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京,怎么能不来南锣鼓巷,何况住得那么近。走呗!
穿二三曲曲折折的胡同,就到了。
周一的黄昏,这里依旧热闹。
老北京的小吃汇聚,炸酱面、爆肚、冰糖葫芦、豆汁儿、驴打滚儿、艾窝窝、糖耳朵;中西合璧的小吃正火,吉事果是油条配冰淇淋和巧克力,ice story,其实是棉花糖冰淇淋和跳跳糖的加盟,鬼味烤翅里有日本的绿芥末;大江南北的美食竞赛,臭豆腐、烤榴莲、竹筒冰淇淋……花样百出,猝不及防。
各种各样的人都来这里打卡,如我这样的先选一碗炸酱面,吃饱了开步走;背着书包的学生党人手一杯千奇百怪的饮品是标配;穿吊带的时尚小姑娘举着长长的烤肉串饕餮,顾不上别人的眼光;大妈爱照相,各种自拍不过瘾,一定要同来的老公合影;帅哥各种嫌弃逛街的美女,鞋子合适就买为什么要一试再试折腾半小时还多,耳钉款式都差不多,选来选去看不出啥区别,打圆场的店员说,这才是女人,男人怎么会懂啊!
穿街而行,我目不暇接。我想看看两边的胡同,没想到却是胡同套胡同,胡同连胡同,出一个又进一个,扭转身又一个,走不出去的胡同成了迷宫。我想吃爆肚粉,也想吃红柳烤串,还看上了文宇奶酪,却无奈装了一肚子炸酱面;我想拍照,没有伙伴的自拍总是不尽如人意;我想和摆小摊摊只卖一种货物的老爷爷搭话,怎奈他不是忙着卖货就是忙着和左右的人用一秃噜串儿的京腔打嘴仗;我喜欢那个蓝白商店里的商品,却又觉得它不适合我的年龄。
好吧,做我自己吧!慢慢的走,安静地看。
头顶的树冠,深绿,浓阴,巨大,筛下日光,漏出北京的蓝天。
我拍胡同的名牌,南锣鼓巷就是中轴主干,从南到北,左边是福祥胡同、蓑衣胡同、雨儿胡同、帽儿胡同、景阳胡同、沙井胡同、黑芝麻胡同、前鼓楼苑胡同,右边是炒豆胡同、板厂胡同、东棉花胡同、北兵马司胡同、秦老胡同、前圆恩寺胡同、后圆恩寺胡同、菊儿胡同。这些胡同里藏着蒋介石行辕、洪承畴的宅邸,中央戏剧学院……这都不是我今天晚上能到的地方,我只是南锣鼓巷的一个过客,穿巷而过,站在那些藏着宝藏的胡同口,深深地望向深处。
我拍喜欢的店铺,方砖厂炸酱面等餐的队伍越来越长,茶太良品把国潮风融入清澈的茶汤里,吹糖人的传统技艺摆在角落里也亮晶晶地闪光,“别闹”是怎样的存在惹那么多人打卡……我甚至想拍那个伸手做把握状要拍纤纤玉手拿超大冰糖葫芦特写的小姑娘,还有那一路拉手走过去的的学生情侣。
不知不觉,从一头走到另一条,站在牌楼下,说不清是热闹了还是冷清了,巷子里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巷子外是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南锣鼓巷,别有洞天。
往回走。
天黑了,我的心也走进夜色,安静,清凉,慢慢地走,随意地看。树影斑驳,小巷幽深,来时的路再走一遍,多了几分熟识,这时候远观近看,才是逛南锣鼓巷的正确的打开方式。刚刚是我唐突了。
跨街而过,原路返回,进北锣鼓巷。北巷和南巷是连成一线的,分界是鼓楼东大街,一南一北,隔街相望,端端是两个世界。
南巷是喧哗的、热闹的、霓虹闪烁的,华丽的、闪耀的、大胆奔放的,青春的、网红的、紧跟时代潮流的,城市的、流行的、紧追快跑的、彻夜难眠的。
北巷在布局构造上跟南巷一样,中轴两侧,胡同套连,一边是花园北巷、花园前巷、车辇店胡同、谢家胡同、分司厅胡同、北下洼子胡同、大经厂胡同、大经厂西巷,一边是东绦胡同、千福巷、朗家胡同、纱络胡同、净土胡同、琉璃寺胡同、华丰胡同。南巷北巷,不知道谁是正版。
不过,感觉却是天壤之别。
北巷是慢调的,柔软的,市民烟火气十足的;闲适的,懒散的,坐在巷子里就挪不动脚步的;疏离的,幽深的,看不到底探儿不到头儿的。
我走在北巷逼仄的路上,侧身给机动车让路,司机技术真好,擦着我的裙角,贴着路边的花枝,丝滑地到了巷子尽头,一拐弯就没影儿了……我坐在路边的木椅上,看来往的居民,提着几根蔬菜或者一袋面条几个馒头,互相打着招呼走进窄窄的过道,侧身钻进深处;我看到巷子里的学校幼儿园,外面等候的家长,路上背着书包飞车而过的学生,和我们小县城一样,匆匆忙忙,热热闹闹。
我在北巷的花花草草里行走,不疾不徐,享受静夜如水。巷子里的树多是合抱粗细,多是高过人家的屋顶,遮严实了他们的院子、墙壁、窗户,有的明明就是从他们的屋子里长出来的,他们就和树一起过日子。我想起《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夫妻俩不就是就着院子里的树搭了一间婚房,大树根就在床中间,睡觉得躲着树,他们在树屋里吵吵闹闹也恩恩爱爱,生下的孩子就叫“树儿”,原来那不是书本的杜撰,是生活的本真。不仅树,北巷的居民还把花花草草填满了所有生活落下的缝隙,窗台上,门廊边,墙角半壁,但凡有巴掌大的空地,就有绿植,花盆不讲究,泡沫箱、饮料瓶、轮胎、陶瓷杯、半截瓮……花也都是泼皮的普通品种,绣球、死不了、玉簪、葵花、月季……可不管啥器皿啥花种,都叶是叶的绿,花是花的艳,花朵数不清,花骨朵儿也成串儿,难不成花儿也喜欢这里?
人们都喜欢逛南巷,我却和花儿一样喜欢上了北巷。北巷是私密的,有料的,充满魅惑的,能引起你的窥探欲的,吊着你的脖子拉着你的脚走的。
那居民的住处,开门处挂一个竹帘,隐隐约约,里面曲径通幽幽深无限;那混居的杂院儿里,过道只容一人,两人就得侧身,几米长,看不透底;那小店铺,巴掌大的门脸,进门却别有洞天豁然开朗。
说起门脸,可得好好看看,北巷藏了好多的咖啡厅和酒馆酒吧,一色儿的小门户、小匾额,一律地不经意、不招摇,名字别致而自在——小时光、voyage、seven、wake up、一定书屋、如果、I'm cafe、V7、暗喜、秋刀鱼の味——还有不认识名字的,数都数不过来。它们都低调地关着窄窄的门,门上挂着“营业中”或者“open”的小标牌,告诉你可以进,你推门时是胆怯的,怕打扰了谁,进去一看,的确有人,不多,都远远地离开着,深深地坐进座椅里,店里流淌着若有若无的音乐,轻柔缓慢,水一样,摸不着看不见地灌进每一个缝隙,店主也隐在深处,并不来招呼你,你转悠,你拍照,你坐下,你离开,都是你的事;你点单,轻声细语,他应和的几乎无声,懒懒散散,随随意意,仿佛不欢迎你,好像你就是店里人。这些地方,最多的是氛围,那种孤独的疏离的自我的静谧的淡漠的不追究不窥探的文艺的调调,你会陷进去沉下去睡过去不想起身不愿离开。
我一路走一路看,两边的路灯都在玻璃罩里,光线暗淡,晕开在两三米的空间;抬头是树影遮蔽,初月在屋角树枝上挂着,淡淡的;店铺或居家的门外的灯,一点而已。我想,这地方,没有高楼大厦、宽街广铺,怎么就像磁石一样,安土重迁的居民不离不弃,星星点点的酒吧茶座落地生根,远道而来的我也沉迷其中。是什么,留住了心?
有一种东西,叫文化,或是氛围,它混同在普罗大众中,打碎了,嚼烂了,咽到肚子里,咀嚼,反刍,然后不经意地显现出来,在唇齿,在股掌,在一日三餐,在吃喝拉撒,自由,随意,不拘束,能容纳……
你以为皇城根下的人趾高气扬鼻孔朝天,可是你看那些标志他们生活的胡同的名称,帽儿、菊儿、宝钞、草场、炒豆……你才知道他们也是那么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地活着;你看他们给自己的小生意取的名字,酒馆就叫老酒馆,杂货铺就叫杂货铺,画陶瓷的叫陶醉,卖衣服的叫爱麻人,寻找记忆的就叫小时候,过而不忘的就叫此时此地,百年老店用的是胡同名儿,生活是啥样,生意就是啥样,真实,亲切,有人味儿,有烟火气儿。这些,都让你喜欢,是不?
所以嘛,锣鼓巷,南巷接都市,北巷有田园;南巷走出去寻找热闹,北巷回家了享受清净;南巷奔赴山海,爬高上低争高下,北巷退守心灵,修篱种菊悦性情……各有各的气息和灵性,各有各的粉丝和拥趸。
我从南巷到北巷,在这个初夏的黄昏,一路走过,坐在路边的木椅上,写自己的小文章,记这一路的见闻,算作路过的凭证。