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7日上午,在花园式的合肥理工学校,有幸聆听了新疆作协主席刘亮程老师带来的文学盛宴——《文学是做梦的艺术》。
讲座全程刘老师用的都是呓语般的声调,语速平缓、低沉,没有抑扬顿挫,没有豪情万丈,不急不躁,温度刚好,力度刚好,像十月的风。诗一样的口述徐徐拂耳,粒粒都挠得人舒服无比。感觉自己更像是趴在他新疆木垒菜籽沟村庄的窗户下,听他如山堆积的梦,和梦中一场场关于文学的灵魂的呓语。菜籽沟,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机遇下,让那个村庄捡了个如此富有诗意的名字。我想,那个村庄的土地下,都深埋着一粒粒饱满的菜籽吧,每晚都在聆听,聆听刘老师无与伦比的目光,聆听他逐字逐句的修改,也聆听他无数次地将生活的常事,打磨成让人飞升的语言。就像活动主持人张道德部长说:没有偏远落后的地方,只有偏远落后的精神。《清明》主编赵宏兴在致辞时也说:刘亮程的作品简洁而有力,朴素而温情。是了,旷野的风最真实,新疆辽阔的大地和天空,真实地见证了刘老师丰足富饶的灵魂。
近距离坐在对面的刘老师看起来比宣传册上的照片更显文学。想想也是,再高超的摄影师,又如何能拍出立体而文学的刘亮程。照片不及本人万分之一帅!这是我隔着半室的距离注视他良久后得来的结论。这种帅,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儒,神情里泄出来的雅,米白色的国风上衣更衬得他超然世外。面对读者的交流互动,他粲然一笑的率性,让我恍然觉得,刘老师真的是活生生地坐在我们面前的,这不是梦,这一刻,我是醒着的。而某一时刻,我又醉酒般倒在他瑰丽如梦的文学里,手中的笔已无法快速地记下他那么多斑斓缤纷的梦的语言,干脆任由灵魂随之飞升,以更专注的目光,笔直地走近他的语境,随着他梦一般的讲述,自由地在菜籽沟的上空随梦穿行。
他说,“用梦中的语言写文学,穿越今世抵达来世”。我喜欢他提及的刘二这个闲人,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不问春种秋收,只关心天上的流云和地上的微风,每天早晨一个人独自仰首迎接日出。在他看来,每天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太阳出来了。还有比太阳出来了更重要的事吗?没有!晚上,他又一个人送走夕阳,看着太阳西沉。还有比太阳落山更荒凉的事吗?而其他村人,根本不关心日升月落这样的闲事,甚至觉得刘二这个人实在是太闲了。太阳和月亮好像感受到了他深远的目光和内心的呼唤,纷纷商量好似的沉落到他的文学中来了,借着梦的语言,敲醒了一个又一个闲人刘二。
大凡能震动读者的作品,都是作家将自己沉淀为一座山,或一池水,抑或是一个人的村庄。万物皆醒我独梦,在自己的文字中活成自己想活的人。这个人可以是他本人,又可以不是他本人。外界的声音是嘈杂的,繁乱的,山或水,或村庄都是别人的声音在报道,在诉说。等到大家终于停下的时候,另外一个声音缓缓出场了。用他自己的语言,在梦与醒之间自由穿梭,简炼地创生出独属于个人的艺术语言:鲜活,灵动,看不到半点啰唆。
昨日在市政务会议中心聆听了陈正雷大师的文化讲座,他提到了动中求静,静中求动。文学作品与太极文化一样,都离不开一个字:静。把劲沉到大地,让心归于厚土,两者之间兼具异曲同工之妙。目静,身静,心静,只有真正的沉静下来,才能抵达想去的高地。据我个人浅显的认识,那些声高音大的阔论,总不及轻声慢语的浸润。无论是讲座也好,教育也罢,有理不在声高。大凡声高者,多是没有静下来,企图以高分贝的音量来开辟自己的领地。结果呢?
这次刘老师还专门为肥东的作家们带来了他的新作《本巴》。当县作协主席刘永祥问:这篇小说您写了多长时间?
刘老师沉静地回答:写了三个月。
您修改了几次?
修改用了两年时间。
与座的老师们都沉默了。我想,彼时的他们可能都在心里反问自己的写作经历,有没有哪篇作品达到了刘老师所说的“写三月,改两年”的修改打磨。正是因为对文学的执着和尊重,才诞生出一篇又一篇的经典文学。
突然想到贾岛的那句“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刘老师说:写作是不断修炼的过程,作品都是修改出来的。有时写的初稿,改着改着自己都找不到最初的样子了。这一点,我也有感触:个人文集中的后记,经过多次的修改,现在基本上成了一个陌生人。安徽作协主席许春樵在现场也提到了“真正的文学,是作家内心的感受。文学的本质是陌生化。”张道发老师也曾多次提及“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陌生,才是文学本来的样子呵。
现场互动环节,有作家提问:想去刘老师的文学院参观,不知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刘老师漫然答之:文学院是我平时生活的地方,我的家人我的岳母都住在那里,文学院里种了南瓜,也种了玉米,那就是我的家。
我非常喜欢这种真诚且真实的答读者问,没有一句提到文学,但每一个字又分明透着文学。没有高谈,没有虚伪,就是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坦然呈现,不做不作,有情有爱。就像他的亲笔签名,简洁明了,几笔勾出况味新疆,像极了他的文学根据地,辽阔而深远。这样的作家,写出来的文字更具烟火味,撩撼人心,人情满满。
新闻媒体的摄像机正好架在我和刘老师之间的位置。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刘老师稳稳地坐在三脚架“人”字形的居中,“艺术”二字在他的脑袋上方黑白分明。这让我想起他的那篇世纪之作《一个人的村庄》。这部震惊文坛被誉为八十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的旷世之作,我竟然,好像,没读过!活该自己写不好散文!许泽夫主任说《一个人的村庄》是他的案头书,时常阅之思之。当村庄属于村里人、属于村长、属于县长的时候,村庄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当夜里的村庄睡着的时候,万籁俱寂,杂音关闭,所有的声音都停下来,那时村庄就是刘老师一个人的村庄。他和他家的烟囱在村庄上空悠然漫步,烟囱一会化身千里眼,陪他一起仰望无垠而广袤的夜空,看一看地上的狗追流云、猪去撵像猪的肥云,闲闲地说一说梦话。一会又化身顺风耳,听一听庄稼拔节,风过溪流,万物呢喃。现在,刘老师在“人”字形的三脚架那端沉静如水,目光悠远,仿佛与我对视,又仿佛目中无任何人。他无视周边空气中浮动着的敬仰、崇拜、羡慕,以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艺术,为众生揭开文学的面纱——文学原来是做梦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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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可以做,说不定就实现了呢?
梦也可以写,说不定就成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