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的蔷薇一朵一朵你挤我碰地爬满了校园围墙。
我是苏小五一班的班主任兼任语文课的女教师。一节作文课上,正在运行的一体机上有几只苍蝇起起落落,挥之不去,令人烦躁。此时,讲台上散落的碎饼干,显得狼藉不堪。
这次作文题目是《谁怎么了》我想,可以润物无声地给学生以灵感,写成《老师发火了》因此厉声训问是谁掉的饼干。有学生揭发是女生艾。我质问艾:“是你吗,艾?我不是多次给你们讲过,不要乱丢垃圾吗?”“我没有。”“同学们为什么不说是其他人呢?”艾接着检举了其他人。
我板着脸批评了几位同学,并且命令所有同学捡起地上零零星星的垃圾扔到室外的垃圾桶里。
下课后,我余火还未消,也并未曾深思,在家长微信群里发了两句:没有亲妈的艾在教室里吃饼干,还有……希望几位家长朋友耐心教育孩子,不要再往教室里带零食了。教室里的苍蝇已经严重影响了触屏式一体机的使用。
没料到头像“炎夏”突然蹦出来破口大骂:“啥神经病老师啊,我去教育局告你!”我回应说:“一个班50多个孩子,老师的工作很繁杂,身心很累,一时焦躁,失口了。”这时候,艾的爸爸非常及时地跳出来附和说:“你今天累死了,明天就换老师。”一百多个家长的微信群里,我不再接茬儿,把出乎意料发起炮轰的两位暂时移出了群聊。
我脱口而出的话带点儿怨愤,绝非空穴来风。
近两年,我连任艾的班主任,在微信群里也曾多次批评过艾,艾的爸爸妈妈深谷无声,好像根本就不在群里。
还清楚地记得,四年级时一次作业课上,衣衫寒碜、瘦瘦小小、鼻子上现着几颗雀斑的艾手捏一寸多长一点儿的铅笔头儿,在一个正面已写满字的本子的反面,书写着要上交的语文作业。“艾,为什么不买个新本?”周围有同学说:“老师,她妈不是亲妈,不给她买。有一次她妈一手拽着艾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打她。”我课后悄悄塞给了艾两个崭新的作业本。
很多次我班学生缴钱的时候,艾说:“俺妈让俺爷给我缴钱咧。”艾的亲妈还有奶奶早已病逝,爸爸常年在外打工。艾的爷爷给她缴钱也是拖泥带水,有时不交。有一次,又剩下艾最后一个困难户了,无奈,我给艾垫上了30元寒假作业费……
艾现在的妈妈丹,电话里本来是要找我到校门外理论呢,我没搭理她。穿着时髦、中上等个子的丹就在另一个女人的陪同下气鼓鼓地找到校长室。校长让我去一趟。
我拉了办公室两个同事陪伴着,忐忑不安地一步一挨地进了校长室。“艾没有妈,我是她啥?你给我道歉!”丹抢上前一步。个子不算很高的我恐怕自己的脸被抓破,往后退了一大步。“艾的语文成绩从四年级时的三四十分到现在的七八十分,都是我紧抓不懈的结果,我给过她新本子,为她垫付过寒假作业钱,还曾把我的语文报让给她用,你应不应该感谢我?”“我感谢你。”丹的面容很僵硬。“那你们两口子在群里骂我咒我,咋不给我道歉呢?”丹拿着手机让大家看:“在哪呢?”她已经删得一干二净。“艾欠你多少钱我还你,给你四十元够不够?”“够。你这样做就对了。我给你道歉!”我的双腿微微地发颤。
夜幕降临,我拉着艾村里的一位大娘,一路躲闪着狗的狂吠、尾随,来到丹的家里。我向丹低头,道歉。然后,不可遏制地反问丹:“去年2月8号到5月8号,人人在家抗击新冠病毒肺炎,学校实行线上教学,让学生每天在钉钉群里提交作业,艾为啥总共只交过几次作业?安全学习,艾为啥一次作业都没做过?都是我和其他学生代替她完成的。平常学习日,我经常强调要早到,为啥艾总是最后一个到?”丹说:“那不是还有她妹妹要用钉钉吗?上学也不耽误上课,能算迟到吗?我管教她落不是,不管教她也落不是。”
丹来到这个家之后给艾生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柳笛也在苏小上学。
我一吐为快,拉着大娘走了。身后传来丹的声音:你教得是可好。也不是我说你神经,是人家说你神经。我回过头斜了她一眼说:背后还有人骂朝廷佬呢!曾多次荣获过镇、县级优秀班主任和优秀教师称号的我,未愈的伤口上又一次被戳了一下。
没想到的是,就在刚才,丹一直低着头,我以为她理屈词穷,怎么也猜想不到她在摆弄手机把刚才的过程录成了视频并且发给了校长。丹对校长说她要把视频发在朋友圈。校长劝慰了她。
第二天,“体校”出身的年轻校长提醒我,注意道歉的态度,副校长兼党员身份的丈夫责怪我道歉缺少诚意,一个直爽的女同事告诉我——有一句话不该说。
接连几天放学以后,校门外,破天荒地我瞥见丹骑着电动车同时载着两个女儿——艾和柳笛。很让人惊讶和温馨的画面!
我老长一段时间被羞辱、委屈、孤单、无助缠裹得抬不起头,下班回家后,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里。真是薄雾浓云愁永昼,凄凄惨惨凄凄。
此花此叶两相映,翠减红衰愁煞人。艾顺利地考入了六年级。暑假快要结束时,我即将接手又一个五年级一班,提前知道艾的妹妹柳笛在这个班。我听丹的街坊说,丹还不想让我教她的柳笛呢。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羞、嗔、怨、屈、恨、悔都有,洇透心底,皱皱巴巴的。
但就在这时,好友一句“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冬,你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又考虑到,越是在蛮荒的土地上,越要开出花来,教书育人任重而道远。我果断地拨通了丹的电话:“丹,听说您的孩子学习不错,别考虑让孩子转学了。以前的事儿你也不要顾虑太多了。我会公平公正爱每一个孩子的!”“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9月10日教师节,我在钉钉群里收到本班54个家长、孩子的祝福。没想到,其中竟有丹的亲生女儿柳笛手写的祝福,晚上21点18分,第54个,也是最后一个祝福:“春风化雨,感谢您平日的悉心教导,教师节快乐!老师,我能做您的朋友吗?”
那一刻,我心中压抑很久的桂花花苞绽放了,逸出丝丝幽幽的甜香。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只粉笔,画出的是彩虹,洒下的是泪滴……”歌声袅袅,仿佛果园的香氛,氤氲在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