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的年,觉得越来越乏味了。烟花爆竹在城里早绝迹了,唯一给人带来年气的花城特色花市,也因了疫情的影响而取消了,没有年味年气的年,让人无所适从。
公园里,也没有如往年一样扎些花灯让人欣赏,只在树梢挂了一些灯笼,应景地弄了一些老虎的道具,那些糊弄小孩子还可以,对于我们这些有了些年岁的人来说,对它们是毫无一点兴趣。
有家乡或故乡的人大都回去了,有雅兴的也去外地度假了。平日喧哗的广州城似乎空了,马路上只是那么几辆车子懒洋洋地开过。自然,街市上的行人也不如往常多。小区里似乎没有一点生气,没有人散步或聊天,只剩下一些灯影在雨夜中闪烁。
这样的年,我感觉是毫无意义的。尽管我并不在意年的形式。但这样的冷寂,让人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缺少了什么。年,不应该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吗?尽管我们平时总抱怨城市的拥挤和吵闹,但,这样冷静的时光,让人心里发慌,无所适从。也许,我们习惯了年的热闹。不禁有点忧心:那种根植于内心深处的传统文化和风俗,还能延续下去么?
摇摇头。我不由得怀念起以前的年来。
家乡的年,以前很隆重。腊月起始,主妇们就开始忙起来了,首先是一家人的新衣新鞋,要提早给每人做一双新鞋,要提前买好布料,约好裁缝师傅上门,给每人做一身新衣。
然后开始忙吃的,以前不论做什么,都是人手。譬如,做酒糟封坛,熬糖做年糖等,都要花费很多时间和人力。我虽小,但这时节也被指派跟着干活,我做得最多的就是烧火。熬糖的时候,几乎要烧一天的火,把稻秆或芝麻杆卷起来,拧成一团团的,然后一次次放入炉灶,脸被炉火烤得通红,头发上衣服上沾满了灰尘。无聊时,会拿来几个红薯,扔进炉灶里,埋在灰堆里。闻着它的香味,就觉得时间值得等待,等待也有意义了。或者切几块糕粑,放在灶口,糕粑是糯米做的,受热后会膨胀,看着它们慢慢涨起来,表皮变得焦黄,还滋滋冒着烟,我和哥就抢着下手,挑自认为好吃的,占为己有。滚烫的糕粑有特有的糯香,在嘴里盘旋翻转着跳舞,我和哥烫得直吐舌头,跺着脚笑。偶尔,也会找一本书,就着炉火的光,一页页地翻着,跟着书中的剧情进退,便也觉得烧火不那么无趣了。
家里的怡糖熬好了,年糖做好了。我还要去帮两个姐姐家烧火,一去就是一天,重复做着这些事,着实有些无聊,心里便有些怨恨,过个年,为啥要搞这么多名堂呢。
年事一桩接着一桩,根本没有停过。做豆腐也是很费事的,母亲浸了黄豆,第二天我们就要磨豆腐,母亲一勺勺在磨盘上加着浸胀的黄豆,我和哥两个不停地用手转动着连杆,重复着这单调乏味的动作。然后还要烧火,用专用的瓦片磨石膏,用石膏水兑了豆腐。母亲在锅前麻利地搅动着锅里的豆浆,还要用白纱布沥水,工序繁杂,往往要到大半夜,母亲才熬好几板豆腐。豆腐成型后,母亲还要用刀划好块,等冷却了,浸在水里,可以保存几天。母亲是最辛苦的,起早摸黑,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但她脸上总带着笑,从不抱怨。
养好的肥猪,也在年底派上用场了。请来屠户和几个帮手,把猪五花大绑地捆好,架在专用的杀猪盆上。在猪的嗷叫声中,看着屠户刀起刀落,去毛褪皮,然后把猪分成一块块猪肉。有些猪肉要送人,有些要用盐腌制,穿了棕绳,待天好每日拿出来晾晒,母亲又是好一阵忙活。其时,我最期待的就是那猪脬,洗净了,可以当成气球,几个人轮番往里吹气,让它胀鼓鼓的,然后在开口处绑上细线,我们用手掌盘着让它飘起,间或用脚踢,猪脬结实,可以玩很长时间。还有一个我们喜欢的物件,就是猪蹄上的蹄甲,等屠户褪了下来,我们抢了在手,找来香油罐,偷偷地往里滴一些香油,用火柴点着了,可以燃一段时间,看着那摇曳的火光,心也跟着荡漾开来。那些快乐很简单,也很纯粹。陪伴了我们一段美好的时光。给乡村寂寥的生活增添了许多温情。
印象深刻的,还有大年三十,每家每户都要杀鸡。我们几个玩得好的女孩子,早早约在一起,专门收集那些鸡身上的美丽羽毛。那时,我们最爱的游戏就是踢毽子,大都是用钻了四个孔的铜钱,插进四根鸡毛,在底部把鸡毛折弯了固定在铜钱面上。我们会准备好纸张,看见谁家的鸡毛漂亮,就候在一边,耐心地等待着拔鸡毛,然后一根根地理顺了,用纸包好。有时,我们也会拿出战利品来比,看谁的羽毛最多最好看。我们经常在邻居家有两个天井的老屋里跳毬,翻着花样地跳,常常跳得身上燥热,满脸通红。
但再好玩的游戏,玩乐一段时间后,也会厌倦。
羽毛玩厌了。我们又盯上了新的玩物——蒜须。年前,家家户户都会买好成捆的大蒜和芹菜,放在家里慢慢用。每当大人在切蒜头的时候,我们把蒜须收集起来,直接把它当成毽子,踢得不亦乐乎。
那些简单的快乐,装点了我们儿时的梦,五彩缤纷,色彩斑斓,陪伴着我们健康成长。
为了准备一个年,要忙活十几天,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过年也太麻烦了。
终于到大年三十了,还要洗平时不用的碗盘和杯子,一摞摞地堆在地上,用草灰一个个盘旋着洗。
三十早上,母亲把一个猪头和几刀猪肉还有两只鸡一起丢在大铁锅里煮,锅里的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随着烟雾,一阵阵肉香飘散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我们闻香而来,使劲吸着鼻子,眼睛盯着翻腾的大锅。母亲不时用锅铲翻动着锅中的食物。等熬了大半天,母亲用一根筷子,分别插进肉身,看肉烂透了没有。
等母亲终于宣布,熟了,可以开锅了。
我们齐齐围过来,在母亲切肉的时候,等着母亲给我们试肉,刚出锅的肉,肉香飘逸,回味悠长,吃了一块又一块,直到肚子再也装不了。擦擦油嘴,摸摸肚皮,满足地离开。等我们再坐到饭桌边,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总感觉没有锅边的肉好吃。记得有次过年,二姐在煮桂鱼,我帮忙烧火,二姐让我试试咸淡,我一试就停不下,连夸好吃,二姐又从锅里铲了几块给我;正吃着,小嫂子和侄子也来了,大概是香味把他们引诱过来了,他们也拿起碗试起鱼来,津津有味。
回忆源远流长,恍若昨日,似在眼前。一大家人一起过年的美好时光,永远值得留恋和怀念。
只是,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老屋的厨房改造翻新了,那个连着高高烟囱的灶台已经拆掉了,那两口陪伴了我们多年的大铁锅也不见踪影。过年,也比以前越发简单了,豆腐年糖甚至年糕等都已经成为机械化的产物,要吃什么,不用自己动手,随便都买得到。但,看起来再精美的食物,也失了以前手工制作的真味。欣慰的是,也还有那么一些人,不辞劳苦,尽量花些时间和精力做些以前吃惯的年食。
大姐和大哥也就沿袭了母亲的过年方式,过年会腌些腊肉腊鱼,晒干了收好,然后留一些给我,让我感受家乡的年味。母亲走了,他们还在。
随着时间的递增,家乡已然成了故乡。我这个外嫁女,却愈来愈对故乡生起了乡情,我不仅想念故乡的人,也想念故乡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