管能干,她都是在外面做工,赚点钱补贴家用。现在,最小的孩子才几个月大,为了不让妈妈太累,林垣抽空也常常回家给孩子换一换尿布。

      那天,当他匆匆忙忙地从家里给小儿换完尿布回来,茶楼老板恶狠狠地说:“林垣,你偷了排骨回家了!”

      “没有啊!”林垣莫名其妙。他的心一沉,一片不祥的阴影闪过,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当年的怪仔伙计的脸。

      “还说没有?你中途回什么家?现在又不是下班时间。”老板咄咄逼人的语气,似乎再也不容你辩解。

      “我回家给仔换尿布了。”林垣依然耐心地解释。

      “换尿布!你一家这么穷,还生这么多仔,怎么养活的?排骨就是你偷的。”

      林垣一头雾水,他确实不知是什么情况。哪里的排骨不见了,怎样不见的,他一点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怎样证明自己的清白。

      一会儿,林垣已经被人们五花大绑,头上戴上了高帽,一伙人押着他游街了。林垣妈妈跌跌撞撞地跑到街上,却见儿子被绑得抬不起头。群好也跑到街上来看,却无能为力。林垣被绑着游完街,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关进了坦洲的监狱。

      监狱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硬板床。说是床,就是两条木架抬着一块木板。房间里面阴暗,潮湿。墙上高高的屋檐下,一方小小的窗口洞,透着微微的亮光。墙角放着一只粪桶,成天发着臭气。

      林垣坐在板床上,望着小小的窗口出神。不知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也不知会不会来个包青天,帮他洗冤,还清他的清白。

      从此,群好天天要去送饭,顺便送上干净的衣裳,再换回脏衣服回来洗。

      家里几天断粮了,群好第一天只煮了点野菜汤。她知道一家人都没吃饱,只好东借西借,一般人不给她借。只有四强茶楼的伙计们深深理解林垣被冤的事实,为他抱不平。他们从自己家里拿出一点粮食给群好,帮助她度过艰难。

      好不容易煮了点饭,群好给林垣送到监牢,却被看守刁难。群好知道,下次空手去,恐怕是不行了,她让标仔跟着一起去捉些螃蠏,换了一包“红金龙”香烟,一起带了去。

      这一次,看守没有为难他们。他接过群好递来的“红金龙”,拿到鼻子前闻了闻,揣进口袋里,就帮群好去送饭。

      群好小心翼翼地问:“老总,我可不可以见见林垣,和他说说话?”

      出乎意料地,看守爽快地答应了。

      群好跟着看守走进监牢外的接待室。这里是一间狭小简陋的房间,只有一张旧桌子,一条板凳。林垣被看守从监牢里带出来,手松了绑。林垣接过群好手中的饭碗,大口地吃了起来。

      刚吃两口,他却突然停下来,问群好:“你这粮食在哪借的?”他知道,家里早就断粮了。

      群好答:“茶楼的老余家。”

      林垣点着头说:“嗯,老余是个好人。以后要记得人家的好!”

      群好点头答应了。她看到丈夫又瘦了不少,脸更黑了。头上还有了白发。

      “你也没吃饱吧?来,你也吃几口。”林垣深知群好的脾气。她一向省吃俭用地操持这个家,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她一定顾不了自己。

      群好确实没吃饭,一是借来的一点粮食,她舍不得吃;二是在她的心目中,这个家,没有林垣,就没有主心骨。她知道,在监牢的日子,林垣每天度日如年,要保住他的身体,这个家才有希望。她说:“我吃过了。你要保重身体,孩子们可都指望着你出来,挣钱养家呢。”她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你有没有打听到,那偷排骨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的排骨不见了?怎么不见的?”

      “好像说是四强茶楼的。怎么不见的,没人说得清。听老余说,有人怀疑是老板自己偷的,因为,只有他最方便。”

      “茶楼老板自己为什么会偷呢?”林垣问。

      “有人说,可能是报给供销社的账目有问题,他平不了账。”

      林垣不再说什么,他低下头,默默地吃完了饭。

      群好接过碗,再拿好林垣换的衣服,准备走出门。

      林垣再次很为难地叮嘱她:“家里辛苦你了,不要光想着别人,你自己身体也不好,现在我不在家,家里就全靠你了;还有妈妈,她年纪大了,凡事还得你多操些心。告诉妈妈,我在这里很好,没事,他们没为难我,也没打我。妈妈身体要紧,叫她老人家保重身体。”

      “嗯,知道了。你也安心点,我会照顾好妈妈。”

      从坦洲的监牢走出来,走向回家的方向。群好的心里异常悲苦。这些年,和林垣在一起的日子,尽管苦,却总是感到有盼头。无论日子怎样艰难,林垣每天总是笑嘻嘻的,他似乎总是对生活很满足。不时的,他还总要说几句笑话,甚至唱上几句。因此,十多年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现在,林垣不在家的日子,心里总是感到空落落的。生活一下子苦涩了很多,家里更是冷清清的。

      群好突然痛恨起诬陷林垣的四强茶楼的老板。那一年,怪仔诬陷林垣偷了钱,按说,老板明明是知道怪仔和林垣的为人的,他为什么偏偏就相信怪仔而不相信林垣呢?是不是老板和怪仔联合起来演的双簧呢?人心,真是太复杂了。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呢?她不得而知。她只深信,丈夫是个好人,绝对不会干那样龌龊的偷盗之事。老板真正丢了排骨吗?他是不是自己拿回了家,反过来诬陷好人?因为四强茶楼毕竟成为供销社的一部分,老板也要被供销社管。他是不是自己占了便宜?

      反正,一切都只能猜测,真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群好一步一步地走回家,她的心里,有一串串疑问;但她也没办法去弄清楚。等待她的,还有家里正在饥饿中的老人和孩子们。

      19

      懂事标仔

      “大哥,我肚饿。”

      “大哥,我也好肚饿。”

      “大哥,爸爸几时能回来?”

      爸爸妈妈不在家,大哥冠标,就成了弟弟妹妹们的主心骨。他们围着他讨主意。

      冠标看着饥饿中的弟弟妹妹们,他的心里也很难过。因为,他也饿,但他也没有办法给他们弄到吃的。

      冠标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十一、二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个子矮矮小小。他也深知妈妈的难处。自从爸爸坐了监,一大家人的生活重担,全落到了妈妈身上。妈妈想尽办法挣钱,也顾不上温饱。

      他感到,他已经是十足的男子汉了,他要想办法为妈妈减轻一点负担。

      一天,标仔路过坦洲粮食加工厂,他闻到了油的香味。就像炒米香。钻进去一看,原来,是粮食加工厂在炸油。炸完油的油饼一块一块地放在场院里,标仔走过去闻一闻,很香。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想不到,这大家用来喂猪的“猪康饼”虽然有点苦,却比树叶和观音泥好吃!想到弟弟妹妹们饿得力气也没有,他就偷偷地掰了一块回家给弟弟妹妹们吃。

      标仔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看到弟弟妹妹们饿得直哭,他过几天又去偷一点猪康饼回来给他们吃。在这里,他还有更大的发现。食品站有不少鸭蛋,机灵的标仔穿上老爸的长大衣,假装从鸭蛋筐旁路过,手很快地拿一个鸭蛋,长长的衣袖,遮住了他拿鸭蛋的手。回到家,弟弟妹妹们又有了一顿美味。

      “标仔,今天跟我去山上砍柴卖吧。”群好一大早就把标仔从床上拉起来。

      一直在苦中长大的标仔,很听话地跟着妈妈上到山上。饥饿,时时笼罩着这个家,作为家中的老大,标仔也学会了和爸爸妈妈一起操点心。

      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小小的他,实在是累得头也抬不起来。头上是太阳火辣辣地晒着,脚下是高低不平的路。他没有鞋,只穿着一双草鞋,在山路上走着,口渴了,就在路边的山沟里捧一捧水喝;饿了,却也找不到可以充饥的野果。就这样,背着一捆小小的柴禾,回到家,他累得瘫倒在地。

      “妈妈,下次砍柴,我再也不去了!”

      “你不去怎么找到钱呢?”妈妈也心疼儿子。他毕竟还小,才12岁;又长期的营养不良,格外瘦小。可是,这一大家人,不想点办法,怎么有活路?

      “你只给我几块钱,让我买个网兜,我去捞鱼虾。”

      “这倒是个办法。”

      从那天开始,标仔放学回家,就拿着网兜去小河捞鱼虾。河水照着标仔小小的身影,他把网放进水里,一会儿收上来,网里有鱼,虾,也有螃蠏。

      标仔把鱼、虾和螃蠏拿到市场上,每斤虾换一包黄金龙香烟,然后,用黄金龙的香烟到供销社换回6毛钱。标仔终于能赚钱了。

      在林垣坐监的三年里,标仔完全懂事了。他学会了帮妈妈分担家务,也用下午放学时间去河边网鱼捞虾。有时,换一包红金龙或黄金龙直接送给看守,请他们照顾好爸爸;有时,用黄金龙再换回6毛钱,直接补贴家用。直到爸爸坐监回到家。

      俗话说得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正是在苦难中成长起来的标仔,也有着同龄人不一样的思想和头脑。

      1970年,标仔初中毕业,他刚做完知青回来,被分配到供销社编竹篮。标仔对编竹篮没兴趣。他不愿干。

      “这么好的工作,别人求之不得,你竟然不愿做?”妈妈开导他。

      “这工作每天坐着编,不动,工作单调,没有挑战性。”

      “那你想做什么工?”

      标仔想到那房子,从设计到高楼,这些工作有挑战性。

      妈妈听了,很惊奇地说:“建房子风漂日晒的,你可要想好了。别人都是找轻松的活干,你却选最累的活?”

      标仔却对建筑别有兴趣。他主动去了坦洲建筑公司,并且自己买了大量的建筑设计方面的书。那时,标仔养成了习惯,无论去哪里,首先是找那里的新华书店,专买建筑方面的书,哪怕里面仅有一页对自己有用,他都会把自己省下的钱拿来买书。

      标仔进了坦洲建筑公司。从搬砖到砌墙,从具体施工到房屋设计,标仔都认真地学习。1975年,坦洲建筑公司的工程师调去了珠海,急需人才的坦洲建筑公司就委派标仔去石岐读建筑设计,学习大学课程。由于他长期的刻苦钻研,曾经仅读了两年初中的标仔,在三年的学习中,成绩非常优秀,在30多人中排名第八。

      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一心钻研建筑的标仔,他的独特的人生之路的选择,也为日后父亲的慈善事业奠定了基础。后来,他成长为父亲在全国各地慈善办学的建筑设计师。

      20

      送母返乡

      好不容易熬满三年,林垣从监牢出来。

      林垣的家里,又充满了生气。

      然而,好景不长。

      坦洲的万人大会会场。

      “以阶级斗争为纲,其余都是目。”

      “不准地主恶霸抬头,只许穷苦人民翻身!”

      一条条巨型横幅,把会场衬托得非常热闹。

      大会主席登上主席台,发表了讲话。并举起右手,全体成员也站起身,举起右手,高声宣誓:“把无产阶级革命斗争进行到底!”

      主持人宣布:“把阶级敌人押上台来!”

      头戴高帽,背上贴着“地富反坏右”的几个人被押上台来。随着,一队身穿绿军装、手臂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们,愤怒声讨“地富反坏右”们的罪行,要他们老实交代他们圧迫、剥削劳动人民的犯罪事实。

      拳打脚踢,他们也交代不出自己的犯罪事实。他们只知道,自己从祖辈到父辈,都是勤爬苦挣,省吃俭用,才攒下的钱买田置地,然后,把地租给村民耕种,然后,村民为了报恩,每亩地交点地租。这是犯罪吗?他们不知道。更何况,祖父在世时,周围的人都感恩戴德,说祖父兴办义学,让不少的穷人家的孩子免费读书,不用交钱。为什么现在反而变成反革命了呢?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们无话可说,就有一个妇人被推上台上。这个妇人其中一个地主家的雇工,当年,她丈夫病逝,留下几个孩子养不活,就去当地土地最多的一家做工。主人一家见她一个妇道人家,也干不了重活,就让她帮着做家务,喂猪,带小孩,帮她送孩子读书。没有这地主家,她的孩子早就饿死了。可是,她被红卫兵们拖上台,要她控诉地主家是怎样压迫她的。

      这妇人也没有话说,一旁的人就拿着鞭子边抽边问她:有没有让你下雨还喂猪?

      妇人说:有。

      再抽一鞭子:那还说没压迫你?有没有帮他们带孩子?

      妇人说:有。

      再抽一鞭子:这就是压迫啊!有没有帮着做饭?

      妇人说:有。

      再抽两鞭子:给他们做饭,他们就是剥削你的劳动!

      ……

      最后,妇人也被打得遍体鳞伤。这些被称为“地富反坏右”的人,也被打得抬不起头。

      接着,是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这些背着“地富反坏右”牌子的一批人被押着走在队伍的前面,后面是莫名愤怒的“革命群众”。他们手举着小红旗,边走边唱着“打倒林彪,打倒孔老二,愤怒的热血,像烈火燃烧……”

      游行结束,各村也开会划分成分。

      “林垣被划成了富农!”连四强茶楼的所有人也瞪大了眼睛。谁都知道,林垣是乞讨出身,长期住山洞的,怎么会是富农!

      是不是弄错了?群好让林垣去革委会问问情况。

      林垣从革委会回来了。群好急切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弄错了?是谁弄错的?”

      林垣摇了摇头。他沉默了半晌,才告诉群好:“因为妈妈是富农,所以他们说,儿子也是富农儿子。”

      “你有没有告诉他们,你从小被送人了?是自己靠乞讨长大的?”

      “这些,他们都知道。他们说,既然现在和妈妈住在一起,就要随妈妈的成分划分。”

      群好心里一阵冷颤。她的眼前,是丈夫当年被绑起来游街的情形,她担心悲剧又要重演。

      林垣说:“他们还说,要我把妈妈送走。如果让这个富农住在家,那全家人都要被划成富农。”

      “不行,把妈妈送到哪里去呢?”群好不同意这样做。

      “是啊,现在哥哥家里也困难得很。妈妈年纪大了,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把她送回去的话,和哥哥这样的富农在一起,他们就更抬不起头了。”

      脾气火暴的群好要去革委会找他们理论。

      林垣拦住了她。因为他知道,革委会那些人是蛮不讲理的,去找他们只会惹来更多麻烦。从三年前他被诬陷入监这件事就知道了。

      群好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们本来是工人出身啊,冇半寸土,冇半分财产,富农身份从哪来?”

      “这些人是蛮不讲理的,说妈妈是富农有道理,只是冤枉了你和孩子们了。”林垣心疼群好,心里也充满了说不出的内疚。

      林奶奶知道了原因,她想到,林垣从小没在林家大院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竟然连累他被划成富农!她再也坐不住了。

      “还是让我回大涌吧。”她不忍心再连累自己的孙儿们。

      “那怎么行?你回大涌,哥哥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了,又怎么顾得了你?”

      “我回大涌吧。反正你哥哥也摆脱不了富农的帽子,他毕竟还是继承了家业,还有自己的房子。这些年,跟着你们也算享福了。如果留在坦洲,连累孙儿们都划成富农,也太冤枉了。再说,孙儿们的前途要紧。如果都被划成富农,读书都受影响。以后一点希望都没了。”

      林垣没办法说服妈妈,含着眼泪,答应送妈妈暂时回大涌。

      从此,林垣又多了一层牵挂。他常常要利用假期休息时间带着妻子儿女去大涌看望年老的妈妈。从坦洲到大涌,要先坐车到神湾,再到板芙,再转车到南区,最后转车到大涌。一趟大涌之行,足足要辗转一天的时间。

      有时,妈妈病了,他们也抽空去帮着护理。

      有一次,林垣一个人前往。他清早从坦洲出发,回到大涌,却已是日落西山了。走进林家大院,院里异常冷清。走进屋里,只有妈妈一个人躺在床上。整个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林垣知道,妈妈病了,并且病得不轻。果然,妈妈身子不能动弹,躺在床上,大便也拉在床上。

      林垣心疼地把妈妈抱起来,帮妈妈洗干净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再把妈妈的床单和床板,全部用清水洗干净了。才给妈妈弄吃的。

      第二天,他急急忙忙地回到家,让群好赶快请几天假,去照顾妈妈。

      对于林垣的吩咐,群好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赶紧安排好单位和家里的事,让标仔在家做饭照顾弟妹们,然后,她赶往大涌去精心地照顾婆婆。直到婆婆病好了,生活完全能够自理了,她才回家。

      (未完待续)

    【审核人:雨祺】

        标题:黄祖悦:博爱之搏 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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