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
将一面镜子锻成刀的
是谁的目光 这黑的火
又是因谁而起
铁匠铺子里的灯
突然灭了 有人不愿
将炉子关闭
那个将时间反复锤打
并涂上两种颜色的人
是正大光明的人
每回他能在这样的黄昏
将朝上的刀口磨薄 而我们
竟视而不见
我们往往 将
这一巨大的失落
归咎于自然
我们拒绝过 亲人般的关注
我们挡住了自己
大半只眼晴
◇秋夜
我坐到台灯前
翻翻旧照片
刚见面时的那张
我们傻傻地笑
几张全家福
总缺我一个
上次送我到机场
你的眼角上 添了新印痕
飞机落地后
夜已深
月亮抱面镜子
躲在淡云后
外面的蟋蟀声
渐渐地变轻
我起身 把被风推开的窗
再次去关上
◇像鱼儿一样生活
一滴水能给我
一生的指引
一只鱼缸 至少让我
每日反思两次
早上我想到往上游
借助空气的翅膀
天黑了 想起房子
玻璃般的保护伞
想法再多些 就放下筷子
骂几句频频失手的风浪
跟一个影子互相道歉 做一场
冲出牢笼的梦
天空是多大的笼子
雨 雪或者森林
足够相互喂养 成为
我们各自的大海
◇空钓
冬日的泾河 ——
如此寂静的时光与流水
在低吟
有落日 从心底穿过
抚慰丝丝涟漪
呼吸的细浪
我用无饵之饵
在这个假日的下午 空钓
未来之鱼
有个影子 咬了一口
自己的食指
倒挂的月
天忽然暗下来
浮漂在黑色的水面 晃动
羞愧的旗杆
归心似箭的孩子
抓住细草 和风
微弱的声响
◇同一条河流
我两次 踏入了
同一个梦境
从这里出发
又从这里结束
一个钟头能见证什么
走八公里的回头路
晨风清清
那几条小鱼仍在
河水依依
它自个儿向东
抓住了这个黎明
却抓不住流动的水
天亮时分
我变成了非我
这条河没有名字
我称之为时间
xiandai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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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向冬天
是的 请把那冰冷的
硬的记忆放到背后
是的 请把那陌生的
灰的影子藏起来
那些过期的枯的落叶
那些跌倒的碎的雪花
那些喊累了的瘦的风
……
是的 走散了的兄弟
不想回头
是的 我的额前
又现半片蓝天
◇傍晚的咖啡馆
一只蚂蚁在角落间 专注地
丈量有限的距离
这勤勉的搬运工
忽视了一幢房子的真实存在
傍晚的咖啡馆
有微弱的光
老板娘穿花布裙
于细碎的账单间来回穿梭
戴老花镜的百股通
用新晨报 半掩着脸
蹭wifi的小男孩
双手抱住柠檬杯
他偶尔抬起头 看看外面
静静的风
一个农民工模样的年轻人
在门口 踱来踱去
◇时间的纸片
从海绵里挤出水
从眼框里挤出盐
从晶体里挤出火
从碳盆里挤出栗子
这样的轮回
只会在寓言里出现
我们的身子
是虚拟的坚果
你看那个每天在挤公交
挤地铁挤菜场挤药店的人
将自己越挤越扁 终究挤成了
时间的纸片
◇纸上生祠堂
在纸上画一条路
画一匹马
画一杆银枪 画
最后一道金牌
我就能见着一个人
见着一件白衣
见着一串血字 见着一丛
壮怀激烈的怒发
但我怎么画
也画不好一位皇帝
一个宰相 一把砍刀和一截
变了色的绳索
有生之年我要不停地画
画一栋房子 画一面黄旗
让咧咧寒风从九百年前
把我召回
◇新发现
巷子并不深
酒还在瓶子里
菜单上的几只曲子
我醉了五十年
那个戴着小毡帽跳舞的人
钻进我的心里
那个暗恋已久的影子
自斟自饮
我已摆上两只杯子
竖起无眠的耳朵
我已循着清香 打开了
无门之门
观照人间的微弱之光
—— 浅议《傍晚的咖啡馆》
○文 / 莲上新雨
读这首小诗,需要在晚上,需要坐到咖啡馆对面的二楼,需要在微弱的灯光下,将自己置身于某个角落,以一只蚂蚁的真情实感来品味蕴含其中的悲悯之心和守朴之美。
诗的主题简洁而鲜明:对社会底层“小人物”生存状态的细微关注与价值同情。
通过特定的场景设计,用近乎蒙太奇式镜头,把“咖啡馆”里的五个人物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首先出场的是“勤勉的搬运工”,它“怱视了一幢房子的真实存在”。接着“老板娘”“百股通”“小男孩”依次登场。他们或穿行于细碎的账单间,或用报纸半掩着脸,或抬头看看外面静静的风。最后“农民工”悄然而现,与“蚂蚁”默默映照。
这首诗短短十六行,意象的巧妙组合,通感的灵活运用,语词的精准拿捏,在血肉与骨头的有机合成和白描勾勒中,强化了创作厚度和阅读的质感。
粗粗看这首诗,印象深的可能只是几组画面。如果静下心来细细咀嚼,我们在“咖啡馆”又能品出更多味道:香的、甜的,苦的、酸的……这些正是生话的味道!
这首诗的美感还来自于视觉、味觉之外的听觉。虽然没有半句甚至一个字的直白,但字里行间我们能听到一种恬静的声音。这是心跳的声音—— “小人物”的心跳!我们自己的心跳!
结尾一段颇为精妙:“一个农民工模样的年轻人/在门口 踱来踱去”。像一段乐曲轻轻收住,干净利落,却又余音绕梁。这个“年轻人”在犹豫什么?在想什么?微弱的光线下,他是那么渺小,那么真实,那么令人怜悯。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像一只蚂蚁,丈量着有限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